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

　　01
　　“先生久等了”
　　女子从堂内走出，纤纤玉手中提着一壶酒
　　“啊，没事没事，不着急的”
　　台前男子一袭书生打扮，白面弯眉，脸上带着些许尴尬的脸红
　　眼前的笑眼女子道：“陆先生是这儿的常客，每日此时到这里买酒本都该面熟了，今儿个时辰我倒是给忘了，害得先生等了这么久，我的错我的错，作为赔礼，这酒就送给先生了吧！”
　　姓陆的书生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这是姑娘你家的店……哪有等我的道理啊”
　　“先生见外了不是”女子弯弯的眉毛一皱，做了个生气的表情
　　“这酒，你就拿着，一来先生经常到本店来，送一壶又何妨，二来本就是我理亏，这赔礼道歉酒啊，先生就收着，要不然啊我以后就不卖先生酒了”
　　陆先生楞了一下，无奈提了提嘴角
　　“这……这就劳烦姑娘了”
　　女子随即换了个表情，弯了弯眼角，笑着说
　　“先生以后记得常来，每次给个五星好评就行！”
　　“什么……什么好评？”
　　“啊……啊不是不是，常来，常来啊”女子赶忙改口，便把书生送出了店内。
　　02
　　陆和出了这家店，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又看看背后“这家小酒馆”明晃晃的招牌，垂了垂眼眸，心里有些堵

　　“陆和，你来这家店尝尝吧，她家的酒很特别啊”
　　“陆和，明天要摆宴席，你帮我买点酒吧，昂，对，就是那家小酒馆，诶，你还记得啊”
　　“陆和，我这病不重，只是修养几天罢了，你好好准备准备，对了，那家小酒馆，你……帮我备点酒吧，我……我怕我这一走，就没机会喝了……”
　　“陆和…我想下床……到院子里去，你陪我喝酒好不好”
　　“陆和……”
　　“陆和……”
　　……

　　陆和想着，低下了头，喃喃道
　　“阿玲……”
　　03
　　陆和上了山
　　冬日的太阳照着人有些刺眼，山上白茫茫的一片，偶尔点缀着几颗未被掩埋的小草，到处都是枯枝白雪，在这其中蜿蜒着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
　　一路上，陆和紧缩的眉头都没有散开过，眼眸深深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记得眼前的女子身着白衣，轻柔的腰带挽再盈盈一握的腰上，一根青色的发簪随意的别在脑后，头发及腰还带着些偏黄的色调，素手交叉放在腹前，缓缓从屏后走出，俏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如沐春风
　　“见过陆先生，小女子唐玲，是今天领你回来的那个丫头的姐姐”
　　“……啊……啊见……见过姑娘……啊不是不是……见过唐小姐……”
　　女子听闻掩唇笑了笑，细细的柳眉轻轻弯了弯，眼中的光芒显得更加柔和了
　　“先生言重了，叫我阿玲就可以了，以后这府中的教书啊，就拜托先生您了，不要生分便是了”
　　“……唐小姐说的是…小生定当竭尽全力辅导唐二小姐……”
　　“如此尚好，我也会抽时间去检查珑儿的功课，这丫头啊，挺机灵的，就是不好好学，以后啊，就麻烦先生多多管教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这是小生分内之事……唐姑娘言重了……”
　　女子又提唇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什么
　　“那……陆先生打南边过来，在此地怕是还不熟吧，可曾找到住所安身？”
　　“不曾……”
　　“啊，那好办，府中虽地方不大，留个住所到是绰绰有余，嗯，先生要是不嫌弃就在此住下吧”
　　“这样……那就麻烦姑娘了！”
　　说罢，那女子转身朝着身旁的仆从招了招手道
　　“十五，你先带陆先生去堂内见父亲，等西边的屋子打扫干净后再将先生领过去”
　　“是，大小姐”
　　言罢，女子回头
　　“那……先生随着十五去就好了，以后在这里不必拘谨，我唤你陆先生，你叫我阿玲就好，阿玲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了”
　　说完女子便向屋内走去，及腰的长发随着衣裳飘动，头顶那根青色的簪子依旧斜斜的盘在发髻上，白色的裙袂顺着步态轻轻晃动，就像是一抹春风，轻轻的吹过额前，吹进心里，绕出胸膛，最后缓缓穿过堂前，消失在了尽头
　　……
　　04
　　陆和绕过零零星星的石头和雪堆，白茫茫的雪景前好似有了些眉目
　　想到了与唐玲初见时的样子，陆和突觉得心口有些怔痛
