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塔蔷薇

　　盛夏早晨的阳光偷偷地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溜进了房间，房间的主人唰地一声拉起了百叶窗，一
　　下子被已然炽热的光线晃了眼。

　　“落落，上次你帮小王拍的新一期杂志已经上架了，这一期的销量不错，小王刚才还跟我说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和你再合作。”
　　梵落叼着牙刷慢悠悠地晃到洗手间，边漱口边含糊不清地说，“那就好，上次我和王姐拍摄结束后交换了联系方式，当时我们还一起讨论照片的后期方向。对了，妈，要不我在槿市多待半个月？” 梵落试探性地问。难得回来一趟，确实有点不想走了。
　　“我可不管你啊，是你爸，老念叨着他女儿，他没说烦我都听腻了。”
　　梵落笑道，“那我给他老人家做做思想工作，让他放过您的耳朵。”
　　“最好是这样。” 梵落又安抚了一会儿发牢骚的自家老妈，挂了电话后才发现自己其实被秀了一脸恩爱。待梵落把自己收拾妥当后已经过九点了，她今天本就打算去一趟朝夕书店，刚好可以买新一期的杂志，也顺便在那儿把早午餐给解决了。

　　四年前她考上D大后，母亲刚好也因为被升为公司的总设计师被调到D市总部工作，父亲的箱包生意扎根于槿市，可拓展一下国内市场也未免不是新的尝试，于是在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后，全家从槿市一路北上到了D市。她走的那会儿蓬莱路上还没有朝夕书店，上次在孤塔撞见黎尔和何亦然时，两人恰巧就是从朝夕书店过来的，梵落还记得当时顶着一张大红脸的黎尔是如何强烈安利她去这间书店的。

　　推开玻璃门后，空调的凉意铺面而来。朝夕和其他的书店不一样，一进门就能看见满墙的照片，走近了看，才发现照片里无一例外地都出现了同一个人，原来是一个看起来很是憨厚的中年男子背着背包在各国游历时拍下的纪念照，是朝夕的老板？

　　梵落又环顾了四周，发现右手边有一个很大的木架子，每一格里都放着一个老旧的背包。而架子的背后就是书店的小餐吧，饥肠辘辘的梵落一时顾不上别的了，绕过木架子往餐吧走去，看到吧台后有一个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自己在料理台上切东西，男人穿着围裙，身上却是一套简约的运动装。穿着运动装上班还是头一回见。

　　梵落在距离那个男人两米远的椅子上落座，而桌上和墙上都没有菜单。
　　“你好，请问可以点餐吗？” 男人闻言，切菜的动作一顿。
　　回头看了一眼梵落，“嗯，稍等。” 然后又继续利落地把番茄切成丁，这个男人，好像有点眼熟啊。
　　对于长得好看的人她通常能过目不忘，可还没吃早餐的她显然不具备这一技能。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梵落从来都不是主动的人，尤其在社交这方面，她可能真有点恐惧症，可她好奇心强，实在是按捺不住心里那只好奇的小猫咪了。

　　男人还背对着她，正在洗手池前慢条斯理地洗手，梵落见他半天不回应，以为他太过于专心所以没听见。梵落只好盯着人的背影看，莫名觉得这背影好像也有点眼熟。
　　“见过。中餐还是西餐？” 男人在她面前放了一杯柠檬水，
　　梵落有点愣住了，见过？在哪儿？好像是在陈记杂货铺......梵落边想着边把这句话也小声地说了出来，“嗯，吃中餐还是西餐？” 男人耐性极好地又重复了一遍。

　　忽然某人的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声，男人就这样看着眼前小姑娘的耳朵慢慢地红了，梵落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决定在搞清楚两人是否见过面之前先安抚一下自己的胃。
　　“西餐吧。” 梵落以为男人会拿出西餐的菜单，可他并没有，就那样双手撑着吧台随意地报出了菜品， “今天的午餐是罗勒番茄大虾意面和云朵舒芙蕾。” 所以客人没有选择的余地？
　　好吧，意面听上去很不错，可舒芙蕾好像是甜点吧。
　　“不好意思，可以只要意面吗？我不吃甜点的。”男人点头，没说什么。

　　见男人回身给她做午餐，她也不好追问什么。只好一个人在书店其他角落晃悠，书店里人不多，只有三五个年轻人在阅读区或看书或办公，梵落走了一圈发现书架上有老妈公司新一期的时装杂志，她拿了一本，想付款时却没找到除那个男人以外的其他店员，心里觉得奇怪。只好拿着杂志回到餐吧。

　　“请问买书应该在哪儿付款？” 梵落又问，今天真是把她一周的话都说完了。
　　男人闻言，在围裙口袋里的毛巾上擦了擦手，在吧台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找着收款码。
　　“杂志定价多少？”男人抬头问。
　　“三十五。” 他是新来的员工吧，梵落想。
　　“方便的话先付现金吧。” 男人低沉的嗓音传到耳边，梵落下意识往包包里一探，完了，今天又没有带现金。
　　梵落眉头一皱，正想开口。
　　“又没有带钱？” 男人问道，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
　　梵落的记忆瞬间回笼，“原来你真的是上次在陈记帮我买水果干的人。”
　　男人嗯了一声，从裤兜里拿出皮夹抽出几张纸币放在了吧台上，然后转身捞起了锅里的意面。梵落觉得自己迎来了二十二年人生中最窘迫的时刻。

