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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劫（下）
沐司同仆从回到府中，拜了父亲，便朝书房走去——看了一下午的书。
待用过晚膳，脱下衣袍准备沐浴时，方发现那块玉佩不见了。
他抬脚踏入热水中，将整个身子都埋入湿热的水里，墨发在水面散开。
泡了许久，他有些晕乎的想，还是得去寻一下那玉佩，单是因敬重二字——那玉佩是父亲在自己出生时赠予的。
“公子，你洗了有些时辰了，水该凉了。”那仆从叩了叩门，垂下眼帘，拢了拢手里厚重暖和的披风，叹了口气，公子身体这般差，要是着凉了可就不好了。
“嗯，你先侯着。”沐司应道，随即踏出浴盆，擦干身子，穿了件里衣便推门走了出去。
仆从见沐司着里衣出来，便很快披了一件披风上去。
沐司也是习惯了的，神色自然的任这仆从给自己披上。他想，自己真有些奇怪，分明怕冷，却总不习惯穿太多衣物，还得让阿洵常替自己备衣衫。
“嵩信回来了吗？”沐司偏头望着珉洵。
“还没有，”珉洵又想了想，“老爷前几日将他派出去，还有些事没完，过几天才能回来，公子有什么事要办吗？”说着珉洵抿住唇，闷闷不乐的想，分明是那二小姐非要嵩信侍奉自己，当真娇纵的很，也就自家公子不在乎这种事。
“嗯…阿信没回来的话，这样，你现在同我出去一趟。”
“今晚天怪冷的…我不想出去。”珉洵眨巴眼，双手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可怜巴巴的望着沐司。
这般冷的天，公子出去又得生病了。
“那……”我自己去一趟？
还未开口，珉洵便料到自家公子要说些什么了，他忙拉起自家公子的衣袖，“早些睡吧，我要是这大晚上的真让公子你一人出去，嵩信回来肯定得狠狠揍我一顿。”
沐司抿住唇，似是有些挣扎，最后还是跟着珉洵进了屋。
……
珉洵看着沐司乖顺的坐在自己跟前，便取了干毛巾给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待头发擦干，沐司躺进被窝里，侧着身子看着珉洵，开口说道，“你出去吧，我睡了，明日……”
“明日我定跟公子出去一趟，绝不赖账，”珉洵打断他的话，抬手扯下帘子“公子安心睡罢，我出去了，有事叫我。”
说完珉洵关紧门，走进了偏殿。
……
珉洵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又想到——真介意这事又怎么样呢？公子虽才气过人，却是庶出，那二小姐是嫡出，尊卑有别，便也争不过的。
那二小姐也真是过分，当初宠妾胜妻的人是老爷，现在公子的亲母都去了好些年，她还揪着这事折腾公子。
她有数十个丫鬟仆从，还非要抢自家公子唯二的两个仆从——自己同嵩信，嵩信能力倒是强于自己不少…
这世道文者还是有些地位的，只是这公子不争不抢，颇有些随遇而安的心态。
想到这，珉洵又翻身，扯了扯被子，想，既然公子都不争抢了，自己便不要把这些糟心事告诉公子了，徒生气恼。只要公子心情好，便好。
想到这，珉洵拢了拢被子，沉沉的睡去。
……
“皇上，昨日那人到了。”李公公拜过谢文络，微微俯身同他说道。
“嗯，是哪家的？”谢文络点点头，颇有兴致的问。
“丞相家的小公子，唤沐司，因着身体不好，少有外出，倒也没什么人知道他。”李公公恭敬的说。
“嗯，瞧着是个学识渊博的。”
“嗯…奴才斗胆派人去打听了一番，这公子是丞相家中庶子，在府中倒没什么地位，有些传言道他是个绣花枕头，是那家二小姐传出的流言。”
“做得好，你先下去领赏吧，朕倒想看看这丞相家的公子，究竟是个绣花枕头，还是个才华横溢的？”谢文络挥挥手，示意李公公下去。
……
不一会儿，沐司便跟着宫里的太监进来了。他微微垂下眼，恭顺的朝谢文络拜了礼。
……
……
……
自那次见面，谢文络常邀沐司进宫，两人关系也愈发好，谢文络便免了沐司见他时所行的礼，沐司也恰不喜欢行这礼，同他道谢，也就应下了。
在相处约两个月的时间，谢文络从沐司的谈吐，举止中可轻易看出——这实在是个有才学的，性子也好，甚…甚合朕意，他轻笑，那便收做学士吧，这样那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朕听说丞相有意给你向张家提亲。”谢文络翻开桌上的奏章，状似无意的说道。
