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御局

　　“这处是近路，可以直通青凝峰。”御季对着身旁的小师弟道。
　　此处树木更少，多是巨大的灰色山石，如巨斧劈过的石面光滑平整，有分割东西两界，直通苍穹之美，为造化所钟，让人忍不住的心生敬畏。
　　行至半山腰，顺天然石路而上，便见一矮小石台，石台外有一粗壮铁索，长近百米，连接着不远处的北山。
　　“这里。”御季摸着一块石头后的玄武图纹，按顺序用灵力敲击四下，道：“什么属性的灵力都可以，记住了吗？”
　　御彻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
　　“做一遍。”御季吩咐道。
　　御彻依言上前，想了想，木灵力覆于手上，按照御季刚才教的位置和顺序敲击下去，分毫不差。
　　“嗯。”御季满意的点头，道：“铁索设有机关暗器，必须要用此法才能避免。”
　　他一边说一边运起灵力，走上铁索，“你现在有灵力，控制着走一根铁链可以做到吧。”
　　“当然！”御彻自信道，他素来喜欢用灵力玩耍，对灵力的掌控很是细微，控制身体保持平衡是最简单的事，别说是铁索，就是铁丝都没问题。
　　师兄弟二人走过铁索，来到另一处石台，御季找到同样的玄武纹，依旧是按照刚刚的顺序敲击，“走过后再做一遍，机关便可重新启动。”
　　御彻跟在大师兄身后，踩着一块块岩石，穿山而过，便来到了一处崖边。
　　此处是半山腰，落脚之处只有一米宽，侧头就是青蓝色的瀑布，巨大的水幕自山顶倾泻，氤氲着淡淡的水雾，散发着寒凉之气。
　　“那后面就是思过之处。”御季指着瀑布后面道。
　　御彻点头，已经明白了大师兄的意思，他贴着山体走到了瀑布旁，小心的踩着湿滑的岩石，走进了水幕后的洞穴。
　　“我走了。”
　　“嗯，谢谢师兄。”
　　御彻说完此话后便打了个颤，只觉一阵湿冷之气直入肺腑，他忙盘膝坐地，运转灵力。
　　他下意识运转的是最为熟悉的火灵力，但水本就克火，水静崖的水灵气又来自于封雪冰，是至阴致寒的水灵，根本就不是他的火灵力能抵挡的。
　　不过一个时辰，御彻便觉浑身刺痛。
　　首先是贴着山石的双腿，一阵阵发麻，仿佛无数根冰针在扎，然后便是离山中心最近的后背，脊柱上仿佛贴着寒铁，把他的骨髓都冻得冷凝，与血肉黏连。
　　御彻闭着眼睛，脑海中全是大师兄的话，若他是凡人之躯，此时定已没了性命，可即使是有灵力，这疼也是够熬人了。
　　他发出了极轻的呜咽，实在是太冷了，他的身体里仿佛到处都是寒铁和碎冰，冷到极致甚至是发麻发烫的疼。
　　不……师父不会让我死在这的。
　　不知怎的，御彻脑海中就有了这样的念头，师父还没有教他本事，他还没有报仇，怎么能跌倒在这？
　　御彻咬着牙睁开眼睛，看着刚进来时没注意到的奇异景象。
　　从这处往外看，逆光的水流清澈透明，蓝色的水一道一道，仿佛静止一般，折射出青蓝色的光在山洞里。
　　那光有着奇异的旋律，似是浮动的水。
　　御彻心中恍然，这便是折磨自己的水灵气吧，水生木，木生火，他得吸收它才行。
　　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冻僵。
　　可说着容易，做起来何其的难，他习惯了用火灵力，对水灵气有着天然的排斥，本来木灵力应该是亲水的，可在此之前，他从未真正单独使用木灵力，现在根本就很难迈出那一步。
　　他脑中焉地浮现起了灵主的身影，御彻死死握着拳，运转体内的木灵力，尝试着吸收水灵气。
　　那木灵力并不强，带着他没能完全分离开的火灵力，在遇到至寒水灵气的一瞬间，火灵力便被打散，“啊！”他痛叫出声，只觉一阵寒凉刺骨，立时便散了灵力。
　　御彻嘴唇发紫，打了个哆嗦，急忙运转火灵力在身体流转，这才没有冻僵。
　　他缺乏使用木灵力的经验，所以做不到用纯粹的木灵力……可如果一定要带上火灵力，他的火灵力又太弱，在接触到至寒水灵的一瞬间便会剧痛，疼痛侵袭心神，他哪里还有心思吸收水灵？
　　可是，他必须这样做。
　　御彻再一次运转木灵力，又是一阵剧痛，这次他倒是多坚持了一秒，只是木灵力刚刚接触到水灵气，他便支撑不住散了力。
　　再来，小少年琥珀色的眸子如野兽一般凶狠，带着一种奇异的执着。
　　无数次疼痛，湿冷之气侵入全身，他的身体凉的如同寒冰一般……御彻眼眶通红，脑中却是不自觉的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易尽。