　　对陆和而言，那日初见的女子就那样顺着呼吸走进了陆和的心里，自打住进了唐府，陆和每日最殷切看到的就是唐玲的样子，笑也好，哭也好，苦恼生气也好，唐玲的一举一动都像是一幅画，每日挂在床前也好，天天想着念着也好，都是陆和心里最柔软最温柔的地方，陆和无法抗拒的靠近唐玲，可是越靠近越发现，他文人天生的傲骨在唐玲面前软的一塌糊涂，他没办法克制自己，唐玲的温婉，唐玲的柔情，唐玲的善良，还有唐玲向往自由的心都被他发现了，身为唐家大小姐，身上的担子让唐玲无法像唐珑一样快乐，开心的时候不能笑，伤心的时候不能哭，端庄大方这个烙印在阿玲身上的铭牌让阿玲任何时候都得身不由己，他心疼这个女孩，他想让她开心，他只想带她走，带她离开，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那晚，他带着酒，与她在月下赏景喝酒，酩酩酊酊之时向她道出了心里话
　　“阿玲！我带你走！我知道你只爱外面的青山绿水而不是这里的勾心斗角，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里！”
　　女子带着微醺时脸上的俏红，眼波充满柔情的看向他
　　“陆和啊……你知道，我不可能走的，爹爹年轻时到处征战，每每从沙场归来都是一身的伤，现在年纪大了，年轻时留下的顽疾让爹爹每晚都辗转难眠，爹爹只有我和唐珑两个女儿，而能撑起唐府的只有我，我要是走了，妹妹怎么办……她还那么小，怎么让她来撑起这个家？……我不能……阿和……我不能”
　　阿玲俏脸上的绯红有些消退，那些过于现实的言辞让她变得清醒了许多
　　“那你怎么办！你为这个唐府做了这么多，又有谁会在乎！还有今日宫里的晚宴，我听阿珑说……说你要成为太子妃了……太子妃啊，阿玲，难道你想进宫吗……那宫里就是个囚笼！一旦进去了你出不来了……”
　　阿玲听闻，垂眸喃喃道
　　“太子妃啊……恐怕是了……”
　　“阿玲！我带你走吧，阿玲……”
　　唐玲突然抬头，美眸看着陆和打断道
　　“好…我答应你，我并不想入宫，陆和你就带我走吧，我们去南边，去看看你说的江南水乡”
　　那双眼睛看着是那样的坚定和深邃，浅色的眸子里似乎透露出对未来的殷切期盼，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陆和惊喜不已，他们商讨好了如何出城如何安居，一切似乎都很顺利，出逃的日子也在一天天到来……
　　05
　　那条蜿蜒的路到了尽头，眼前是一片空地，与其他地方的景致不同的是，这里没有皑皑的雪，草是嫩绿的，花是绽放的，树上也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鸟的鸣叫，更甚之事是树旁还有一眼温泉
　　陆和径自踏过草地，在那绿色的掩映之间，有着一块小小的墓碑
　　他走到唐玲的墓前，坐了下来，打开了酒塞，自顾自的喝了起来，一口接着一口，很快，空空的酒瓶就被他扔在了地上
　　“三年了……”
　　“三年了啊……”
　　“阿玲啊，那江南水乡我替你看过啦，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美啊，是真的美啊，美的让我都不想回来了哈哈……”
　　“阿玲啊……你说，我们要是住在那里会是什么样子啊……我们……可以开个铺子……就……就卖京城的酒，你当老板娘……或者……或者我可以开个私塾……我教小朋友认字读书……嗝……你……你可以画画写字卖钱……”
　　“阿玲……你看这……这多好啊，多好啊……”
　　“阿玲……我们要是在江南待腻了……还可以换个地…可以再往南点…对……还可以去海边，海边也好啊，每天我们都可以看日出日落，我出海打鱼，你吟诗作赋，闲下来的时候我还可以陪你去逛逛街市……”
　　“……多好啊……”
　　“阿玲，你要是还在的话多好啊……”
　　半晌无言，陆和刚刚还在诉说的嘴紧紧的抿着，眼里的光芒暗淡了许多，他看着墓碑上 爱妻唐玲之墓的几个字忽然有些模糊了，他想上前擦拭干净，可怎么也擦不掉，他的肩膀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苍白的脸开始渐渐变红，泪水就像决堤的河流，汹涌的顺着颧骨流下，他死死的咬着嘴唇，类似野兽般呜咽的声音从他的口中压抑着传出
　　树上的鸟儿依旧鸣叫着，温泉里咕噜咕噜的气泡声也没有停止，时不时吹来的风卷起男人的衣角，那墓前消瘦的背影显得如此单薄寂寥
　　那颗青翠的树后突然走出一个白衣女子，她缓缓的靠近那坐在地上的男人，眼里既是无奈又是悲伤
　　听到有人靠近，陆和垂着的头突然抬起，他转头看着那白衣女子，湿润的眼眶中满是惊喜和柔情，他唤了一声
　　“阿玲啊，你终于来啦”
　　女子突然一怔，笑了笑说
　　“先生怕是认错人了，我是阿珑啊”
　　陆和嗤笑了一声，道
　　“怎么可能……姑娘是白衣，我怎么可能认错，阿玲啊，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我虽然埋怨你先我一步，可是怎么可能真的怪你呢”
　　说着陆和从怀里掏出一根青色的簪子，献宝似的对唐珑说道
　　“阿玲，你看……这是你死前留给我的簪子，你看我还好好留着，没怪你真的，你死前留给我……你死前……死前……”
