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我之名

　　夏连川又休息了一会儿，等到能站起来走路之后，喊了楚一同去附近的河流处打水。坐在远处那俩人见状，连忙嚷嚷着要一同去，临走前还不忘胆战心惊地回头瞥了季末一眼。

　　到了河流附近，夏连川突然凑近了楚，附在她耳边轻声说，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们可以合作。”

　　楚的身形僵了一下。

　　见状，夏连川继续说，“其实我和你的目的是相同的。”

　　楚的眼里是难以置信。夏连川也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接着说，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来参加选拔，不是为了钱财，不是为了权势，亦不是为了旁的东西，你有一个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你来是为了——报仇。”

　　楚的身形猛然一颤，迟疑地开口，“那你……”

　　“我自然同你一样。”夏连川认真地看向她，“你在找谁呢？是国师林珏？还是那个只杀人不救人的医者？还是某个穿旗袍的女人？再或者，那个拿着斧子的女-杀-人-狂？”

　　话至最后，楚的身形才慢慢僵住了，然而看向夏连川的眼神仍然充满戒备，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哈，你看我像么。”夏连川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是说了，我和你一样，是来报仇的。既然来报仇自然得把情况先搞明白了。”

　　“是她。”
　　楚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一如既往清清冷冷的声音，却多了几分恨意和坚决。
　　“那个手持利斧的女人。”

　　夏连川往水袋里灌了些水，瞧了眼离她们有段距离的那俩人，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毫无波澜。

　　“她杀了我全家三十一口人，可惜，她一定想不到我活下来了。”声音坚决狠厉，逐渐和平时判若两人，“哈！我隐忍了五年，整整五年，每一天每一夜我都在期待这天。我一定要通过这次选拔，站到那个女人旁边，然后用这利刃刺穿她的心脏，让她去地府为我死去的家人赔罪！”

　　楚一字一句，袖中有寒光在夜色中一闪而过。

　　夏连川见她情绪愈发激动，又远远瞥见不远处那俩人已经装好水向她们走来，连忙拍了拍她的肩，
　　“你且先冷静，我这儿有个好法子，等下再与你细说。”

　　楚垂眸定了定神，夏连川起身同那二人打了个招呼，等楚再次抬起头时，已是一如往昔的一脸淡漠之色。

　　回去的路上四个人又互相介绍了一番，那两名幸存下来的男子来自不同的队伍，一位叫李川，一位叫张城。而夏连川也从他们口中得知，之前那上万个慕名而来的报名者，如今居然只剩下他们几个人了。

　　“之前有那毒蜘蛛挡路，不可能有人在咱们前面。而现在我们在此已经休憩了数个时辰，竟是一支队伍都不曾碰到，想来也都是在之前死的死伤的伤，所剩之人寥寥无几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起这话时，夏连川眼前突然出现了被她抛下的百圆圆。心道果然他没能逃过一劫吗？

　　不过她却也没有太多的负罪感，本身就是九死一生的游戏，既然选择来了，那便没有了回头路。

　　回到休息的地方后，夏连川又看了眼地图，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异兽谷的出口附近，过不了多久便能出谷了。等出谷之后再向前行路个半天，便能到达天涯角附近，完成这次选拔。

　　只是，有些规则不言而喻，一种尴尬压抑的气氛在几个人里徘徊着，谁都没有主动去找话题，纷纷各自一处继续休息着，为明天即将可能发生的恶战养精蓄锐。

　　最终胜利者有且只会有一个人，他们之中，只能活下去一个人。

　　近在咫尺的巨大诱惑就在前面，先前还不甚真实的金钱权势如今突然变得唾手可得，在此情况下的人们，最是焦躁不安，且容易忽视一些潜在的恐惧。

　　然而夜色最深沉的时候，夏连川却悄悄给楚递了个纸条过去，随后紧接着翻身睡去，两个人神色如常，心照不宣地佯装无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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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楚和夏连川便睁开了双眼，叫醒另外两个半睡半醒的人后，悄无声息地上了路。