　　彼时，他在青楼受尽屈辱，易尽却高高在上，美人环绕。
　　小少年的全身都在抖，嘴里全是血腥味，他再度放出了带着火灵力的木灵力……火灵力再度被打散，很疼，他却死死的咬住了牙关，没让力气散掉。
　　木灵力吸收了水灵气，不断在他身体里流转，也滋养着他的火灵力。
　　那一丝丝带着封雪冰的特殊灵气被御彻吸收，让他经脉中的木灵力多了一丝碧色，木生火，再转为火灵力时，那火焰更增奇异的莹白亮色。
　　似乎没那么难捱了，御彻眨了眨眼睛，流至睫毛的冷汗滴落，他内视己身，也模糊感受到了体内灵力的奇异变化。
　　大师兄说的没错，水静崖，是机缘。
　　御云山是上古灵地，何谓灵地？便是自蕴优于外界的灵气，滋养一方天地，此间树木花果，所有生灵皆受其惠。
　　封雪冰奇异，此处水灵气更是天生地养的宝物，长此下去，绝对能让灵种灵根的力量远胜常人。
　　御彻的心头漫上喜意，尽管湿冷之气依旧不好受，他的面容却平和了许多，眼中坚毅之色一闪而过。
　　两天后。
　　“阿彻？”御季唤道。
　　眼看没有回应，他眸中闪过一丝担忧，迈步向石洞中走去，却正好看见站起身，颤着嘴唇的御彻。
　　他面色泛白，眸子却是清明的，嘴唇颤了好几下，才有些僵硬道：“大…师兄。”
　　此处太冷，两天两夜没动，他的脸都有些发麻，一时说不出话。
　　御季见他神智清醒，点了点头，赞道：“比我想象中的厉害，快出来吧。”
　　御彻小步的挪到了洞口，对着师兄笑了笑，下巴和嘴唇还是冷到发麻，他便没有说话。
　　一身温和的青年拉住了他的手，感受到小孩冰凉的肌肤，他用手搓了搓，拿出了一个牛皮水袋，道：“喝点吧。”御彻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虽有灵力护着不至于饿坏，但到底是疲惫虚弱。
　　小少年慢慢接过水袋，小口小口喝着，温水划过咽喉，暖着胃，舒服得他微微眯眼，只觉总算缓过一口气来，他眨了好几下眼睛，剔透的瞳仁便再度泛亮。
　　他抓住了御季的手，脸上有着明显的亲近之意。
　　御季也垂着眼眸看他，素来顽皮的小孩乖乖的牵着他，让他心中难免泛起怜惜，师弟才九岁，到底是个孩子，无论如何调皮大胆，他都是他师兄，该疼他的。
　　一大一小便这样一起回到了主峰，画面温馨安宁。
　　御彻还没进院子，就看到了门口的任予川，他愣了一下道：“你在等我？”
　　任予川点头。
　　“那怎么不进去？”他一边说一边推开了院门，御门处安全的很，就他们几个，是以御彻从不锁大门。
　　任予川没就着他的话说什么，而是道：“来看看你怎么样。”
　　“那你看看。”御彻笑着把手腕伸向她。
　　任予川小手搭了上去，眼中有些诧异，道：“看你气色不好，怎么灵力却不弱？”
　　“水静崖是难受，但也是修炼的好地方，灵力自然只好不坏！”御彻笑道。
　　“那就好。”任予川放下心来，御彻为她受罚，她心中感激，便时刻关心着情况。
　　“你还会把脉？”御季奇道。
　　“嗯，我喜欢医术。”任予川点头。
　　“那等你能力够了，我教你炼回魂丹。”御季笑了笑，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任予川眼中的惊喜之色。
　　“丹，丹方都是不传的，大师兄，我可以学吗？”她有些不敢置信。
　　“当然可以，我是你师兄，都是师父的亲传弟子，哪有什么不能教的？”御季神色温和，眼神坦荡。
　　直到此，任予川才渐渐体会到师门的好处，或者说御门的好处。
　　御季思考了一会儿，道：“我虽也会制药，但说到医术炼丹，师父和洄前辈都要比我强，你多多请教总是没错的，你是御云山嫡传，在这没有什么不能学的。”
　　“他们都会？”任予川惊讶，难道这御云山人人都是医者？
　　“在我心里，没有师父不知道或不会的事情。”似是觉得有趣，御季笑了一声，然后才接道：“洄前辈则是天赋好，青龙掌天地木灵气，本就是最亲近自然的存在，涉及到生命的事，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对别人来说需要研究的药方，他也许闭着眼睛都能配对。”
　　任予川点头，把此事记在了心里。
　　“对了，这个给你。”御季从储物手镯中拿出几件衣服，递给任予川。
　　之前只当她是师弟的客人，拿衣服时便只做临时用，现在成了小师妹后自然不一样。
　　他负责照顾师弟师妹，包括衣服和生活用品，问过任予川喜欢的样子后，便各种款式都选了些。
