深苑华庭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秋天了，天气转冷。
　　“人去弦断，繁花凋零，恍惚迷离！”张嘉华倚在窗前对着屋外的雨沉思中。
　　“姑娘又在伤神了。”
　　兰心将厚厚的袍子披在张嘉华肩上，“天气凉，姑娘切莫大意。”
　　“我都穿这么多了，不冷，你啊就是唠叨！”张嘉华食指轻点婢女的头笑骂。
　　“姑娘还怪奴婢了，奴婢的错，我错了错了！”
　　“你啊你，改日让祖母给你选个人家嫁了，让你去夫家说去。”张嘉华笑着收拢袍子。
　　“姑娘就会取笑奴婢！”
　　“元墨呢？”
　　“公子在老太太那读书。”
　　“嗯，元墨自从跟着祖母更是稳重了。”
　　“姑娘公子老是呆在家里不出去，姑娘暗自伤神，公子天天伏案读书写字，姑娘，是否带上公子出去散散心？”
　　“出去？是啊，上次出门还是去辰山寺庙和庄子的时候吧，许久不出门，真的快忘记外头的光景了。”
　　“姑娘，听说御街有一家酒楼，叫第一楼，听说店里善于做素食，那里有楼上包间，可看到清水河的景色，姑娘可要出去吗？”
　　“听着是不错，”元墨也很久没出门了，“那一趟吧。”
　　“真的？姑娘，姑娘，真的吗？”婢女荷花刚进屋，听到姑娘要出门去吃美食，猛地就兴奋手舞足蹈，她上次中毒险些丧命，身体一直虚，所以院里的人不让她出门，养了这么久，她已经又能吃能睡，活奔乱跳了，她好想出门欢乐去。
　　张嘉华看着眼前圆脸蛋圆眼睛的小婢，眉心微舒，嘴角上扬，“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这个小丫头了？”
　　“好耶好耶！”
　　荷花一路蹦蹦跳跳跑走了，张嘉华看着远去的小婢，心中荡漾，多单纯的一个小丫头，任凭经过再大的风波，都能自我调控，继续美好生活。
　　张嘉华收拢好袍子，进了屋到书桌上坐下，书桌上放着几本账本，都是张大管家早上拿来给他的，去年她将铺面和田庄都攥在手中，府里的仆人再细细排查最后留用，张嘉华本就是个聪明细致之人，又经历过下毒之事，明白她的出境并不安全，她便提起心，不再沉浸在失去双亲的悲伤的消极情绪中，华安苑里总算井井有条了。
　　次日张嘉华和张元墨带着两婢女一仆从一护卫出门。
　　第一楼距也在南御街，马车走了三里路，绕过两个巷子便到了。
　　张嘉华拉开马车门，兰心扶着张嘉华下马车，天空阴沉沉，像是要下雨，街上的人不多。
　　“姑娘，今个天气不好，估计又要下雨了，我们难得出门，没选到天晴的日子。”
　　“无妨，近来雨多，何况我们也备了伞。”
　　张元墨比往日活泼了不少，咧嘴一笑道：“姐姐，我看今日就不错，难得出门的人少，正好清静。”
　　张嘉华咧嘴一笑，元墨跟着祖母后圆润好些，人也精神多了。
　　她抬头看天，却对上二楼窗户朝下看的男子，那是一张陌生的脸，俊秀非凡，面如刀削，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嘴紧抿，他有一双极幽深的眸子，深的能将人吸入他的眼眸。
　　张嘉华微微失神，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便回神移开视线，心中自嘲“想来许久没见到外男，竟然失了神，甚是羞人！”
　　陆长庭也移开了视线，他青衣蓝袍，袍子袖口处白色锦云绣的极为好看，他修长的双手，右手拇指与中指轻轻摩挲。
　　刚听到楼下熟悉的女子的声音，他忍不住向下望去，她竟然在笑，消瘦的脸上因为笑意而神采翼翼。她还是那么纤瘦，青色袄子，白色长袍，简单的发髻，只插这一只白玉簪，身上就再无其它配饰了，清瘦白皙的小脸上两条柳眉，一双杏眼，眸如春水，嘴巴小巧。
　　嗯，算是个美人！陆长庭轻笑，可惜了终究是个无所依靠的女子，怨不得他来算计！
　　站在一旁的陈飞忍不住身子发凉，姑娘啊，你自求多福吧，被我主子盯上的人儿没有好下场啊！
　　“主子，张姑娘的包间已经准备好了，襄王和许王等会就过来了。”
　　陆长庭坐回椅子上，被随意靠在椅子后的软垫上，悠闲看书。
