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御局

　　“应你的要求，赔偿全部换成了市面上带花纹的小物件。”封桐打开了地上的箱子，对着御彻道。
　　里面是一个又一个的小盒子，俱是精致的珠宝饰品，花纹各不相同。
　　御彻随意的拿着一个玉质耳饰，对着阳光转动，研究着里面的花纹变化，嘴角微微勾起。
　　封桐注视着这一幕，心中莫名其妙的泛起一丝喜悦，这个少年不是缺灵石宝物的人，本以为难以讨好，不想这般喜好鲜明，让他有一种了解了对方的感觉。
　　很安心。
　　“小彻，明天要不要到我家里玩，有很多精致的小物件。”他看了一眼御芊芊，又道：“姑娘也可以一起。”
　　封桐知道御彻非常重视这个师妹，如果不一起邀请的话，他一定更喜欢和御芊芊待在一起，不会和他走的。
　　“不了，明天有事。”御彻道，明天是回山的日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耽误，但是，去封家？
　　心中的疑惑再度泛起，看着封桐温柔的眉眼，御彻道：“我想问你个事。”
　　看着小少年眸中的认真，封桐笑了笑，道：“嗯。”
　　“我认识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但眉眼更冷，你知道这样的人吗？”
　　眉眼更冷……一个名字立刻浮现在封桐的脑海里，他凤眸微深，道：“哦？是你的朋友吗？”
　　御彻皱眉，浅浅的眼眸中划过一道冷色，“不要试探我。”
　　易尽的事情包含了他太多过往，他讨厌别人的试探。
　　封桐眼见小少年如此，眸中的笑意缓缓敛去，他想起了封长烬养的那只白虎，他直视着御彻那双相似的眼瞳，沉默了许久，才道：“我还真认识一个这样的人。”
　　接着封桐微微摇头，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却很坚定，“可是，这件事于我影响甚大，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
　　这个少年，如果和封长烬交好……封桐的心情突然就阴郁了下去，封长烬，你父亲抢我父亲家主之位，如今旧仇未报，连我想结交的人，都是更关心你的吗？
　　如果小彻知道他和封长烬是敌人，会不会讨厌他？
　　御彻打量着封桐的神色，暗道：难道他和易尽交好？思量至此，他的目光陡然不善了起来。
　　封桐对上他的目光，心中莫名一疼，他还来不及分辨这情绪是为什么，便听得御彻道：“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谢谢封大少爷照顾我生意，我要继续干活了，劳烦让一让。”
　　这话说得冷，让封桐面上也有几分难堪。
　　他也不再自找没趣，对着御芊芊微微点头后，便拎着今日份的烤鸡蛋回了封家。
　　他心中打定了主意，对封长烬那边封锁这间店铺的一切消息，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认识，他都不想让这二人有见面的可能。
　　眼看着封桐离开，御芊芊道：“师哥，我今天有些事情要办，我们现在就关门吧。”
　　御彻也不问她有什么事，直接道：“好。”说罢便开始收拾东西。
　　接着他便跟着御芊芊，在这条珠火集市东拐西拐，来到了一处破庙里。
　　这处还有庙？御彻有些稀奇，接着就看到御芊芊对着角落里的一块青石敲击了几下，眼看她敲击有序，御彻讶然出声，“阵法？”
　　御芊芊点头，接着从青石里取出一个小铁盒，回道：“如果不先解阵，里面的东西就会毁掉。”
　　接着御芊芊拿出了一小卷纸，放了进去。
　　“这是什么？”御彻好奇道。
　　“我逃离前留的后手。”御芊芊沉了凤眸，道。
　　“哦，就是宫里还有你的人？”御彻心中一动，问道。
　　“嗯，我还有半年多就成人了，若一点不知宫中情况，谈什么夺回昔日权力。”御芊芊把阵法恢复原状，语音中有着淡淡的骄傲之意。
　　御彻笑了笑，也是对御芊芊口中的夺回权力颇为期待。
　　接着御芊芊又带着他来到了一片树丛里，在一颗老树下做了一模一样的动作，御彻微微皱眉，道：“为什么有两处？”
　　御芊芊手中又是一张纸条，“因为我和两方人做了约定，他们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御彻眸中掠过一道暗光，轻声道：“你不信任任何一方？”
　　“我离开前形势混乱，不知自己灵种能否治愈，不知何时归来，朝堂之事瞬息万变，哪能真信任谁会一直等我，师哥，你以为我当时为什么受了那么重的伤，就是为了能再做点安排，这才耽误了逃跑。我不想侥幸活下来，却已成局外人。”
　　少女嗓音清冷，却让御彻想起了当年全身是伤的任予川，即使是那个时候，骄傲的小殿下也在做着周全的打算，苦苦挣扎，不曾放弃啊。
　　他有些心疼，却也有着坦率的欣赏之意，他与御芊芊，本就是因为相似的性情才成为至交的。
　　“哪两方人？”他关心道。
　　御芊芊听他问，便索性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很奇怪，我灵种的问题刚刚暴露的时候，萧风云找过我一次，他给了我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殿下若离开皇宫，臣静候归来之日’。”
