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归

　　十五年之前的秋天……
　　一男子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儿，满脸笑容。他哄着婴儿来到窗前，窗外阳光微斜。
　　“看，外面的枫叶红了。”男子回头，对着躺在床上休息的妻子说，“我们不如叫她——南枫，你看怎样？”
　　“凌南枫……”女子低声念叨着，随即露出微笑，“好啊，都听你的。”
　　南枫不哭也不闹，睁着大眼睛四处张望着，男子不禁“呵呵”地乐了，他转头向一旁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说：“霄儿！来看看你妹妹呀！”男孩来到南枫跟前，看到妹妹正看着自己，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男子将南枫递给男孩说：“来，抱抱你妹妹，以后你就是哥哥了，可要好好护着你妹妹。”男孩手忙脚乱地接过来，他似乎还没适应这个新身份。
　　“霄儿，枫儿，以后我们就是一家四口人了。”男子把手搭在男孩肩上，抬头看着床上的女子，高兴地说。
　　男子凌熙，女子凌莺莺，是凌熙一远房亲戚的女儿，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便结了婚，成了南枫的父母；男孩凌南霄，是南枫的哥哥，比南枫长了十一岁。

　　南枫三岁那年。
　　“小树小树，你可要快快长好哟！”小南枫手里拿着一根布条，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根被风吹折的枝条重新绑到小树上，看到枝条重新“长”在了树上，南枫“嘻嘻”地笑了。
　　“还在这里玩什么？还不快回去吃饭！”凌南霄刚从学堂放学回来，在半路上就碰见了妹妹，显然她又溜出来玩了。
　　“好好，马上！”南枫又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一蹦一跳地跟在哥哥身后。南霄对南枫不是很亲热，甚至有时有有些严肃，不像爹爹常常陪南枫一起玩耍。现在的南枫回想起来，才发觉哥哥的冷漠，或许和自己的出生有关，自从有了她后，爹爹和阿娘的心便都在妹妹身上了。
　　但在三岁的南枫心里，却很喜爱，很敬仰她的哥哥。
　　回到家后，阿娘果然已经做好了晚饭，正等着这兄妹俩回来，一看见南枫那脏兮兮地小脸，爹爹就忍不住笑了：“你看你这大花脸，又上哪儿去玩了？”
　　南枫尴尬地用手抹了抹脸，但没想到，抹得更花了。阿娘笑着洗了洗抹布，蹲下身给南枫一点点擦干净，一边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每天到处乱跑？小心那天给摔伤了，迷路了，那我们可不管你了。”
　　南枫瘪了瘪嘴，低下头。
　　“放心，你娘不会不管你的，她今天刚去给你求了平安符。”爹爹温和地笑着。
　　阿娘笑着去房里拿出一红色小物件，挂在南枫脖子上，南枫拿起来看，这平安符一面用金线绣着“南枫”二字，一面用银线绣着凌家的家徽——一片雪花，这绣工一看就是阿娘绣的，南枫一把搂住阿娘说：“谢谢阿娘，我就知道阿娘最爱我了！”