　　“我……我待会儿转给你，这次不许拒绝。” 梵落窘得不行，对着人家的背影急忙地喊了一句，说完只觉脸上更热了，心里默念了三遍“下次出门一定要带现金”。
　　男人眼角带着些许笑意，把拌好的意面用叉子卷起放到盘子上，又在意面上摆好番茄丁和几只大虾，最后利落地撒上一些松子仁和帕玛森芝士。

　　意面被放到自己面前时，梵落深吸了一口气，罗勒浓郁的香气瞬间充满了鼻腔，她迫不及待地卷起意面送入口中，实在是太好吃了，她很快就吃完了整盘意面。当她正准备擦嘴的时候，眼前又出现了一个瓷白的小烤碗，蓬松到快溢出碗边的舒芙蕾像云朵一般轻盈，散发着诱人的蛋奶香气，还隐约有些芝士的香味。

　　“不甜。” 男人说道，并用眼神示意她尝尝看。
　　梵落将信将疑，这种好看的食物明明就长着一副“我很甜”的样子。
　　她拿起小勺子轻轻地挖了一勺送进嘴里，没想到舒芙蕾的外层几乎一抿就化，可里面还有小块融化的芝士，不像只有一种芝士的味道，“是芝士味的，我猜是帕玛森和车打芝士。” 只见男人点头，嘴角微微勾起。
　　梵落觉得惊喜，她说了不吃甜点，却没想到还有咸味儿的舒芙蕾。这顿午餐吃得心满意足，她拿起手机想付款，却想到，该不会午餐也要给现金吧……

　　这时，一个长相憨厚老实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这不就是书店的老板吗？
　　“荆霂，真是麻烦你替我看半天店了。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啊，老板今天办事，这店里头两个员工，一个说要回学校拍毕业照，一个临时说家里的老人家吵着要出院。” 徐青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老徐，刚这姑娘说要买书，我没找着收款码，只能收现金了。” 荆霂把吧台上的三十五块递给了徐青。
　　“多大点儿事，谢谢啊。” 徐青在吧台的小抽屉里找出了二维码的牌子。
　　“喏，姑娘扫这。怎么样？荆霂做的午餐好吃吧？” 徐青咧着嘴笑，眼角的笑纹也跟着加深了许多。
　　梵落又觉得脸颊发烫，“很好吃。” 还很特别。老徐会心一笑，他当然知道这小子做菜有多好吃了，随后荆霂摘下围裙从吧台后面走了出来。

　　“老板今天的午餐多少钱？” 梵落连忙问道。
　　“那你得问荆霂了，今天中午本来不提供餐食的，这是他自己带来的食材。” 老徐又憨厚地笑了一声然后走开了。
　　“正好我还要转你杂志的钱，和午餐一起算吧。” 只见男人正慢条斯理地戴着先前因为干活而摘下的手表。
　　“午餐三十五块，扫老徐的码吧。” 梵落诧异，这男人是有多不想别人还他钱啊。

　　梵落有点绷不住了，一次还说得过去，可这都第二次了，总不能她白吃白喝人家的，还要人家替自己给杂志的钱。
　　她跳下吧台的椅子，直直地站定在荆霂面前义正言辞地说道，“荆先生，我的良心也是会痛的。”
　　人姑娘的良心会不会痛他不知道，可他的眉心瞬间有点抽痛了。
　　也行，反正现在不用加好友也能扫码收款。荆霂掏出手机调出了收款码，设置金额为三十五块，然后递到梵落面前让她扫。
　　梵落扫了一眼他的手机，心里想着，这男人真的和她一样，也不喜欢加陌生人为好友。
　　可这次......梵落抬头看着荆霂面无表情的俊脸，这一瞬间竟有了想让他一展笑颜的冲动。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控制住心里那只到处乱挠的小猫，然后假装淡定地开口道，
　　“我不仅想还你钱，我还想学舒芙蕾的做法，咸味儿的舒芙蕾简直是无糖主义者的一大福音。” 其实我还想吃你做的舒芙蕾，当然这句话梵落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今天经历的尴尬程度已经到达她能承受的极限了。
　　空气还弥漫着舒芙蕾的香气，荆霂轻叹了口气，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又把手机递回到梵落面前。这回是另一个二维码了。
　　荆霂低头看着勉强到自己肩膀的小姑娘手速飞快地点了几下，自己的手机就滴地一声响了，然后他在某人的灼灼目光下通过了好友。
　　“我叫梵落，和我的微信名一样，你呢？” 这人的微信名只有一个字母M。
　　“荆霂。” 说完男人拿起自己放在储物架上的头盔，一只手把头盔夹在手臂和腰之间，另一只手打字。
　　梵落的手机一震，她低头看，啊原来是这个霂，倒不算常见。
　　待她抬头时，刚还在面前的男人已经走了。梵落这回有了结论：荆霂比她还社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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