　　御彻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在向你效忠？”
　　“嗯。”御芊芊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那个时候的我，没有办法给高高在上的丞相带来半点好处，他就是不支持任何一个殿下，凭借着自己的学识修为，也绝对无法被撼动，所以我心里是信了几分的。
　　但到底不知情况，所以临走前，我也和自己的影卫做了约定，他曾许诺，无论新一届狼选如何，都会效忠于我。”
　　“我明白了。”御彻道：“那你现在分别联系两方，是要看看他们传递给你的消息是否一致吗？”
　　“不。”御芊芊勾起了嘴角，“我要告诉他们对方的存在，也就是当年还有另一个人说过支持我，可是我却没有留下联络的方式，所以拜托帮我试探一下，对方是否依旧忠诚。”
　　御芊芊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纸条递给了御彻，御彻打开来看，便见上面写着——萧相，当年影六说过对我效忠，但情势急迫，我们未曾留下联络方式，如今我不知宫中形势，烦请试探，他是否依旧忠诚。
　　不用多想，另一份纸条肯定也是相似的内容，只是试探对象有所改变。
　　御彻心中暗叹真是好算计，皇宫是多方势力的舞台，如果御芊芊只是让对方传递宫中信息，那根本就没有判断依据，因为一旦双方都背叛了，消息就没有参考标准了。
　　有意混淆的话，两边的信息一样或不一样都有可能，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可如果这样试探，那么即使两边都背叛了，在不确定另一人阵营的前提下，必然相互猜忌，稳妥行事，而如此，他们给御芊芊的回复就极可能包含有用的信息。
　　而一旦双方都没有背叛，或者还有一方忠诚，就有可能根据回复分析出更多正确信息。
　　消息是行事的前提，此举，不可谓不谨慎周全。
　　御彻把纸条递了回去，眼看着御芊芊把它收好，玩笑道：“小殿下好深的城府，怎么对我不保留点？”
　　御芊芊恢复好阵法之后才站起身，笑斥道：“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对师哥呀，不需要有秘密。”最后几个字低低的，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味道。
　　御彻心下感动，只觉一股温暖的力量充盈全身，他面上笑得更灿烂，熟练地扒上对方的肩膀，“漂亮！我也是。”
　　二人办完了事便一起回山，先是向御阎汇报了一下这一个月的成果，眼见师父满意，才放下心来，毕竟他们可不想去太乌群峰挖灵石。
　　御阎平淡的眸子注视着两个徒弟，只觉不过一个月，他们面上就少了些之前在山里的懒散之色，多了些精明感，如此也算是达到目的。
　　“芊芊成人礼时便回来吧，举办完之后一起进行最后的试炼，试炼成功，你们就可以出师下山了。”御阎吩咐道。
　　御彻眸中闪过一点期待，“那时就可以像师兄一样，随意进山出山了？”
　　这几年来，御阎一直不允许他们擅自离山。
　　“嗯。”
　　眼看着御阎点头，御彻和御芊芊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笑容。
　　御季在旁边看着他们，也生出了些小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感慨。
　　“外面比御云山好？”御季玩笑道。
　　“哪有？离开这一个月，我太想御云山了，今天可要好好在山里睡一觉。”御彻笑道，御芊芊也是点头。
　　昭昭草的风波过去后，她认真反思了一翻，骄傲不是自大，不是目中无人，失去谨慎，她决心自省，提高警惕，留好后手。
　　可在反思的同时，她也更深刻的意识到了御云山的好，这种好已经成为了一种日常，融入她的生命，成为她品性中的一部分。
　　外界奉若珍宝的草药灵石，在御云山总是随处可见，在这样的灵地生活了四年，就是御芊芊那样周全的性格，也养出了一丝理所当然的轻慢。
　　毕竟眼界所及之处，风景实在太不相同。
　　于是就有了下山后的疏忽，但同样也说明了，自己这四年来得到的是怎样珍贵的事物，有了清楚的认知之后，心中珍惜之意倍增，就会更深刻地感受到幸福。
　　她抿着嘴微笑，眼中是洗净铅华的明亮傲意。
　　总有一日，她要让自己的实力配得上这份眼界，配得上这亿万年都高高在上的御云山巅。
　　御彻虽不如她想得深，但心中同样有差不多的感觉，所以第二天离开后，两人是看御云山的什么都觉得好，但到底是把目光投向了去路，共同下了山。
　　半年多的时间过得很快，他们的店铺打理得很好，血焰山岭的修行者更是这里的常客，御彻画好了一个九尾狐图案的鸡蛋，递给了眼前的客人。
　　这客人倒是面生，不过头戴黑色斗笠，下垂黑纱，倒也看不清面不面的，他自觉好笑，便轻哼出声。
　　大半年来他也见过不少怪人，却从来没有碰到过那个人，御彻看着黑如游魂的背影，微微出神，这人身形比封长烬矮了一点，也更瘦，肯定不是的。
　　“后天一早就要离开吗？”封桐看着收起各种小挂件的御芊芊，问道。
　　“嗯。”御芊芊一身青色劲装，袖口束着棕色的皮革，一头黑发用一金色圆环扎起，有种帅气而精致的感觉，“三天后是我的成人礼。”要早些回去准备。
　　想到御云山的人和物，御芊芊的嘴角微微翘起。
　　封桐看了看手抱在脑袋后面，一双长腿交叠着搭在桌子上的御彻，问道：“你们会一起吗？”