“是。”沐司磨着墨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谢文络又抬头看他，“你认识那家小姐吗？”
“不认识，但之前她来寻我二姐，倒是远远见过一面。”沐司思索一番，又乖顺的回道，却不谈自己是否喜欢。
“你可喜欢那张家小姐？”谢文络又开口问，心里却想:你才见过她一面呢，知道她品行如何吗？你要是敢说喜欢…朕必罚你，怎能单看一张脸就喜欢上了？
“不喜欢。”沐司停下磨墨的手，抬头看了谢文络一眼，神情里好有些疑惑，只是远远见过一面，怎会喜欢？
“可有喜欢的姑娘吗？”
沐司摇摇头。
“那朕便替你同丞相说了吧，待你当真看上哪家小姐，朕给你赐婚，”谢文络说道，“你继续研磨。”
沐司应了一声，又握住乌黑的墨条，细细研磨起来，神色认真。
谢文络有些痴痴的看着他，心道，当真是个美人，可惜性别不对，不然便是个民间丫头，自己也能收进后宫，封个高些的位份，他又笑了笑，这般好气质，也不知是怎么养出来的。
……
……
……
第三年春天。
春光融融。
宫里的人大多穿上的轻薄些的衣衫，沐司却还裹着好几件厚重的衣服，便这样站在桃树下，远远望去好似一幅画。
谢文络正从御书房出来，走近御花园，便瞧见这样美如画的场景，他顿了顿，收回往前踏了半步的脚。
倒真想这样看下去。谢文络抬手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扑通扑通跳得激烈。
朕这是喜欢上一个男子了吗？
……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谢文络皱着眉抬了抬手。
这些日子无论自己是明示还是暗示，这沐司都毫无反应，到底是装糊涂，还是真不明白。
“皇上，臣有话要说。”
谢文络抬眼望去，“何事？”
张尚书拢了拢袖子，上前跪下，“皇上，自您登基这五年，没有纳下一个妃子，后宫也颇为冷清……”
谢文络听着张尚书劝着自己纳妃，周围的朝臣也颇为同意，有些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有些甚至跟着张尚书一起跪下开始劝。
谢文络揉了揉眉心，颇有些烦躁，心里却道，朕也想纳啊，只要他同意，可那人跟个木头似的，一点也不开窍，开始还想着纳个男妃怎么压下流言，现在……朕连压下这流言的机会都没有。
越想越气，谢文络一甩袖子走了。
留下朝臣们一脸茫然的看着空荡荡的龙椅。
苏公公看了看走远的谢文络，心里直叹气，表面却端得一副稳重的样子，“退朝吧，今日皇上身子有些不适。”
说罢便去追早已走远的皇帝。
……
……
……
谢文络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颇有些烦躁的揉眉，这几日朝堂上不少人都在劝服自己选秀纳妃，还搬出各种借口，当真是……
待坐了有一会，谢文络又抬眼，只见沐司微微低下头朝自己走过来。
谢文络不自觉的勾了勾唇角。
见沐司正要行礼，谢文络摆了摆手，示意沐司在旁边坐下。
沐司乖顺的坐下，又很快抬起头看了谢文络一眼。
谢文络回瞪他，心想，不会是丞相让他来劝自己吧。
沐司见他瞪自己，又低下头，右手的小指磋磨了两下自己的食指，好一会儿，他又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看着谢文络。
谢文络被这一眼看得没脾气了，叹了口气，当真是来克朕的，“说吧，找朕何事？”
沐司却又扭捏起来，红着脸不说话。
“要朕纳妃？”谢文络沉声询问。
“嗯，”沐司低下头，不住磋磨自己的手，好似在紧张，“皇上为何迟迟不肯不纳妃？”
“你想我纳妃吗？”谢文络直勾勾的盯着沐司。
沐司深呼一口气，像是在缓解心里的紧张，“嗯。”
“你想我纳妃？”谢文络感觉自己要被气笑了，“你倒是看看哪家小姐好看，哪家小姐有你好看！朕喜欢你，朕说朕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你还劝朕纳妃？你真是……”谢文络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活像个炮仗，再来点火星就可以炸开了。