　　四岁。
　　“枫儿！”凌熙正在书房里叫南枫，南枫心跳陡然加速，但装作没事样子走进书房，低着头，不敢看爹爹，“枫儿，你知我为何叫你来吗？”爹爹一脸严肃地说。
　　南枫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你今天是不是动了桌上的砚台了？”爹爹见南枫不承认，进一步问道。
　　南枫知道，爹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她今天确实偷偷到书房来玩，打翻了砚台，受恐惧的驱使，她继续摇头。
　　凌熙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气氛沉默的可怕，南枫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绞到了一起。
　　“枫儿，手伸出来。”凌熙说。南枫不敢违背，只得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凌熙从书桌上拿起一把戒尺，朝南枫手心打去。
　　“哇——”南枫顿时大哭起来，但其实，戒尺只是轻轻碰了一下手心。他以前从未打过南枫。
　　“我再问你，你今天是不是动了砚台？”凌熙放下戒尺。
　　南枫吸着鼻子，止不住地抽噎，缓了好一会，才断断续续地说：“动……动了……”
　　“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不……不该动砚……砚台……”
　　“你错不在动砚台，而在撒谎。”南枫看到爹爹从未如此严肃过，“爹爹可不想枫儿以后干净那些骗人的勾当，你可明白？”
　　南枫一半明白，一半害怕地点了点头。凌熙脸色稍稍温和下来，拿出手巾给南枫擦了擦眼泪鼻涕，看到南枫还抽噎着，不禁觉得自己是不是对孩子太严厉了，他轻叹一声，问道：“枫儿今天为何会到这书房来？”
　　“我……我想……”可南枫一说话，却抽噎得更厉害了。
　　“枫儿是不是也想像哥哥一样写字？”凌熙猜测道。
　　南枫点点头。
　　“那是好事呀！原来枫儿长大了，也想写字读书了。”南枫看爹爹脸上露出笑容，抽噎声逐渐变小了。
　　“这样，明儿我就教枫儿写字念书，可好？等你再大些了，就可以和哥哥一样念书塾了。”
　　南枫还湿漉漉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一个夏天的傍晚，凌熙带着南枫，坐在树荫下乘凉，南枫看到遥远的天际见，有一片若隐若现的山峰，但好像都盖上了白色的盖头，不禁好奇地指着问：“那是什么？”
　　凌熙顺着南枫手指的方向一看，不禁也惊讶地说：“呀！今天竟到七月半了！”
　　南枫歪着头，不解其意。
　　“枫儿，你也长大了，我给你讲讲凌家的故事吧。”
　　“讲故事？好呀好呀！”南枫高兴地拍起了巴掌，但却看见爹爹的眼睛变得深邃起来。
　　“从前呀，我们凌家的祖先并不住个小地方，而是住在一个无边无际的地方。”
　　“小地方？我们这不小啊？”南枫插嘴问道。
　　凌熙笑笑说：“对现在的你来说当然不小，可当你长大后就会发现我们生活的地方四周，都被这样的山峰包围着。”
　　“那山的后面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们大家都没去过。据说我们的祖先就住在那外面，那里另有一番天地，还有许许多多不姓凌的人，大家都生活在一起。”
　　“这世上还有不姓凌之人？”南枫这是头一次听说，她所生活的地方全都是凌家人。
　　“当然啰，外面的世界什么样的人都有，我们的祖先在生活在那样一个地方。但与我们有些不同，我们凌家人体质和他们不一样，我们受了伤，会比他们好得快；我们不容易生病，即使生病了，我们也善采草熬药，没什么病是好不起来的；最重要的是，我们非常长寿，你也看见我们这很多百岁老人，但这些对于外面那些人来说，却难之又难。所以说，我们凌家人繁衍非常之快，迅速成为当时世上最大的家族。
　　“但那其他家族的人看了，就嫉妒了，便有人说我们有长命百岁的秘方，这一传十，十传百，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我们有长生不老的丹药。有人就眼红了，来找我们讨要，可我们哪儿有什么长生不老的丹药？就连长命百岁的秘方都没有，可他们不信呀！偏说是我们藏起来了，以武力相逼。我们人即使再多，也比不过他们联合起来。于是在某一天突然发起进攻，我们毫无防备，死伤无数。当时的族长命人打造了一件神兵利器，就是如今的圣物雪魂，这张神弓威力无比，迅速击溃了敌人。但族长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他们迟早会卷土重来，于是带着全族人四处逃亡，但哪里逃得过他们，没多久，他们就又重新发起一轮进攻，这次比上次更厉害了，因为他们那又有谣言说，不需要丹药，只需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就可长生不老，他们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凡落到他们手上的凌家人，无一幸免……
　　“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余下所有人都开始跪天祈祷，渴望天神降临。上天好像听到了我们的祈祷似的，在那一年的初雪之夜，族长得到了上天的感应，说上天将带领我们去另外一个世界，那里谁也找不到，可以远离追杀者，平安生活。但，条件是我们世世代代不可越出此地，如有违者，全族陪葬！
　　“就这样，我们与上天签订了契约。但在前往这个地方时，追兵又追上来了，族长眼见全族都要覆灭，决定带全族善武之人殿后，保其他人平安。剩下的人都平安到达，就是我们现在生活的地方，但族长一行人，却没能回来……只有那神弓雪魂，好像认得路似的，自己回来了，人们看见那雪魂都被血染红了……”凌熙说到这，不禁眼泛泪花。
　　南枫一下子听到这么多凌家的历史，感到有些接受不来，看到爹爹情到深处，也不好去打扰他。
　　凌熙抹了下眼睛，清了清嗓子，努力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啊，我们就这么世世代代平平安安地活到了现在。后来的凌家没有了善武之人，那些人都为保护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牺牲了。凌家也没有再设族长之位，取而代之的是祭司，每年清明、七月半和初雪之夜都会祭祀亡魂，近年来七月半的祭祀取消了，但或许是亡魂未远，有些时候的七月半远处那片平日里看不见的雪山也会出现。”
　　“原来那是雪山啊。”南枫望着那片雪山感叹说。
　　“是呀，那就是我们祭祀朝拜的圣地，也是我们不可逾越的地方。枫儿，等你成年后你就可以参与祭祀，去那里看看了。”凌熙说完，凝望雪山许久，方长叹一声。
　　天色渐晚，周围的一切渐渐暗了下来。
　　“咦？爹爹，这是萤火虫吗？它的光怎么是蓝色的？好漂亮！”南枫忽然看见有几个闪烁的光点。
　　“哦，这不是萤火虫，是一种生活在雪山里的远古物种，或许是今天看的见雪山的缘故，有些从雪山里跑出来了。”凌熙看着光点说，“它叫暝，以黑暗为食，却能产生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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