　　“咦，和你们一起的那个小……姑娘呢？”小姑娘这个词说的有些艰难，毕竟那日炼狱景象的阴影还历历在目没有消散。

　　夏连川头也不抬，“昨夜我下了药。我们四个最终公平较量，这样不好吗？”

　　好，当然好了。
　　两个男人心下暗喜，望着同行的两个纤弱女子，一个灵力耗尽身形站都站不稳，另一个昨日身负重伤脸色依然惨白，只觉得那滔天富贵已然近在眼前似的。

　　“还是小娘子有计谋！那等罪子与我们这些潜心修炼数载的人，本就不应该一道比较！”

　　“谁说不是呢。”另外一人也紧跟着附和，“那等杀人魔头，我们本就该先齐心除之！小娘子女中豪杰，冒着危险为我们解决了如此心腹大患！等到我们公平比试之时，我必将让小娘子几招。”

　　“用不着。”夏连川看向一旁一言不发那人，“楚，现下倒是无聊，不妨给我讲讲你的故事罢。”

　　楚差异回头，看了眼旁边那俩人，“什么故事？”

　　“就是你昨天和我讲的那个啊。”夏连川倒是语气坦荡。

　　楚犹豫不决，夏连川接着说，“总有点儿能说的吧？”

　　她只好开口，“……其实也已经过去了好些年，我也记不太清了。我家住在北祁那边，当时是一个下着暴风雨的夜里。”

　　两个男子朝她们凑近了些，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故事”也来了兴趣，楚思忖着继续说，
　　“我阿娘生平喜欢编些竹鞋，我便时常帮她拿到山下的镇上去卖。那天我照常去了山下，只是没过多久天上下起了暴雨，我没来得及将竹鞋都买完便急匆匆赶回了家中，可待我再次回到山上家中时，却发现家里人都死了。”

　　她一顿，“后来我被人带去了南方的叔叔家，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日子。好景不长，有一次我和表弟出门玩，回去后便发现叔叔家也被屠了门。我们回去的时候，那个杀人魔还没走，当时她就站在尸体堆里，所以我看到她了，可惜，她也看到我了。”

　　两个男人身形突然抖了抖。

　　楚见状嗤笑一声，继续，“她没杀我，她说她的表演需要一位见证者，然后，她把我身边的弟弟抢了过去，用斧头劈开了他的头。”

　　两个男人大白天里打起了寒颤，夏连川却开口问，“那个杀人魔为何要屠你满门？”

　　闻言，楚却摇了摇头，疏离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嘲讽，甚至嘴角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谁知道呢，或许，她那样的魔鬼，压根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话落，楚却正色看向了夏连川，“你呢？也来讲讲你的故事吧？”

　　夏连川回过神来，“啊”了一声，看了眼旁边两个又好奇又害怕的男人，幽幽叹了口气。

　　“好啊。”

　　“那是去年花灯节时候的事情了。那天晚上我和朋友去逛了花灯会，不知道你们那边有没有这样的习俗，成群的花灯铺满了整条河，就好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那日我开心极了，最后意犹未尽地回了家，可还没等我推开门，便看到有血从门缝下面渗了出来。”

　　“……我怎么感觉我们好像在听鬼故事。”李川又流了把冷汗。

　　夏连川并未理睬他，“我把门一推，血海便涌了过来。我往里望了一眼便被吓了一跳，院子里，地上、桌上、湖上假山上，没有一个地方是干净的，就连天空都仿佛染上了血。可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当我冷静下来走进屋里，一抬头便看到房梁上挂着一个女人，一张惨白的脸上，原本是眼睛的地方却只剩了两个黑漆漆的洞，那两个洞就那么直勾勾对准我，明明已经断了气，可那嘴巴还一张一合的，仿佛是在说……”

　　两个男人聚精会神地，只待她把最后几个字说出来。

　　夏连川遂了他们的愿，幽幽地开口，“纳……命……来。”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几乎在同时，两根泥土做成的利刃拔地而起，刹那间便穿透了两个男人的胸口。两人的胸前汩汩冒着血，双眼愤怒地睁到了最大，嘴里却被鲜血抵住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连川松了口气，拉着楚便往前跑，跑了好一阵子才停了下来。

