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财免灾

　　樊浱早并不打算马上下山找罗老头，这可不是职业骗钱师会做的事。他就等在道观里，等那天见过他的村民们传开“仙师显灵”的消息，票子自然会送上门来。

　　不过罗老头比他想的要谨慎得多，硬是思考了好些天。樊浱早也不急，等鱼上钩的几天里可不算无聊，每天逗逗道观里的猫，教珍珠法术，享受这猫狗双全的好日子里徒弟的孝敬，实在舒坦。

　　正当他开始动摇靠自己不靠徒弟的念头时，罗老头总算是找上他了。

　　这罗老头也是个内行的，疑心有妖物作祟，多方查证了几日，却依旧不踏实，口袋里多揣了几张符才上山。

　　他越是往山上走就越是觉得轻松，山道上所见之处一片生机，全然没有鬼气。再加上以前确实见过一位能来无影去无踪的道士，便放了心。

　　说不定这位突然出现的仙师也是个高人。

　　罗老头心想着，一脚踏进道观正门。

　　他刚刚踏上台阶时，在后院的樊浱早立即挥袖藏好瓜子和逗猫棒，将狸花猫抱在怀里，闪身来到前院的老树下，含笑而立，眉眼柔和，抬头看着老树上的新芽，暗中用妖力让衣摆无风自动。

　　可罗老头却没心情欣赏樊浱早凹出来的造型，冷不防看见树下一个白影吓一跳才是实打实的。

　　这小老头吃的阴间饭，妖魔鬼怪见过不少，但大都是一脸凶相要人命的，剩下那一个两个道行高的则是先和善好说话后一脸凶相要人命，即便是以前遇上的同行在他的印象里也几乎都是恶人脸。

　　唯有少年时把他从水鬼手里救下的高人不同。那高人一身正气，一看便是远离世俗，不同于他这种凡胎。

　　罗老头青梅竹马的对象罗奶奶也见过这位高人一面，受家庭环境影响而颇具文人墨客之风的她曾随口用“瑶池上一抹祥云”来形容高人的仙风道骨。

　　而这让罗老头醋了大半辈子的话在今日想起，眼前这位仙师竟愈发眼熟。

　　甚至隐约与昔日救命恩公重合。

　　大约是仙师衣服上的祥云图案——

　　等等。

　　罗老头可算想起来了，十五年前也是有这么位白衣道士带着条大黑狗来到罗家村，说是暂住在半山腰一个道观内，给村里做过法保庄稼丰收，还收养了村里一个孩子。

　　村里人也不是没有上山找过道观，不过都是无功而返。只有一个跟着长辈上山砍柴的少年误打误撞找到了这里，还救回一个冻僵的男孩，这破旧不堪的道观才显露在大伙儿眼前。

　　然而却不见道士、黑狗和被收养的小孩，看这建筑的破旧程度想来是离开很久了。

　　可十五年后的现在，道观内又出现了一位仙师。

　　怪不得是有那么些眼熟，这是往日的仙师回来了。

　　罗老头恍然大悟，不疑有他，立即上前。

　　“仙师，别来无恙啊！”

　　樊浱早一条变温动物原本含笑站那儿冷得快九泉了，苦苦等待罗老头开口，谁料这小老头在原地站了半日最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搞得他脑内的官腔全部忘光。

　　什么意思？

　　熟人？

　　他见过我？什么时候？知道我是蛇妖了？

　　协会派人来打压他做生意了？

　　樊浱早心中一惊，不小心捏了把狸花猫的腚，引得猫咪对准他胸口打出猫猫拳。

　　“……”

　　罗老头愣了一下，说：“仙师的猫好有灵性呢，跟以前的大黑狗一……”

　　话还没说完，罗老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眼中黯淡，又说：“哎，我老糊涂了。十五年过去了，那条黑狗怕是已经先走一步了……啊，仙师莫要伤心，他这么聪明，在地府不会受委屈的。”