　　第一楼坐北朝南，即使这阴雨天，店内都光线明亮，店内装修清雅别致，进了大门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两坛荷花，在向里是一排绿竹，店里弃了大红大紫的色调装潢，大片的白，绿，蓝，简单清晰的颜色更显得这第一楼与众不同。
　　店小二小六笑盈盈地上前接待，很快引着她一众人上楼，她刚跨上第一道楼底，楼下一片骚动，几人转头向下望去，楼下店掌柜和两个店小二围着两位紫衣男子，其后站着两名女婢，两名青衣男子，一名青衣男子手执宝剑，身躯凛凛，正是自家的表哥华永淳，华永淳是皇三子襄王的护卫，看来那其中一位紫衣青年就是襄王了，而另外一位，春风满面，身材高大，春日里还拿着一把青玉雕祥云的折扇，想来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许王了。
　　两位皇储都来这第一楼，看来这第一楼不简单。
　　小六领着她一众人上了楼，安排好了包间，得了几块碎银子的打赏，乐颠颠地下楼给贵人安排席面去了。她所在包间叫浣纱阁，包间雅致，排着两盆兰花，屋内还熏着檀香，她望向窗外，窗外下起了小雨，路上行人匆匆，一刻钟后，三三两两的雨下大了，滴滴答答很有节拍打在屋顶和地面上。
　　第一楼的饭食着实不错，她和元墨姐弟两比平日多吃了一些，浣纱阁角落特意安排了一张小的桌子，是为了给贵人们的随从的。
　　摸约两刻钟后，浣纱阁突然打开，张锦芝带着婢女秋菊进入。
　　“姐姐真是在此，刚进来店里，就听店主说姐姐也到此处，姐姐不介意妹妹一起吧？”张锦芝白色绣着梅花的袄子，在披着粉色长袍子，头上仔细梳着飞仙发髻，插一只梅花玉簪，耳上是小巧精致的泛粉的珍珠，加下白底红牡丹花饰的绣花鞋，整个人是端庄清秀的窈窕淑女一枚。
　　“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二妹妹，妹妹请坐。”
　　张元墨嘴撅着，好不容易出门吃饭，还要遇到二房的人，他看着张锦芝涂脂抹粉一身秀丽，再看看亲姐张嘉华素颜青衣，两人形成了强烈对比，张元墨撅起嘴，心中不满：出来吃个饭又不见外人，精致打扮也不嫌累！
　　张锦芝缓缓坐下，“今日教导嬷嬷有事不能教习，而妹妹听闻这第一楼饭食甚好，特慕名而来的，没想这么巧就能遇上姐姐和弟弟。”
　　张锦芝命人重新上了席面，张锦芝无心美食，只是吃了半块荷花酥就不再进食。张嘉华原是个贪嘴的姑娘，去年失去双亲，让她寝食难安，人消瘦了，胃口也不如从前，所以现下姐弟三人干坐着一直沉默无言。
　　直到有人来敲浣纱阁的门。
　　一个锦衣女婢进门，锦衣女婢盈盈一拜，“给姑娘和公子请安，奴婢是许王府中的，听闻张侯府的姑娘与公子在此，许王请三位移位到殿下的包间一叙。”
　　张锦芝嘴角不由得上扬，而张嘉华对见许王并不感兴趣，不过许王来请，她不敢推迟。众人在锦衣婢女的带领下，顺着二楼的走廊绕了一小圈才到达许王所在包间。
　　打开包房门，张嘉华看到了三个锦衣男子，正中央坐着的自然是许王，右侧是襄王，而襄王身边的俊秀男子，身量修长，一身水蓝色长服，头上只一只白玉发簪，面若白玉，剑眉上挑，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是个文雅的贵家公子。
　　张嘉华天生就有极强的识人认物的本事，远来是他，刚才在楼下，她和他有过远距离的短暂对视。只是当时的他眼神凌厉，像只鹰，与现在这个普通的贵公子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像。张嘉华早就听闻陆侯府的二公子长相俊美，与襄王私交不错，她再看一眼那男子，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她收回视线，转而看包间，这个包间宽阔明亮，雅致至极，她开始好奇这第一楼的主人，想来是个品味高上富有情趣的贵人！
　　张嘉华仔细瞧了瞧包间，包间内有个向外的走廊，从走廊望去，刚好能看到自己刚才所在的浣纱阁，原是许王是从走廊上看到她们了。
