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世不休

　　23
　　今日这局，本就是孙妙之求了蔡氏整整两日才成的。
　　连这小金班也是他花了不少银子从毓慈王的沁春园子里买了八个过来，养在家中，只为博她一乐罢了。
　　那日从国公府出来以后，孙妙之回了府，一团火压在心里。正不得纾解，小厮怜夏见他面色，以为正是时候，递给他一纸花签夹着一缕头发，说：“倚红楼的冷玉姑娘特地让小的捎给爷。”
　　孙妙之闻着上面扑鼻的脂粉味，又想起曲青禾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心里越发有火，把东西往怜夏身上一扔，道：“什么腌臜之物也敢往爷眼前送！”怜夏吓得跪在地上缩成一团，实在不解半月前孙妙之还命他给冷玉又续了一年，怎么今日就不能提了。
　　孙妙之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急中生智，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从前倚红楼有个花魁的初夜是被曲无柔包下的，但曲无柔却不动她，只让那花魁给他唱出戏。
　　那时他还说：“无柔，你这就有些买椟还珠的意思了。”
　　曲无柔却说：“我买她也不为别的，只我家小妹爱听这些。”
　　孙妙之颇有些费解，还是王冕在一旁举起酒杯，道：“无柔之意，也是我之意。”曲无柔与王冕喝了一杯，只脸色平平的，似也没被这句话给奉承到。
　　孙妙之眉头一挑，立刻想起了毓慈王的沁春园，看着地上的怜夏，哼了一声，说：“你也不是全无用处。”
　　这才有了今日的宴会，只没曾想，孙妙之一大早被毓慈王叫走了。
　　到这个时分才回来，一进府门，就把外面的褂子脱了，小厮们在后头忙不迭的接住，怜冬端着一双簇新的靴子，见缝插针地给孙妙之换上，那怜春则把件织锦蓝的褂子往他身上一批。
　　收拾妥当，沿着邻水阑干一路过来，照着湖水打量一番，水面上映出如玉挺拔的身姿，论相貌，他与王冕不相上下，从前再加一个曲无柔，乃是盛都少女心中常年居前三的夫君人选。
　　后来曲无柔决意去了尞州，王冕娶了妻，如今这盛都上下的女子谁不拿眼盯着他孙妙之。
　　可偏偏，他心中所想，却已嫁作他人妇。
　　孙妙之心里微叹，一抬眼，远远见到曲青禾也正看着湖面，满脸的忧思。
　　他心里一动，他在想她，她又在想谁。
　　就这么远远地凝视着，竟不觉时间流逝。又看她忽然笑了，他也跟着笑了起来，仿若连天都不是阴的，万千的霞光要拨开云层照将下来。
　　这时，怜春问道：“爷，咱们还过去吗？”
　　孙妙之回神，笃定的说道：“去。”

　　见孙妙之走过来，众人除了蔡氏都起身相迎。王璎连忙垂下脸来，席面上只她一个未出阁的，自然要注意些。各自见了礼，曾禾想着，孙妙之该坐在蔡氏身边，便起身要让，谁知蔡氏却拉着不放，对她儿子说：“你坐边上去，别碍着我与青禾说话。”
　　曾禾微微纳罕，怎么蔡氏忽然间和她亲密起来了。
　　孙妙之听着微微一笑，怜春早已把椅子摆在曲青禾边上，他规矩的坐好，说道：“母亲倒是与嫂子关系好，不心疼我了？”
　　司徒氏连忙道：“妙之这样乖的儿郎，你母亲哪里有不疼的，怕是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蔡氏客气了两句，说孙妙之顽劣得很，不如王家二郎。司徒氏自然又要奉承两句，两人说了不知几个来回。
　　孙妙之见刚才演《震虎》的丫头已经下去了，又吩咐怜春叫小金班唱些喜庆的。这才转到曲青禾这边，道：“第二回见嫂子了，怎么嫂子倒像不认得我一般？”
　　曾禾也不看他，只盯着戏看，听着这话，微微摇头，说：“公子言重了。”
　　“若不是不认得，怎么嫂子眼里没有我。”
　　曾禾眉头一皱，若是她自己，就要说一句了，“我眼里为什么要有你？”但她毕竟是曲青禾，是王冕的妻子，不好说些认真的话。
　　因此，只斜了他一眼，不是很当回事，说：“公子见我第二回，莫非眼里就有我了？”
　　只那眼眸流光一般，已叫孙妙之半边身子都跟着酥麻，又听着话里的意思，脑子里跟过了电一般，想她胆子既大，面色又冷，只是这样的话就已经叫他浮想联翩。
　　孙妙之抿了抿酒，道：“二郎好福气。”
　　曾禾如何不知他的意思，偏他说得小声，又在喝酒，仿佛不是在与她说一样。
　　这时蔡氏问道：“昨日你说要在家好好陪我几天，这第一天你就疯到哪里去了？”
　　孙妙之道：“母亲哪里的话，实在是毓慈王一早把儿子叫了去，这一旦脱身，儿子立刻就回来了。”
　　蔡氏高兴，偏说：“哪里是王爷找你，我看你是巴巴儿往王爷那儿跑。”
　　司徒氏听了，便有些不乐，好像只你儿子一人受王爷器重似的。
　　蔡氏又问：“今天又是什么事？”
　　孙妙之道：“也没什么，昨日夜里出了个叛逃的歌姬，王爷早上起来知道了，本有意放了她，谁知这贱人是跟府里的侍卫私奔，王爷仁义，想成全这对野鸳鸯，叫我们几个去看看这世间的真情真爱。”
　　蔡氏听着有趣，说：“两个私逃的下人，也有什么真情真爱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到了那儿一瞧，两个人跪在厅下，王爷正用着早膳，就对那侍卫说，你是家生子，如今要娶这歌姬，你父母脸上也无光，不如连同你父母也一并出府去，好与她做一对恩爱夫妻。”
　　孙妙之说道此处，冷笑一声，道：“那侍卫一听，连忙跪地求饶，说，是那歌姬勾引他，他绝无出逃之意，又说自己祖上就得王爷的恩情，自己一家子誓死效忠王爷。”
　　蔡氏听了，笑着摇头，说：“这侍卫是个没用的。”
　　“谁说不是呢，那歌姬听了，满脸是泪，指着那侍卫骂他薄情寡义，王爷听了也不气也不恼，又问歌姬，既他不要你，你又要如何？歌姬道，我自撞了墙，就此死了，也不愿受你折辱。”
　　听到这里，在座的除了曾禾，都是捂着嘴脸上都有惧色。
　　司徒氏道：“这贱人还口出恶言，诋毁王爷。”
　　孙妙之看曲青禾的脸色，见她毫无触动，以为她不喜这种事，便不准备说了，谁知他母亲不许，蔡氏道：“哪有你这般的，话说半茬？”
　　孙妙之不好拂了母亲的意思，接着说：“王爷笑了笑，搁下筷子，擦了擦手，说，你是户部李尚书送过来的，不是我强买的，你在我这儿，过得如小姐一般，锦衣玉食，承欢时说着如何欢喜，也不是我强迫你做的，”说到此处，女眷们脸上都有羞色，偏曲青禾仍旧冷着脸。
　　孙妙之当她硬撑着，笑着说：“王爷就说，折辱二字，愧不敢当，你既要走，我也不拦你，只李尚书送你来时，你未着片褛，如今也烦你脱了再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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