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御局

　　可有人曾需要你，无论是天真还是算计，有一些感觉，就像是麻痹神经的毒药，明知有可能万劫不复，却依旧舍不得逃离。
　　是夜，清脆的童音不大，却很认真，“十一。”
　　黑衣少年随声出现，恭敬的站在任楚面前，“见过主人。”
　　任楚的耳朵微微一动，看着他的神色很是莫名，“你叫我主人？但是……那只是那天晚上的游戏。”
　　“我可以一直属于您。”影十一抬头看着任楚，强调道：“完完全全只属于您。”
　　“为什么？”
　　影十一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我想要那个名字，永远，可以吗？”
　　“这不合规矩。”任楚的小脸微微沉了下来，他听懂了影十一的意思，影卫是属于皇家的，而不是属于皇子个人的。
　　一旦赐名和效忠，意义就完全变了。
　　那代表着影十一将不再忠于皇室，而仅仅是任楚个人。这种事情任罗是不会允许的，一旦被发现，影十一难逃一死，任楚也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您不想要完全属于您的东西吗？”想到那天任楚的眼神，影十一只觉得心脏一下下剧烈跳动着。
　　“我以为你更想要自由。”
　　“您发现了？”
　　“嗯。”
　　“现在有更想要的了。”影十一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荒谬，可是，这就是他的决定，他想跟随自己的心。
　　更想要的？那未来还会不会有更更想要的？
　　影十一似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突然补上了一句，“是最想要的。”
　　任楚盯着他，突然孩子气的笑了笑，“十一，外面好玩吗？你好像很想出去。”
　　“我不知道，但外面对影卫来说是自由的，命会属于自己。”
　　“你要跟了我可就危险了，廖国的皇位之争很恐怖，我是最不受宠的皇子，没准哪一天你正睡着，就没了命。”任楚弯着眼睛，笑着说道。
　　他语气童真，却有一种逼人的残酷。
　　“若您要那位置，属下会竭尽全力助您，纵死不怨。”影十一看着任楚，语气坚定道。
　　“我要是不想要那位置呢？”
　　“您要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要看母妃……”任楚低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才喃喃道：“你说，娘爱我吗？”他看向影十一，却根本没指望他回答，“如果不爱我，为什么每年都会给我养护身体的灵玉？可是又为什么不喜欢我去努力呢，母妃明明也是想争的啊，她就我一个孩子，为什么好像……不愿亲近我一般。”
　　影十一走近他，微微蹲下身直视着他有些迷茫的眼睛，“反正您最后会做出选择的是吗？”
　　任楚抿了抿唇，“我会弄清楚的。”
　　“那让我成为您的力量好吗，我会一直跟着您的，我们相互属于好不好，主人？”影十一在说这句话的同时，调整姿势，直接跪在了任楚的面前。
　　任楚又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就笑了，声音带了点真切的暖意，“月，既然是你主动选择留下，就再也不许离开我身边了。”他弯起的眼睛中有一丝狡猾，就像一只小狐狸。
　　影十一怔怔的看着他，一句话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主人那天，是故意的。”这是一个陈述句，他觉得任楚应该是故意和他玩那个游戏，想要在他心里留下点什么。
　　对着影十一看不出情绪的双眸，任楚突然有一点紧张，他咬了咬牙道：“我是故意的，但也是真心的，没想换你如此。”
　　在这皇宫中，每一步都可以成为保命的手段，每一句话也都真假难辨。
　　晰月沉默的看着他，就在任楚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暗之际，他才开口道：“主人，您不必解释。”
　　任楚有些犹疑的看着他，眼中闪烁着不确定的光芒。
　　晰月突然后悔起来，他善于揣测人心，却从未有过这种心甘情愿奉谁为主的经验，所以没太注意相处方法。
　　他其实不该说“主人是故意的”这种话，这样只会引起任楚的猜忌。
　　他没有不满，也没想要解释，因为早在那天任楚给他起名字时他就看出了他眼底的种种心思，可他并不讨厌，一颗心反而是在任楚小心的算计和选择中渐渐火热。
　　他十余年来的生活太单调，单调到只懂得黑暗和杀戮，他就像一把刀，需要的既不是不谙世事的天真，也不是随时会把他折断的狠厉，他想过逃离，却不知归处，直到遇见任楚这一场于他而言的阳谋。
　　这场阳谋，就是他真正渴望的归宿。
　　“我会给您全部的忠诚，无论您做了什么，想做什么。”晰月突然叩下头去，认真道：“我会始终追随您。”
　　任楚脸上的懵懂一点点褪去了，黑眸中有着不属于年龄的成熟。
　　母亲可疑的态度，父亲的不闻不问，皇宫中的尔虞我诈，让他根本就不像表面上那样单纯，他做事始终带着伪装，言语间也总带了点目的，真真假假他自己都快分不清了。
　　可有些话，怎么可能没半点真心呢？他还是个小孩子，还会有很多渴望。
　　任楚伸出手，把影十一的身子拉直，让他看着自己。
　　那双褪去了天真和胆怯的眼睛润泽明亮，带了点深渊般的凉意。
　　“我可以试着相信你，但你也不要给我机会怀疑。”任楚的声音有一点不易察觉的颤。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未来不知道会不会再有，他还没经历过背叛，贪婪谋算下还有一颗尚存温柔的心。
