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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路迢迢
外面很快下起了雨，等范闲寄完信回来，衣服和发梢都飘了不少细密的雨水。
丫鬟给他毛巾擦湿漉漉的发丝，下人则大声喊道：“少爷回来了！备菜！”
老夫人正坐在桌前等他，诺大的餐桌只有两个人，菜倒是上了不少。
范闲狼吞虎咽地扒饭，老夫人看起来和他并不亲近，见他身上面上潮湿，也不问他去哪了，只自顾自地夹菜。
“奶奶，这竹蒿我爱吃。”范闲忽然一把将桌上一小碟炒竹蒿从老夫人筷子边端到自己面前，一边咀嚼竹蒿一边露出了古怪的笑容，那笑容像是遇到了许久未见的老熟人，关系却不怎么样。
一旁的丫鬟们看到他的可爱笑脸，无端想到了现在还在房里哀嚎的周管家，心里没有由头的寒冷起来。
“我先回房了。”他端着竹蒿，边走边吃，笑意盈盈的，活像是没有一点点礼数的市井乡人。
在长辈还没吃完之前擅自离席，是一件非常没有礼貌的事，老夫人却面色平静，并没有说他什么。
范闲回了房后立刻对自己进行催吐，那竹蒿里有毒，这毒虽不致死，却能让人恶心昏迷一段时间，在他这个天下第一毒物的弟子面前耍大刀，这下毒者是什么来头？
范闲吐完，整理整理仪容，面色如常地去了后厨一趟。
后厨的仆人看到他，立刻站起身来，给他递了板凳问：“少爷可是还要吃点儿什么？”
范闲用力点点头，笑着说：“炒竹蒿真好吃，这儿还有吗？”
仆人提溜了一框子过来，掀开罩子里面全是竹蒿，“多着呢，您喜欢吃我这就给您做去。”
范闲挥挥手，“算了，不麻烦你了，有没有什么现成的给我吃点儿就行。”
仆人将剩下的红烧肉端给他，搓了搓手，惴惴不安的模样。
范闲吃着吃着，状似不经意地问他：“今天竹蒿尝着挺新鲜的，什么时候买的？”
“早上买的，自然新鲜。”
“对了，今天有府外面的人到厨房来过吗”
“送菜的老哈病了，他侄儿子来过。”
“吃饱了，我先走了。"范闲从厨师递过来的盘子里又抓了块薰肉，一面嚼一面害羞地笑了笑。
“别告诉奶奶我到厨房来偷吃的。”
伯爵别府一共只有十几个人，除了丫鬟换了一批，还都是本地人，这么多年了不怎么值得怀疑。
虽然送菜的老哈范闲也见过，但听说他病的时间如此蹊巧，就知道有古怪。
看着少年离开厨房，仆人们开始议论起来，都说伯爵的这个私子人真好，没有半点儿权门子弟的恶习，除了...有时候太过不拘小节令人惊奇。
在澹州港的一条窄街之中，范闲撞上了一队穿着红色铠甲的骑兵，他瞳孔骤缩，记起奶奶说过，红甲骑士是他父亲的人。
范闲左右权衡之下选择悄悄跟着他们一段时间，巧合的是，他发现从骑兵前进的方向来看，也是老哈居所。
范闲眼中精光闪动，思虑一番便皱着眉头拦在那对骑士面前，装作是跋扈的纨绔子弟模样，大声喝问道：“你们是谁，来干嘛的？！”
“有人向伯爵府投毒，理应当诛。”骑士长面无表情道。
“你等等，我寻思着府里也没人死啊？”范闲皱着好看的眉毛。
骑士长不愿多言，长刀出鞘半寸，喝道：“让开。”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是司南伯！我是范闲！你敢吼我？！”范闲难得过了把纨绔子弟的戏瘾，推了骑士长一把，“我家府上的事我自己做主，你们都给我滚。”
骑兵们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司南伯的这个私生子竟然如此嚣张。
“听见没有，滚啊！”范闲几乎把嚣张跋扈演绎到了极致。
骑士长并不怵他，与手下对视一眼，冷漠道：“得罪了，范公子。”
言罢便要上前将他击晕，范闲见状，当机立断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来，“慢着，我警告你们啊，看清楚了再动手。”他颇为嘚瑟的把令牌在骑士长面前晃了晃让他看个清楚。
正是十几年前他从荷花塘里取出来的提司令牌。
这令牌平时没什么作用，但范闲依旧把他保养得很好，时常把他放在手心翻来覆去的把玩，看着这令牌也能想到幼时的一些冒险趣事。
现在总算是有它的用武之地了。
骑士长看到令牌显然非常讶异，最终还是服从了命令，只说了句“范公子小心”便带着红甲骑兵们井然有序地离去了。
范闲了解老哈，老哈不可能对伯爵府投毒，估计是有人栽赃陷害，才让红甲骑士找上门来，若真放他们进去，恐怕老哈性命不保，只是可惜了一点，他有点儿怕自己打草惊蛇，把那刺客吓跑了。
范闲一进老哈家门便看到老哈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塞着一团布，他看到范闲立刻挣扎着发出“呜呜”的求救声。
他上前正要解开老哈身上的绳索，没想到那刺客不仅没逃，反而从阴暗的地方窜出来，仍想取他性命。
生死关头之时他陡然一惊，旋即很快学习五竹教他的方法让自己平静下来，真气在体内缓缓流淌，他抽出腰间长剑灌以霸道真气，以一种诡异而刁钻的角度朝那刺客刺去。
就在刺客扭身的那一瞬间，范闲看清楚了他的容貌，双眼冰冷，眼骨上的眉毛有些散乱，可以看得出来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相貌很普通，只是双唇丰厚，脸颊上的皮肤有些干燥。
刺客右手忽然动了动，他掀起衣摆，一群小小的黑色飞刀射了出来，小刀的飞行速度很快，像幽光一样直逼范闲的面部！
