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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雪月交光,朔风似刃。
北国的那位天子正带兵攻城。
京城内早乱作了一团,数月来节节败退的战事,引得皇室纷纷出逃,士族争相南渡。
今日的早朝,唯有少帝仍能面不改色。
“尔等之中可有世家出身?”
数十人争相应声,略带期冀地看着他。虽说敌军围城,但他们总还盼着皇帝能有办法,且盼着皇帝的办法能捎带着他们。
“斩。”少帝开口,“如今到你们‘死国’的时候了。”
早已候在殿外的侍卫推门而入,一束光被带了进来,照得刀刃锃亮。
“陛下!”最先被拖起的人高声呵道,“臣可是太后的表兄!…是您的亲表舅…”
其余的人也回过神,一时间哀声不断。
少帝不作理会,只看着皇宫侍卫手起刀落。骨与肉分离的声音传来,令众人浑身一颤。
待到御除尽染上血污,大殿中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余下的可都是寒门?”少帝问道。
十余人称是,几人似是吓傻了,未敢啃声。
“未应声者斩。”少帝吩咐道,稚气未脱的脸上透露出一种残忍。
又一阵哭号,但不久就安静了。
“余者…”少帝再次开口,故意停顿了片刻。
远在宫墙外的杀伐声传来,填补这片刻的沉默,像只刻漏在催促着,逼迫着,好让他快些把话说完。
殿内的几人更是跪直了身子,跪的笔直,影子落在身前,如同一根戒尺。
“都降了吧。”少帝终于给出了答案,“都去降宫门外的那位君主。”
几人抬头看他,满眼的不可置信。
“不过,既然留你们一命,你们就要记得。”少帝漫不经心地说着,缓步向殿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脱下帝冠,解开皇袍,玄绶扯断,白玉佩落下,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们欠我一条命。”
他行至殿门前,一身素衣,赤脚而立。皇室的象征尽数退去,亡国之君留下最后一道旨意。
“来日尔等高官厚禄,莫忘了这命,是为朕的子民而留。”
众人叩首,高呼陛下。几人掩面,哽咽不成语。
或为亡国而哭,或为活命而哭。
少帝没有回身去看,径自走出了殿门。
大雪笼上他的周身,他似要御风而去。
宫道原来如此之长,少帝这样想着。
这条路上,二哥生前教过他放风筝,十三妹妹曾送他一只猫。还有个小太监…叫什么来着,帮他追蚂蚱时被马车撞死了。
不过是数月前的事。
少帝一路向前走着,走到双脚满是泥水和血污。
末路的君王沉默着告别身后的宫殿。
终于,看见了马背上的天子。
那人并非想象中的老成,也没有过分魁梧的肌肉和络腮胡子。倒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和想象中的半点也不差。
少帝深吸一口气,缓缓跪下。
“陛下乃天命所归,罪臣不敢请命求哀,只望能饶了我无辜的朝臣百姓。”
面前的御马突然打了个响鼻,马蹄不耐烦地跺着地面。那位天子看着他,好奇的打量多过了得胜者的恶意。
少帝低下头,缓缓叩首。
没人理会,但也没人上前来取他性命。
这位威名赫赫的天子从他面前经过,然后无数的人马,一一从他面前经过。
少帝跪着,咬紧了牙关,把皇室的尊严嚼碎,把高贵的血统跪冷,直到那根独属于他的脊骨再也支撑不住,才一头扎进了雪中。
醒来正是暮色昏沉。
两个小宫女见他醒了,手忙脚乱的伺候他梳洗。
“这是什么衣服?”少帝皱眉。
“奴婢不知。”小宫女看着面生,大概是从别处调来的,战战兢兢的低头替他梳发。
少帝的指头攥紧了又松开,最终还是将衣服穿在了身上。
“侍者,着青衣。”
即使这青衣衬得他面色如玉,鬓发如墨,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少帝望向铜镜中的脸,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唇上施了胭脂,颊上擦着粉黛。
这种人,他在父皇和皇兄的宫殿里都见过。
当属宫里,最最下贱的玩意儿。
少帝起身,没有反抗,乖顺地随着宫女走向大殿。那儿正热闹,舞女乐师俱在,杯盏交错,男女相拥,天子与功臣都沉浸于得胜的喜悦。
他抬脚走入,挺直了脊梁。少帝看见了那位天子眼中的惊讶,唇角突然扬起了弧度,直直向上位者走去。
果然,一人在中途拦住了他,伸手便想拥他入怀。
少帝抬头,看向那位天子,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汇成一抹讽刺的笑。
“把手放开。”天子说道,乐声也戛然而止。
正抓着少帝的那人也猛地收了手,少帝挑眉,收拾好了自己的衣衫,走上前去。
“众卿继续。”天子道。
音乐续起,少帝跪坐在他身边,与那行酒的宫人一起。
“我很抱歉。”尊贵的天子小声说道。
少帝认真地看着他,似是想分辨他的意思,但很快又低下头。
“罪臣惶恐。”
“我保证这种事不会有下一次了。”他说道,“战争结束了。”
少帝垂着头,看着面前的酒盏。
“陛下可要添酒?”
“不必。”
天子用来安置他的宫殿,离他原来的寝宫不远,平日里进出都需严查。
少帝用回了自己的姓名,萧睦。
雪地里那一跪,萧睦的元气大伤,晚宴回来便病了数日。御医来诊治时,草草开了方子,只说无大碍,却久久不见好。
皇帝有时来见他,萧睦就像是在做离任前的交接工作,对朝政之事一概知无不言。
两人似乎都忘了,他们曾是死敌。
又或者君王总有惺惺相惜。
萧睦有时饮酒,喝到头脑昏沉,不知今昔何夕。皇帝也陪他,两人对饮至月上中天。
“我欲乘风归去…”萧睦呢喃道,“我欲乘风归去。”
他伸出的手隔空摸着月,却被皇帝扯了回来。
萧睦转头看,见他也醉了个七七八八。
“何似…”他道,两颊升起酒醉的红晕,“何似在人间…”
萧睦被他逗笑了,眼睛弯弯的看他。
皇帝念着念着,渐渐睡沉了,而萧睦依旧看着他。
这位皇帝三岁就被封为了太子,十七岁带兵出征,吞并了数个小国。二十岁登基,如今又亡了他的国家。
本人竟是眼前这模样。
天色渐澄清,月色明净,宫殿外的枯林发出“莎莎”声。萧睦解下披风,盖在皇帝身上。
“我欲乘风归去”,萧睦说罢,又停住了。
半晌,缓缓叹道,“何似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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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可评论,会抽出来时间看的。(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