　　他太想有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不要给我机会怀疑，所以，哪怕是可能让我误会的事情都不要做，在这步步凶险廖国的皇宫里，没人会愚蠢到拿命来赌别人的心。
　　晰月听懂了，他听懂了任楚的不安，作为一个被皇家培养的暗卫，他知道相信对于一个皇子而言有多难。
　　“主人，晰月一生不叛。”
　　那个时候的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一生”这个词到底有多重。
　　冰冷的夜风扫过空旷华美的宫殿，廖国的权利之争就像是一个深深的漩涡，吞噬着一个又一个的失败者，而这场动荡于九灵大陆而言，却只同海上的一片浪花，刹那翻涌便归于大海，留不下什么痕迹。
　　……
　　易澈也算是折腾了一天，不过心里却是很满足的，回到家后便早早睡下了。
　　睡得早便也醒得早，第二天卯时他便睁开了眼睛，然后想起了什么，喊道：“青容，昨天晚上我让没让你拿茶脂？”
　　一黑衣小厮闻言推门而入，低头恭声道：“没有。”他见易澈胡乱的拿衣服往身上穿着，便先把水盆放在台子上，然后才走到易澈旁边，等待吩咐。
　　其实他算是易澈的贴身小厮了，但因为易澈讨厌下人跟得太近，所以他很难做到“贴身”。
　　眼看着主子自己穿起了衣服，他便没有上前帮忙。
　　“啊，那我忘了，你快去看看库房里还剩多少，给我留两块我要带去烟城。”易澈皱着眉对他挥手道。
　　他匆匆套好了衣服，便径自去洗脸，刚刚洗完便见青容走了回来，道：“主子，茶脂只剩下一块了。”
　　易澈眉头微蹙，一边擦着脸一边道：“好烦，还要再买。”
　　他一边任由青容为他束发，一边掰着手指，计算着要带的东西，头发已经束好了，青容见他不说话，倒是上前帮他理了理有些歪的领子。
　　易澈算好之后，便道：“你不用跟着，我去找尽哥哥。”
　　青容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便去准备吃食了。
　　“哐——”听到熟悉的推门声，易尽有些茫然的睁开了眼睛，这般闯进他屋里的，除了易澈不做他想。
　　眼看着易澈又要扑上来，他立刻清醒了过来，下意识的坐起身，接住了跳上床的红衣小少年。
　　“尽哥哥你怎么还没起？”
　　易尽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道：“昨晚事务太多，才刚睡两个时辰。”
　　易澈跪坐在床上，闻言靠近他，盯着他有些发黑的眼眶，有些纠结道：“那……你再睡会？”
　　眼见着易澈没闹他，反而颇为乖觉的坐着，易尽的嘴角不自知的微微扬起，眸光柔和了下来，说道：“找我什么事？”
　　“我要去买点做颜料的东西，还有茶脂，你陪我去吧！”易澈道。
　　“今天吗？”
　　“嗯，去北边的城镇，后天赶回来，正好大后天咱们出发。”易澈想了想回道。
　　“小澈，我明天有些事。”易尽顿了顿道。
　　他为了陪易澈去烟城，已经把不少事务赶着提前处理了，所以才会休息不好，但即使是这样，还是有一些事情需要他亲自去，尤其是明天的，一点也耽误不得。
　　“什么事？”易澈问道。
　　“嗯，一个亲人病了，去看看他。”易尽垂着眸子道。
　　亲人？易澈皱眉，他都不认识尽哥哥的亲人呢。易尽见他如此，只以为他不高兴，道：“我这次回来路过西边，那边有几家店的茶脂不错，我可以帮你带，剩下的你自己买，你看怎么样？”
　　“不想去了，一个人好无聊啊，反正除了明胶以外，别的东西我都有旧的。”易澈懒洋洋的往后一躺，有气无力道。
　　“明胶吗？前段时间我的属下猎了匹红马，皮和骨给你做胶如何？”易尽笑吟吟的问道。
　　“真的吗？”易澈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眼睛放光的看着他。
　　“自然是真的，这下你也不用去买了，自己随便玩一玩，等我回来，行吗？”易尽温声道。
　　“行行行！你可一定要看好我的胶。”
　　“嗯，我亲自给你炼。”
　　入夜，易尽看着桌上的图灯，有些出神。
　　“少爷。”低沉的声音响起，易尽这才收回目光，“何事？”
　　“灵主确实不止一个，大少爷似乎已经和其他的达成了什么交易。”封弋低声汇报道。
　　易尽冷哼了一声道：“交易？什么交易能让‘灵主’给他含有本源气息的火焰？封家人身上有血蛟的气息，‘灵主’这种狡诈妖物必定有所保留。”
　　“是，那明天回主家，可需要带易家信物？”
　　易尽轻声一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五年时光，我什么也没带回，无法取信父亲？”
　　“属下不敢。”
　　“我这一身易家火灵力的气息，就是最好的礼物了。”易尽道。
　　封弋闻言这才明白过来，也是不再就着这件事多说，而是道：“少爷，灵种一事，何幻说除非是活过千年的妖族或者巫族，否则不可能知道这类秘术。”
　　他没说的是，就算是知道这类秘术，也有可能只是知道一点消息，具体该怎么办，能不能用，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千年以上的妖族吗？易尽心下叹息，不管怎么样也算是有个方向了，这样的话，血龙谷的试炼只是开始。
　　“那匹赤色汗血马，皮和骨给我。”
　　“主子……真要杀？”封弋有些不解，那马本来是为了带回封家的，利处不小，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不过他眼见易尽神色冷然，也是不敢多劝。
　　“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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