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我的小花花

　　“爷爷、爷爷？！你不要丢下熠熠一个人…呜呜哇啊啊啊啊——”
　　屋内炕上孩子的哭喊声并未吵醒沉睡中的老人，老人面容慈祥，嘴角含笑，即便是紧闭着双眼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那温暖的笑容。
　　只是皱起的眉头显示了这位已逝老人的不放心，不放心的源头大抵便是正在痛哭的七八岁男童吧。
　　名叫熠熠的男孩哭了许久，终于还是明白了什么，小声的抽泣着。
　　“爷爷…熠熠不、不哭了、嗝儿…爷、爷爷你快起来吧…”
　　“爷爷、爷爷是不是困啦，那爷爷睡吧，熠熠给爷爷暖暖手…”
　　“熠熠是个大孩子了…熠熠答应过爷爷会照顾好自己的！熠熠以后会记得给爸爸、妈妈烧纸、除草…”
　　“爷爷…熠熠是不是很乖？熠熠不要糖葫芦，熠熠希望明天能看到爷爷对熠熠笑，唔…还要摸摸熠熠的头！”
　　屋外站了一群人，为首男人拿着一杆大烟袋，复杂的看着屋里发生的一切，叹口气说：“老岁头儿走了，剩熠熠自己怎么活哦？哎…”
　　“谁说不是嘛，熠熠这孩子也是命苦，父母出车祸才给了一万，岁老二就跟个蚂蟥似的，钱都没捂热乎就拿去赌了！天杀的狗东西！呸！”
　　“就是，自己亲爹死了都不回来看看！怎么这么没良心呢？”
　　“这孩子才九岁，连学都没上过，前两天老岁头还说快赚够钱让熠熠上学校了！没想到……”
　　“这人呐，真是说没就没啊…”
　　“岁老二呢？他不在这怎么下葬啊？”
　　“我听说他这些日子一直往村东头蔡寡妇家跑！”
　　听到‘蔡寡妇’这三个字，一个满眼怨恨穿着花红棉袄的村妇活像被踩着尾巴的母鸡，“一对奸夫□□！两个都不是东西！”

　　其他人都听说过，这女人叫崔燕，邻村嫁过来的，她男人魏明老早之前就跟蔡寡妇不清不楚的，偏生这婆娘也厉害的很，三番五次打上门去，最狠的一次差点儿把蔡寡妇的脸给毁容了，蔡寡妇也不是好相与的，直接告到县里，得了不少赔偿。
　　也因为这事魏明彻底没跟蔡寡妇联系，更是恼了崔燕，打着出去打工的旗号在外风流不回家。
　　崔燕越想越气，“哼，姓蔡的才不是玩意儿咧，就会勾引男人，长的就是个狐媚样儿，我看村里男的都跟她有一腿！”
　　围着黄色头巾的妇女听这话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啊？你自己管不住自己对象你还怪别人！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自己非得瞎掺和，自己老头儿在外面快活，你自己在家里，这跟‘寡妇’有什么区别？”
　　崔燕怒极反笑：“哟哟哟，我当是哪个拎不清的说话呢，是咱的妇女主任啊！怎么？我说咱全村男的都跟她有一腿你上火了？”
　　妇女主任，也就是黄英，翻了个白眼，“我有什么好上火的？”
　　“奥！也是，魏廷昨天晚上半夜十二点才回家的，这事你不知道？”
　　黄英瞪了村长旁边站着的魏廷，底气不足嚷嚷道：“他想几点回来就几点回来，这个女人好好管着家就行了，男的能往回拿钱不就中了？”
　　“是是是，女人是要管家，这个家被外面不要脸的狐媚子勾走了他还能往家拿钱吗？黄英！你是妇女主任，你说这话可不可笑？”
　　魏廷往村长身后缩了缩，他是真没想到昨晚被这死婆娘看到了，这下完了！
　　黄英气的红了眼眶，上前把魏廷拉出来，问：“姓魏的!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说！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魏廷皱着眉挥开黄英扯着他胳膊的手，不悦道：“干什么干什么？这么多人呢！你这不让人笑话？有事回去说！”
　　崔燕添油加醋：“我说魏廷，你个大男人就得敢作敢当啊！偷偷摸摸干什么？”
　　“你给我闭嘴！”
　　“凭什么我闭嘴？那姓蔡的不是玩意儿嫩们男的更不是玩意儿！”
　　魏廷愤怒的瞪着崔燕，自家事早就宣扬整个村了，崔燕颇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怎么？还想打我？吓死了呢！你既然做了就要做好被人指划的准备！你以为我不知道？咱村哪个男的什么时候去她家我都一清二楚！”
　　黄英其实心里烂明白，魏廷早在一年前就不碰她了，往回拿的钱也少了很多，看见她就总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她知道他外面有人了，但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她选择了忍气吞声。
　　“崔燕！我告诉你，没了你男人你就是个屁！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死不死的你说了不算，阎王爷说了才算！倒是你，看那脸色就怕快死在女人肚皮上了！”