　　衣服大都是青色和绿色的，看的御彻很意外，“我记得你以前喜欢穿白色衣服啊？”
　　“青色也好看，称御云山。”
　　御彻点了点头，对她的观点颇为认同。
　　……
　　第二天，任予川一身青衣，衣角和袖口绣着金色的忍冬纹，清雅中流露出点矜贵，御彻一见面便道：“好漂亮！”
　　“毕竟是成灵礼。”任予川微笑道，今天于她也算意义非凡，她便从那些衣服中挑了件正式一点的。
　　这衣服的样式自然不及皇宫正装繁复华丽，但其用料却是千金难买的寒蚕丝，价值连城。
　　这种感觉很奇异，风华光泽内敛，雅致流于自然，就像这御云山。
　　她逐渐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他二人一路来到往空崖，明一殿内，御阎已经坐在了主座上，两人都是微感意外，他们已经提前半个时辰了，却没想到师父和洄更早。
　　倒是御季在一刻钟之后赶到，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
　　御季和御彻按顺序坐好，殿中央站着的便只剩下任予川一个人了。
　　御阎的手肘搭在古朴的檀木椅侧，十指交叉，自上而下看着今日刚满九岁的少女，“先行拜师礼。”
　　他声音清朗，语调和缓平静。
　　任予川点头称是。
　　“跪身三拜，一拜祖师，本座便是，二拜师尊，行此礼后敬茶，三拜后讲门规赐名，然后礼成，起身后行同门之礼，敬茶给两位师兄。”
　　“是。”任予川点头，她撩起衣服，单膝跪地，瘦小的脊背笔挺，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又放下另一只膝盖，然后才恭敬叩首。
　　她自小学的是皇家礼仪，一举一动皆有章法，却毫不拖沓。
　　“起来吧。”御阎点头。
　　任予川这才直起腰，膝行一步至旁边矮石，拿过热水泡茶，她泡茶的手段也不如何高明，但却比御彻多了分自如。
　　此时茶已泡好，御阎离她却有三步之遥，任予川想了想，双手举起茶杯，灵力赋于手心，然后提膝而行。
　　跪到台阶上，她才伸手把茶往前递去，道：“师父请用。”
　　这几步明明是跪行，她做起来却一点也不见卑微之态，反而利落沉稳，茶也分毫未洒。
　　御阎看着她清亮而恭敬的凤眸，接过茶杯，道：“很好。”
　　茶的味道也还可以，不像二徒弟泡的有几分涩。
　　“拜本座为师，全由本座管教，父母无权干涉，生死造化皆从师命，你明白吧？”
　　“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救我教我，理当为先。”任予川认真道。
　　“好，为师的规矩，会背吗？”御阎淡淡道。
　　任予川一愣，想了想才明白过来，道：“会，阿彻……”她顿了顿，嘴角突然漾起一抹浅浅的笑，“师哥讲过。”
　　师父应是料到师哥和她讲过，此言便是考教。
　　“背一遍。”
　　“御门亲传弟子要守此门规
　　一，居御云山时，不可与往日亲族好友往来。
　　二，不得臣服，不得居于人下。
　　三，尊师重道。
　　四，同门不可相残。”
　　任予川毫不迟疑，流畅背道，显然对此早已烂熟于心。
　　“也都理解吧？”御阎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是。”
　　“御门名姓，御芊芊。”御阎看着她道。
　　“师父，‘芊芊’何解？”任予川认真询问。
　　“你欲做何解？”
　　任予川沉默，她微微抬头，自露天的明一殿上望，眼神落在高耸入云的山尖，那处隐约有着零星的绿色，立万物之上，温润清平。
　　“仰视山巅，肃何芊芊。”
　　“那便是此意了。”他平静道，“起来吧。”
　　任予川，也就是御芊芊站起了身子，重新泡了茶，一杯递给了御季，“见过大师兄。”
　　御季接过，温声道：“小师妹客气了。”
　　然后她拿起另一杯递给了御彻，她对着他眨了眨眼睛，就像去年她生日，御彻对她做的那般，“师哥。”
　　御彻接过茶，一错不错的盯着眼前的女孩，他心中情绪激荡，看了她好一会才平复些许，“芊芊！”
　　“嗯。”任予川也勾起嘴角，就好像时光未曾从他们身上带走任何东西一样。
　　这世间大多数的功名和情感都有谋划试探的空间，只有太过真挚的东西要讲究个缘分。
　　最好是年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