“哇塞，小李飞刀啊。”范闲极限弯腰，不忘吐槽他一句。
对于这个刺客，他心里大概有数了。
见那刺客还欲再打，范闲连忙喊道：“停停停，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误会你解释给阎王爷去听吧！”说着他又欺身而上，范闲不想用霸道真气伤他，便收了力道和他打的难分难舍。
“你这人好生奇怪，杀我总得要个理由吧？”
“监察院密令，诛杀国贼，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监察院...”范闲抽了抽嘴角，他老师不是里面的头目之一吗。
“看清楚了，这是什么！”他把提司腰牌举起来让刺客看得清楚，“我是司南伯的儿子范闲！在儋州待了十七年了！不是什么国贼。”
那刺客显然愣了一下，“这腰牌你哪弄来的？”
范闲当然不可能说这是她老娘留给他的遗物，于是半真不假的说：“我老师是监察院三处的首领费介，这腰牌就是他给我的，你要是不信，怎么解释我没中你的毒啊？”
刺客终于收敛杀意，这是目光还透着警戒，“刚才为何不让那些红甲骑士进来？”
范闲反问他：“那你为何不杀老哈保证自己周全？”
空气中沉默片刻，二人不是傻子，心中对对方都有些敬佩，不管身份如何，对方确实是个有侠义之心的好人。
这年头，好人可太罕见了。
“你快走吧，密令是假的。”范闲提醒他一句，“有人在利用你。”
那刺客听他这么说，面上凝重之色稍减，对他这样说道：“我叫滕梓荆，是监察院四处的探子，我不能这样回去，要么你杀了我吧。”
窗外逐渐传来代表生机的叫卖声，夹着远方传来很轻微的声音，能听清似乎是某辆马车往这边开来了。
范闲回到府中，看到红甲骑士已经在府外等他，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这回是真的要进京了！
范闲找到老太太，扶着老人家坐在软椅上，恭敬地替她沏了杯茶。
“奶奶，那周管家不是什么好人，将他赶走吧。”他云淡风轻道。
“怎么说？”老太太缓缓开口。
“昨天有人在饭菜里下毒，我怕吓着您没敢声张，夜里边的时候我找到那下毒的刺客把他杀了，临死前逼问出他和府里搭线的人是周管家。”他三言两语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把周管家叫过来。”老妇人传唤仆人道。
周管家见事情败露刚一进门就扑通跪下了，哭着说：“老夫人，我这都是为了伯爵府啊。”
范闲听了特别想骂他臭不要脸，好，好你妈个头。
“住口。”老夫人面露厉色，“来人，把他腿打断扔到船上去。”
言罢便不再管哭嚎的管家，搭着范闲的双手说：“你爹要接你去京都了。”
范闲笑着点点头，“奶奶，您别太担心，等我见见世面就会回来的。”
“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很想念若昀这孩子，恐怕见世面是假，见人是真吧？”老夫人笑着戳穿他小心思。
范闲没想到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连奶奶都看出来了，不由脸上浮出腼腆的笑容，“奶奶，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想你的。”
老夫人早就习惯了他的甜言蜜语，摇着头苦笑道：“你要知道这些年不是我不愿意让你走，而是那京都不是一般人能待得地方，我想你留在儋州也能活的长命一些。”
范闲笑意微敛，轻声细语道：“可是若昀不也好好的在京都过了那么长时间吗，孙儿总不会比他差的。”
老夫人见他铁了心要走，便不再劝告，犹豫不舍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走啊？”
“天亮就走。”范闲恭敬低头，虽然在外人看来他和老夫人关系并不亲密，但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伪装，老夫人其实一直都疼他疼得紧。
“怎么这么急。”老夫人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范闲的手，随后又缓缓松开，“罢了罢了，总归你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奶奶把你留在身边这么多年，也算是晚年享福。”
“奶奶，您别这么说。”范闲不是无心之人，听老夫人这么说，心头不由泛起酸涩。
老夫人只是无奈的笑笑，“到了京都记得替我和若昀问好，这么多年没见我也想他了，你们有空记得一起回来看看我就行，白天我就不去送了。”
“奶奶。”范闲漂亮的少年脸上浮起一抹不舍，撩开裙摆郑重地朝老夫人缓缓一拜，“您的养育之恩，安之永生难忘。”
“走吧，走吧。”老夫人摆摆手长叹息道，“别太担心我，我还有那两棵并蒂陪着，倒是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别和你父亲一样，知道吗。”
范闲把头磕的很低，郑重其事地答应她：“是，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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