　　“好好好，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你是怎么死的！”
　　魏廷撸起袖子红着眼就要揍崔燕一顿，崔燕瞧他那架势有点虚了，却还是死鸭子嘴硬，“哎呦这是要打人啊？你敢打我下试试的？嫌你家钱少了是吧！？”
　　“钱多少的跟你无关，给你下葬的钱是有的！”
　　周围人拉着魏廷，连忙劝解道：“大廷，崔燕个女人，你跟她计较什么？”
　　“崔燕你少说点儿，那张嘴没个把门儿什么也往外说！”
　　崔燕不服气的哼哼两句，却没再说什么。
　　大烟杆子往墙上敲了敲，村长不悦瞅着魏廷和崔燕，“这是要干啥？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的嫩不知道？”
　　看了看黄英，抽了口烟，“英子，你跟大廷有什么事回嫩家里处理，今天是老岁头的事儿，”
　　瞧着崔燕脸上的不甘，“燕儿，叔也不是向着谁，你说你当着村里人的面儿这么说他过得去吗？一人一个过日子的法儿，你要是自己没过好非得搅和人家一下，那你自己肯定半点儿好都捞不着！”
　　崔燕心里门儿清，大明走了后是村长背地后嘱咐村里那些长舌妇，要不就她那性子肯定在魏家村待不下去。
　　咬咬牙，“叔，我知道你人好，也对我好，我听你的，但是今儿我是忍不下去了。”
　　说罢扭头就走了。
　　村长知道她是为啥走的，也没挽留，就那样目送她离开。
　　魏廷对村长还是愿意给面子的，毕竟是长辈，看也没看到黄英一眼冲村长说了句“我还有事，先走了，下葬的钱等明儿给你。”便走了。
　　老岁头家里的情况不是一般的拮据，婆娘走得早，他自己拉扯着俩儿子，大儿子老实本分，小儿子没出息，除了吃喝嫖赌抽什么都不关心，连媳妇都讨不到。早些年老岁头还想着把小儿子带回正道儿，但随着大儿子、儿媳死了，剩下孤苦伶仃的小孙子，老岁头便什么也不去想了，只盼在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小孙子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但是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哪那么容易让他扛到孙儿长大？也不过是陪了孙儿两三年便不甘地撒手人寰罢。
　　村长熄了烟，走进屋弯腰抱起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地小孩儿，熟练的拍着小孩儿后背，安慰道：“熠熠长大了，不能再哭了，再哭的话以后就讨不着媳妇了！”村长这随意一句安慰的话没想歪打正着应了将来。
　　“我、嗝儿我才不要媳妇！我只要爷爷！”
　　村长看着炕上没有生息的老岁头，幽幽地叹了口气，“二柱、大明，你俩给老岁头整整，寿衣穿齐喽，其他人该去抬棺材的就去老张那儿，女人就扎点儿纸人、叠点儿元宝之类的，都是一个村的，能帮就帮吧……”
　　小孩儿不再抗拒这些人的动作，许是经过了一天的折腾，又或是终于明白了爷爷永远离开了吧。
　　村长抱紧小孩儿，皱着的眉头却没有松开，这娃儿……可咋办啊……
　　村里有那么几口人家倒是不缺吃喝，但是那是外来定居的人，红事白事人都不掺和，魏国栋作为魏家村的村长也没法强行命令人家，思来想去魏国栋决定还是把孩子先放在自己家里。
　　因着村里人都帮忙，很快就把老岁头的后事安排的明明白白，大伙儿也都知道老岁头家里的情况，忙活完也没有休息直接就各回各家了。
　　天黑了，最后一个走的魏国栋拉着熠熠看了看漆黑一片的房屋，主人去世后便没了夜里应该亮起的那盏油灯，冬日的风在此时格外寒凉。
　　“熠熠，跟叔回家吧！”
　　小小的手攥紧如同地里坚硬的石碴似的依靠，眼里含着泪光委屈的点点头。
　　转身离去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然而已经走到看不见屋子了，他眼中所期盼的光芒还是没有亮起来。
　　他失望的抿着唇向前看去，却错过了身后地一道黑影。黑影目送幼小的身影离去，转身走向村后，那是村里的墓地，夜幕中唯有一声还未消散的叹息证明了这里还曾存在过人。
　　“回来了？”
　　女人听见屋门的响动，瞧了瞧，随意的将刚洗完菜的手在身上擦了擦，边问话边端饭菜。魏国栋应了声，带着熠熠进了屋，今年的冬天格外难熬，扑面而来的热气熏红了孩童的眼。
　　“快进来吧！熠熠，过来坐，婶子今儿个做了鸡，尝尝好不好吃。”
　　“嗯……谢谢婶子。”
　　失去了血浓于水、相依相伴的亲人，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蒙上了拭不去的哀伤，明明九岁了，让人看着却像个六七岁孩子，女人拿来湿毛巾，心疼的擦着熠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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