　　张嘉华瞥了自家表哥一眼，她这破表哥才几月不见更是黝黑了。
　　华永淳几月不见表妹，见她更瘦了，华永淳觉得祖母得知后肯定心疼。他再撇一眼表妹身边的张锦芝，这么冷的天她就穿的那么单薄，也不怕着凉了！哼，华永淳很不满张锦芝的长相和打扮，看把表妹衬托的清汤寡水病怏怏的，真不是个好东西！
　　包间里，张锦芝甚是夺目，许王忍不住盯着张锦芝细细端详，张锦芝向来端庄，此时被看得也是羞红着脸微微低头，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含羞笑春风！
　　“今日真是良辰美景！”许王兴高采烈，饮下一杯酒，细细品着张锦芝美丽的容颜，心中感叹于张锦芝绝美的容颜，“之前一直听闻张侯府有位佳人，今日一见，果然是窈窕淑女！”
　　“殿下盛誉，小女子愧不敢当！”张锦芝虽是微低头，不过也能感受到许王的炙热的目光。
　　“敢为张姑娘芳名？”
　　张锦芝端庄中又不适娇柔，她莞尔一笑，“锦芝。”
　　“锦芝，好名！锦绣兰芝，鲜艳美好有象征前途美好之意，人如其名！”许王兴高采烈，“听闻张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小女子不才，闲暇无事看书作画打发时间而已，不敢说精通二字。”
　　“当得当得！三弟，你说张姑娘是不是当得才女之名？”
　　“二哥慧眼，张家二姑娘自是才女也！”
　　襄王这一句二姑娘让许王也注意上了张锦芝身边的张嘉华，他见张嘉华一言不发，虽五官端正、面容清秀，只是素面朝天，少了生气和娇羞之态，出于礼貌，许王问道：“不知张家大姑娘芳名？”
　　“嘉华。”
　　“我有嘉宾，鼓瑟吹箫！是个好名！不知张家大姑娘也是精通琴棋书画？”
　　“回殿下，小女子无才。”
　　张锦芝心中暗笑，美玉如她，张嘉华只能自惭形秽，她道：“姐姐太谦虚，妹妹可是听闻姐姐一直有看书练字的。”
　　襄王来了兴趣，“哦，看书练字乃是雅兴，不知姑娘平日看些什么书？”
　　“只是看女则女训不做睁眼瞎而已，谈不上雅兴。”
　　许王觉得无趣，不再理会张嘉华，只是和张锦芝谈笑。
　　酒过半巡，许王脸上微有醉意，“今日不知能遇上锦芝姑娘，可惜没有带琴来，无缘听锦芝姑娘的妙音。”
　　襄王却说：“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兄长，何不让两位姑娘作诗词一首？”
　　“三弟深得本王心也，锦芝姑娘可有诗作？”
　　张锦芝眼波流转，“殿下，姐姐长我一些，应是姐姐优先。”
　　张嘉华只是起身歉意，“妹妹珠玉在侧，嘉华不敢献丑。”
　　陆长庭余光再看张嘉华，她未施粉黛，一身素雅的青色衣裳，安静坐在角落，她冷静沉着，泰然自处，汴京城内京城莺莺燕燕众多，而张嘉华是他见过的与众不同的一个女子。
　　张锦芝不再推迟，略微想了想，慢慢道出出门前已经想好的诗句：“秋日汴京落秋雨，秋雨连绵似万里，江城在画里。倚楼倾听楼外雨，楼外积雨似明镜，梧桐枯枝在镜里。”
　　“好词！”许王拍手称颂。
　　襄王笑着对许王道：“二哥，锦芝姑娘这首词好也应景，果真是才女也！”
　　张锦芝起身盈盈一拜，“二王王爷在此，小女子献丑了！”
　　许王笑着再饮一杯，他心思起，今日难得遇到佳人，他心中怎么不起心思？
　　一个时辰后，一直在华永淳身边待着和表哥挤眉弄眼的张元墨坐不住了，难得出来吃饭，却遇到几个装模作样的人，他觉得无趣的很，催促张嘉华回府。
　　襄王今日虽和张嘉华没说上多少话，不过他向来怜香惜玉，尤其是对向张嘉华这样病弱的女子最是心疼有保护欲，所以此刻起身道：“外面的雨不小，嘉华姑娘没有带伞，本王送姑娘回府吧。”
　　许王邪魅一笑，调侃道：“三弟见着美人就丢了魂，难道三弟忘了今日可是你约本王出来。”
　　“二哥见笑，张侯府离这里就是三里地，三弟本是想去去便回。”襄王笑着看向陆长庭，“看来要麻烦长庭送嘉华姑娘回去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