　　“当然。”御彻显然是心情很好，“芊芊的成人礼，我可要好好准备！”
　　御芊芊闻言笑了一声，内心难得的有些雀跃，十四成人，前方路远，有无限精彩等着他们。
　　“那之后你去哪？”封桐一双眸子一错不错的看着御彻，温声道。
　　御彻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你问这个干嘛？”
　　“这半年来很开心，自是舍不得。”封桐动作优雅的抱着小白狗，认真道。
　　之后会和芊芊一起参加试炼，试炼完之后，就是复仇了，他要找到易尽，要找到灵主，找到易晓舟。
　　御彻没有说话，显然并不想把这些事情享给封桐。
　　“有缘会再见的。”他随意道，目光根本就没有停留在眼前的人身上。
　　封桐笑容不变，沉默了一会儿才看向御芊芊，“不知我是否有幸参加姑娘的成人礼？”
　　御芊芊淡笑道：“我师门有个规矩，不入世，不待客，凡入山者，除我师徒，皆是臣属，封大少爷要做臣属吗？”
　　封桐笑了，他看向了御彻，嗓音放低，“在下很好奇，这属到底是怎么个属法？若能属于御小少爷，未必没有商量的余地。”
　　御芊芊：……
　　有人摆着张温柔端正的脸勾搭师哥了。
　　御彻只觉被他一错不错看得有些烦躁，便道：“没有，没这属法。”他素来热爱自由，别什么东西都往他身上沾，大活人有什么属来属去的，听着烦。
　　这一刻的小少年已然忘记，多年以前，他习惯过温和的陪伴，也真的为一些自以为属于他的人而欢喜过。
　　封桐的神色一点点暗了下来，“你一直在找那个和我相像的人吧。”他还是在笑，声音却有点发凉。
　　御彻的眸中闪过什么，终于正眼看了过去，问道：“现在能说了？”
　　“不想说，但如果小彻想知道，我会告诉你。”封桐看着御彻，语音中多了点认真。
　　御彻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却没有问出口，只道：“你说吧。”
　　“封家第三代只有两人，另一人是我堂弟，封长烬。”
　　御彻的黑色皮靴微微一动，他把腿从桌子上放了下来，低声道：“封长烬？”
　　“嗯，他与我眉眼有相似之处，但性格冷硬，气质上有很大不同，是你要找的人吗？”
　　御彻眼中没了半点笑意，他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确定，十年前他离开过封家吗？”
　　封桐的眼中也没有了温和，“他十年前去做家族任务，五年前才回来，除了家主，没有人知道他那五年在哪里。”
　　他也想知道封长烬那五年在哪里，到底怎么得到的灵主火焰。
　　御彻轻笑了一声，他心中已有答案，只是没想到，自己曾经视若珍宝的五年时光，只是对方的一项任务，任务啊。
　　想必和灵主吞噬人类灵种这一过程有关吧。
　　御彻清醒到不可思议，他从来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又被御阎教得很好，此时旁观者清，很多当年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就懂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有点诡异，“我认识的人有个姑姑，是个很温柔的人，封长烬呢，他有姑姑吗？”
　　“有，是个很聪慧的女子，但是已经死了。”封桐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不带一点情绪。
　　他已经明白，御彻一直在找的人就是封长烬。
　　……
　　“尽哥哥，有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姑姑。”
　　“她什么样子？”
　　“很美，很聪慧，很温柔。”
　　“她一定很好，我也想见见她。”
　　“她死了。”
　　……
　　封长烬，易尽。
　　御彻的眸子一点点的变冷，他直视着封桐，不再说话。
　　“你和他什么关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让两人都是一愣。
　　封桐看着眼前小兽一样的少年人，终于无奈的笑笑，他伸出手，做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他快速地摸上御彻的头，轻轻揉了两下，在御彻陡然变冷的眸光中妥协地叹了一口气，说出了任由对方审判的两个字，“敌人。”
　　也许这之后，连客套的友善都不存在了，但就是做了这种赔本买卖啊，封桐心中有些自嘲，似是没想到一向精明的自己会做出这种堪称坦率的行为。
　　可是，他真的好喜欢这个小老虎一样的少年人啊。
　　御彻琥珀色的眸子中闪过复杂之色，沉默弥漫开来，良久良久，他才说了两个字，“仇人。”
　　封桐的眼中一下子爆发出了浓烈的惊喜，他觉得自己许久都没有体会过这么开心的感觉了，开心到这个一向精明的人，眼中都出现了类似感激的情绪。
　　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了好几下，才低低的笑出了声，他笑了好一会儿才道：“这可太好了。”他的声音是哑的，脸甚至因为情绪波动而泛出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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