沐司呆愣愣的看了谢文络一眼，随即眼里迸发出一些光亮的神色。
谢文络忽的一把抱住他，恶狠狠的说，“你再说一句要朕纳妃的话，朕就要被你活生生的气死了。”
沐司闭上眼感受着这个温暖的怀抱，忽然伸出手搂住了谢文络的腰。
谢文络感受到腰上被环住，原本紧绷的神经忽然松了一些，随即他听见一道近乎微不可查的声音，“我方才想问问你愿不愿意纳不纳男妃，你看看我，我怎么样？”
谢文络忍不住勾唇，压抑住逼近喉咙处的笑声，感觉整颗心充斥着像是溢满的快要盛不下的蜜糖般的喜悦。
……
……
……
后谢文络力压众臣的反对之声，立了沐司为男妃———这历朝历代中，第一个男妃。
“你可怪朕没有许你皇后之位？”
沐司只是笑了笑，弯弯眉眼，轻声说，“不怪。”
谁让我喜欢你呢？沐司想，我若是不喜欢……他又低下头，笑了笑，不喜欢了再说吧。
……
……
……
某日二人在御花园游了一趟。
待分开后沐司颇有些奇怪的按了按自己心口的位置，这情感……越来越淡了。
脑海里也隐隐约约有了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
……
后迫于朝臣压力，谢文络纳了丞相家的二小姐为妃。
成婚当晚，沐司便不见了。
谢文络召了所有暗卫去找，发疯一般。
可就算是守在沐司府邸门口的侍卫，也没有看见沐司是从哪离开的。
……
……
……
十年过去，谢文络没再纳妃，后宫中只剩那丞相家的二小姐，无论群臣如何劝导，都不肯再纳一妃。
一日，谢文络坐在御花园的桃树下。
苏公公急切的跑过来，“皇上，珉洵求见。”
谢文络顿了顿，珉洵，沐司身旁的侍卫，随即有些沙哑的开口，“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着着青衫的男人跟着领路的宫女走了过来。
他垂着头行了礼，“草民有件东西呈给皇上。”
“拿来吧。”
珉洵双手微微举起，递过一个玉制盒子。
谢文络伸手接过，感受着指尖冰凉的触感，忽的回想起那块玉佩，他忽然就有些不敢打开了，会是和他有关的吗？
“这是我家公子留下的。”珉洵开口，莫名有些哽咽。
“什么时候？”谢文络哑着嗓子问，又抬起右手抚摸这个玉盒子。
“昨日，”珉洵顿了一下，“我梦见公子，一早起来，床边就有了这玉盒子。”
谢文络从前是不信托梦这一说的，如今却迫切的希望这是真的。
他怎么不来寻朕呢？他还在生朕的气吗？气朕娶了他人。
“他说什么没有？”
“公子留了件东西给草民，还有就是嘱托我将这盒子交与圣上。”
……
待晚上，谢文络一人倚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奏章，以及那盒子。烛火映出一些暖色。
他伸手打开那盒子，里面是一封信，和一颗极小的红艳的果子，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他颤抖着手撕开信的封面，险些将信封里的信纸撕破。
他就着这明亮的烛火看起这封信。
忽然他有些惨烈的笑起来。
“我原只是你的一道劫数。”
这颗心，你来过一趟，便生了花，你走后，便荒芜。
我从前最爱看你一脸淡然的模样，后来又有些恨，我盼你为我露出一些别的神色，以证明朕并非一厢情愿。
如今，我只是想见见你，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
我快疯了啊。
元顺四十年，元顺帝驾崩，无一子嗣，下葬时只随了一个玉盒。
……
……
入珉洵梦里的第二日，沐司便飞升了，是修仙界中最早飞升的一位。
自他历劫回来，好似全然无情。
原是他那已逝的师尊在遗留之际，耗尽元神将他所有的情感都汇集一处。
原是那样，我才有了那些情感。虽不浓烈，却破了他从前那些惆怅。
所以，对那人的感情愈浓烈，也就消散的愈快。
……
……
传言那无厌果，最是能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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