　　樊浱早听着罗老头那么念叨也想起了曾经的黑历史，便想说些什么把话头引到正题上，不料此时珍珠从屋里出来大喊道：“谁先走一步了！？谁去地府了！？啊！”

　　今天穿着喜庆红毛衣的年轻狗子气呼呼地一丢扫帚，大步流星地走来，化身大喇叭：“我告诉你话可不能乱讲我什么时候……”

　　“珍珠。”樊浱早出声打断，“不许无礼！快带老人家进屋歇着。”他转身看向珍珠时疯狂使眼色。

　　别暴露你是狗子！

　　十五年前，樊浱早带着珍珠路过罗家村，把这旧院子作为又一据点，还萌生了改建道观骗香油钱的念头。

　　当时他贯彻骗钱守则，在上一处据点赚得满钵，罗家村人又热情好客，心情一好便多呆了几日，施法帮罗家村免受那年蝗灾的苦，顺便把心念已久的“帮珍珠化形”项目也提上日程。

　　甚至在他请了个假文曲星给道观坐镇后还给这座无名山起了名字：文曲星光芒普照罗家村山，简称星罗山。

　　虽然他也因为这个违章建设被协会的熟人吐槽过“形制错误”“违规操作”“你一蛇妖啥也不懂居然还敢搞私人道观”，不过都被他上交的税收堵住了嘴。

　　不过他不长在某地逗留，容易跟当地人生出感情阻碍他骗钱，于是当年他等蝗灾过了后拍屁股准备走人。

　　临行前，那会儿还是中年人的罗老头找到他，请他给村里一个男孩算命。樊浱早本想最后做个人情，却没想到就是这天生阴阳眼的“锦鲤命”孩子牵连了后面一堆破事。

　　造成他重伤，不得不留昏迷的珍珠在道观内藏着。

　　樊浱早跟在珍珠和罗老头后面进屋，回想起不愉快的往事时薄唇紧抿，狭长的凤眼眯起，黑色的眼睛也渐渐变成蛇形时通透的琥珀色。

　　竖瞳散发出危险信号，就如他怀中又被捏了腚的狸花猫一样……

　　“喵！”狸花猫厉声叫着奋起反抗，趁着一脸懵的樊浱早没反应过来飞快打出一套组合拳，破防后在蛇妖的俏脸蛋上留下三道血痕。

　　最后蹬着人家的心窝子跳出去，轻飘飘地钻缝跑了。

　　“啊，师父！”

　　听见动静的珍珠回头看他，却见他脸上带了上，不禁惊呼出声。

　　樊浱早摸了摸伤，指腹蹭着血：“不碍事，我去后面洗把脸，你先招待这位……呃，怎么称呼？”

　　罗老头摆手称像村里其他人一样喊他一声“罗老头”就可，却被樊浱早婉拒。

　　“这不成，不礼貌。不如这样，您看我这相貌的年岁，管您叫声‘罗爷爷’如何？”

　　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罗老头便点头应下，目送樊浱早离开。至于这十五年后依旧年轻的脸，罗老头自然归结于传说中的仙家宝贝“驻颜丹”。

　　而另一屋用水泼完脸的樊浱早清醒了几分，对着角落里瞪人的狸花猫道了个歉，低头又看向水中的倒影。

　　“麻烦啊，十五年前最后一票给阴阳眼小鬼算命，十五年后醒来第一票还是给阴阳眼小鬼算命。”樊浱早叹气，“不过既然这回是罗咏诗的孙子，应该不用担心闹着跟我走了吧。”

　　罗咏诗是罗老头的大名，十八岁那年为了追文学家庭的青梅自作主张改的，说什么这样显得有文化。

　　樊浱早重重地叹气，想着还好罗老头只问起大黑狗，没问当年那个阴阳眼小鬼，不然可真的没法交代了。

　　毕竟那个小鬼从他身边跑丢后可是被黄白二仙联手逼迫，抽筋拔骨。

　　再见面时只剩下一口气。

　　樊浱早擦去脸上的水渍，默默在心里祝愿那小孩投个好胎。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男孩的转世正在星罗山脚的村子里……

　　……被迫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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