　　突然，陆和猛的扑在唐珑的怀里，哭泣道
　　“阿玲啊……阿玲啊……你不要走……阿玲啊，你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啊……阿玲你不要走……不要……”
　　唐珑就这么让他在自己怀里哭着，嫩白的小手轻轻的抚摸着陆和的后脑，渐渐的陆和抽泣的声音在唐珑的怀中平息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唐珑轻轻的将陆和放平在草地上，朝墓前拜了拜后随着树后的男子走了
　　05
　　天色渐渐转暗，陆和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精神有些恍惚，他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眼前的墓碑，渐渐醒悟过来，他拿起酒壶，撑着地想要站起来
　　“叮……”
　　一声清脆的响声停在唐玲的墓碑上
　　他急忙低下头去看，发现那个从他怀中拿出的簪子从身上掉在了石碑上，碎了
　　他心里一抽，噗通一下跪下去去捡，他拿起簪子的碎片，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上，看着那一分为二的簪子，眼眶里又开始充满泪水
　　陆和拿起簪子，想要把它重新拼在一起，突然，他发现簪子里面似乎有一张纸，陆和顿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将里面的纸抽了出来，摊开，发现居然是唐玲的字迹……
　　06
　　陆和亲启
　　陆和，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你那晚和我说要逃离京城去江南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要分别了
　　身为唐家大小姐，我得替爹爹撑起这个家，不管这是不是关乎到我的自由，还是我的快乐，这都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我生是唐家的人死是唐家的鬼，我生在这里，是这里的大小姐，那我就要担负唐家的几千条性命，若要是即将成为太子妃的我就这么一走了之，天子的怒气很可能将燃尽唐家上上下下几千口人民，我不能，陆和，我说过我不能
　　皇家的眼里容不得沙子，他们也绝不会允许未来的皇后与他人还尚有瓜葛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本就不能走，也绝不会走，我知道我就算留在这里进了宫，你也绝不会放下我，所以我骗了你，我本想与你逃离之日找人秘密将你送往江南，我们……永不相见……
　　只可惜这场风寒让我没办法再起身安排这一切
　　我也知这场风寒并不是意外，越是红艳的花朵就越是容易被人折断，皇帝的赞赏……现在的唐家还经受不起
　　我已经查明了下毒的人，药也早已经换掉了，可这日复一日依旧恶化下去的病情，让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自小体弱的我忘了这一场简简单单的风寒就可以击垮我……我累了，阿和，我累了，与旁人纠缠了这么些年，我也该休息休息了
　　只是……阿和，我对不起你，等我走了，你一定会难过吧，阿和，你带着这个簪子去江南吧，阿和，你走吧，你太干净了，京城不适合你，你走吧，阿和，我好怕，我怕阎王爷把我扣住说我骗了你，阿和，你一定不要忘了我…我为唐家付出了这么多只有你记得……
　　阿和，下辈子，我真希望还能遇见你……

　　07
　　写满娟秀字迹的纸落在了地上
　　晚霞在落日的尽头红的那样的耀眼
　　陆和苍白的嘴唇被死死的咬住，他跪在墓前，含着头……
　　半晌，他放开了已经渗血的唇角，抬头对着墓前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阿玲……你真是……我该怎么说你呢……”
　　随即他又抬手轻轻的抚摸了那块石碑，眼前似乎又要模糊起来，他吸了吸鼻子，将眼泪忍了回去，努力的做出了一个隐忍的笑容
　　“阿玲，我走了”
　　“我去江南，嗯，带着你的簪子，我啊，这次去就不回来了，你在京城吧，你生在这里，也本该是你的归宿……”
　　陆和深吸了一口气，迅速的将眼前的簪子和信都收好，然后站起身，最后说了一句
　　“阿玲，我走了”
　　陆和攥紧了拳头，毅然的转过了身，沿着来时的小路，消失在了皑皑的白雪中……
　　【阿玲，我走了，我会替你看遍这世上的山水美景，若有来生，我只希望你会生在江南，然后遇见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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