　　“没想到还挺顺利的，不过我们得快些走了，昨夜下的药只是我用现找的材料勉强做的昏睡药，即使是十来岁的小孩药效也压根撑不了几个时辰，我们得尽快赶到终点才行。那个小恶魔要是醒了，一切可就晚了。”
　　夏连川边喘边说。
　　“不过还真看不出来，你刚刚下手还挺狠的啊。”

　　楚灵力比她深厚得多，即使跑了许久也不怎么累，眼见夏连川呼吸渐渐平稳后，才开口，
　　“你昨夜纸上写的话，可还当真？”

　　夏连川认真说道，“自然当真。等待会到了天涯角，你我便假装打斗，我趁乱向那女魔头射出一箭，这时你再用灵力控制她脚下泥土让她动弹不得。放心，我准头向来不错。”

　　“那若是那女魔头并不在天涯角，我们又该如何？”

　　夏连川愣了一下，随机爽快笑道，“那我便让你杀了我，等你进了佣兵团，另找时机偷袭她便是了。”

　　楚的眼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沉默了半晌后，才说出一句，“多谢。”

　　夏连川爽朗说，“不必谢我，我本也打不过你。再说我们都一样，活在这世上，不过是为了报仇罢了。”

　　若是有一日大仇得报，死又怎么样呢？

　　夏连川双眼中多了几分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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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全力赶路，就这么走了一上午。等到快要看到天涯角上飘扬的旗帜时，楚突然出声，

　　“今晨你讲的那个故事，并不只是为了让那两人放松警惕，它其实是真的对吗？”

　　夏连川的身体僵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很快她便恢复如常，“你的故事不也是真的么。”

　　楚哑然，是了，她们本就有着同样的经历，继而如今也有了同样的目标。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开口，“你且放心，我们今天一定能报……”

　　“嘘。”夏连川朝她比了个手势，“这里离终点很近了，“他们”说不定听得到。”

　　楚连忙闭上了嘴，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一路到了终点。

　　越往南走植被便愈加稀疏，她们先是看到了一面高达数十米的猩红旗帜，旗帜迎风立起，上面是佣兵团的标志。随后是飞沙中模糊的几个人影，但那几个人影慢慢清晰之后，夏连川听到身边的楚心跳一下比一下更快了。

　　于是她拍了拍楚的胳膊，示意她别太紧张露了马脚，楚悄悄隐去了心中升腾而起的一种奇怪的兴奋和紧张。

　　等到二人到了旗帜的正下方，这才看见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面色状似憔悴却步履沉稳，一步一步向她们走了过来。

　　“咚，咚，咚……”

　　男子还未到了她们跟前，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便先行涌了上来。两人竟生生被逼退了几步。

　　待到那人走到她们跟前站定，夏连川却不自觉将视线挪开，不敢去直视那人的脸。

　　“两人一道前来，不合规矩。”

　　夏连川心下一惊，这恍如噩梦一般的，毫无温度的声音，此刻竟在她耳畔就这么响了起来。她攥了攥拳，生怕下一秒自己便成为了一地破碎的瓷器。

　　一同亲眼目睹当日场面的楚，此时的内心同她也是如出一辙，甚至萌生了退缩的念头，好在这时夏连川突然定定地望了她一眼，然后开口解释，
　　“我们本是一队，今日是想来此决一胜负的。”

　　“哦？”男人的神色突然多了几分兴趣，他回头一瞥，发现一同前来的那几个同伴也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于是他收回视线说，
　　“那便开始吧，只是决一胜负似乎不妥，决一死战倒更为准确些。”

　　夏连川抬头，正巧看见男子的背影和风沙交织在一块，破碎了一个口后，就那么消散而去了，再看已经移动到了远处的人堆里。

　　再去看那堆人，尹文兰和木少言都在，还有其他三个陌生面孔，只是这几个人全都一副兴致勃勃看好戏的架势，仿佛是一群观看斗牛比赛的观众。

　　“开始吧。”夏连川坚定地看向楚，后者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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