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塔蔷薇

　　下午三点，纽约的小公寓里。

　　梵落不敢相信，他们居然在床上度过了几乎一整个白天。中午的时候她饥肠辘辘，男人在她的冰箱里搜刮了一些食材，做了份美味可口的简餐，而洁癖严重的荆先生纵容地答应了她要在床上吃午餐的要求，因为她实在是腰酸背痛。

　　由于男人体贴地浅尝即止，剩余的时候他们也只是盖着被子纯聊天，但无疑，这段温馨的时光都让两人感到难忘且身心满足。

　　梵落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块牛皮糖般黏在他身上，抱着他的感觉太好，她舍不得松手。

　　“你对这里的街道这么熟悉，以前来过？”她打了个哈欠，问。

　　荆霂伸手提了一下她宽大T恤的领口，说：“在地图上看过。”看得多了，自然就能背下来了。很多个不眠的夜晚，他都会打开地图，看她住的地方。小姑娘说的没错，他就是个傻子。想到这儿，他自嘲般扯了扯嘴角，手臂却把她圈得更紧。

　　梵落闻言轻叹，语带歉意：“上周...我挂了你的电话，对不起。”

　　男人摇头：“是我的问题。”

　　“当时正准备考试，我心里本来就有点乱，一听说你生病了，就更着急了。”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他安抚地亲她的额头。

　　“是我还不够成熟。以后，我不能保证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但我要是再跟你耍小性子，你不能再惯着我了。”她戳了戳他的胸口。

　　他轻笑，捉住她戴着戒指的手递到唇边亲： “嗯，惯着。”

　　其实换做是她生病，他也没有自信能够保持完全地镇定。况且，更不理性的人其实是他，这不，小姑娘一生气，他就心急火燎地赶来把人给套牢，生怕她会不要他了，虽然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她不会。

　　看他故意和她唱反调，还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梵落在心里感叹，她到底捡了个什么神仙大宝贝回家。

　　但过了一会儿，像任何一个情绪多变、深陷爱情里的小女人一样，她想起了什么，又忍不住控诉道：“不过，这几天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也不跟我视频了？”

　　男人搂在她腰间的手臂一僵，神情有些不自然：“这几天我都在忙着安排店里和公司的事，而且怕你会察觉到我要来找你，更怕自己不会说话惹你生气，你一哭，我就忍不住要袒露所有的惊喜。”

　　听他说完，梵落明白过来，难怪林潇意和苏玫去孤塔时没见着他人，他还骗她说有事要办，可明明就是在赶飞机的路上。

　　她依恋地蹭了蹭他的颈窝，身心都被这个大暖炉烘得极暖：“我没有真的生气，你都生病了，我哪里舍得。”

　　她软糯的声音太乖，荆霂听得胸口发烫，忍不住低头含住她的唇，温柔绵长地和她辗转纠缠。

　　吻毕，她忽然想起什么，艰难地想起身却被男人一把摁住。

　　“怎么了？”

　　“想把糖罐里黑巧克力拿给你吃，在我书桌旁边的架子上。”

　　“躺着，我去拿。”

　　很快，男人折返，大手里握着满满一捧黑巧克力。

　　他挑眉看她，梵落见状，有些窘迫地嗫嚅道：“你下回多哄哄我...就不用受这口舌之‘苦’了。”

　　荆霂拆开一块黑巧扔进嘴里，待巧克力在口腔中融化后，他又深深地吻住了任性的小姑娘。苦也没关系，反正他们也是要同担的，不是吗？

　　又是一番折腾，加上心头大石放下后，本就有些困乏的梵落睡意更浓了，他察觉到她的疲倦，柔声道：“睡吧。”

　　房间里的白纱窗帘被严丝合缝地拉上，四周很安静，怀里人的呼吸声均匀且柔软，这一刻，荆霂只觉得圆满和无比的幸福。

　　之后，和她预想中他应当会来去匆匆不同，男人还悠闲地陪她在纽约上了半个月的学，每天不仅贴心接送，还会在她上了一天课，回到家正头昏脑涨的时候给她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当然，她的早午餐也是他一手包办的便当。虽然一到晚上，她家老男人就会露出腹黑大尾巴狼的本性......但仅仅半个月，她就把来美国之后瘦了的三斤肉统统给补了回去。

　　荆霂走的那天，她要考试，没法送他去机场，或许是因为远在他乡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两人的关系有了更进一步的牵绊，她这次完全丢了自己以往的包袱，在他怀里哭得格外凄惨，把男人的衣服和心都哭得一团乱。

　　小姑娘泪眼婆娑地目送他的车远去，而他则在后视镜里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拐角处。印度司机一路上操着浓重的口音和他插科打诨，他愣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目光所及是纽约繁华的街道，脑海里浮现的却都是她那双含着一汪清泉的眼睛。

　　五月，梵落被邀请去麦伦的工作室实习，并且协助自己筹备下一年的巡回展。而梵落的作品也在大学的学生摄影展中崭露头角，还被评了个最佳人文摄影奖。

　　时光如梭，又一年盛夏，梵落瞒着所有人，归心似箭地拉着大大的行李箱提早回D市过暑假。她在家里待了两天陪陪父母和外婆，这期间，为了瞒住她家精明的荆先生，可真是费尽了心思。

　　第三天，她的时差都还没倒过来，就直接坐上了去槿市的航班。按梵爸的话来说就是，现在的年轻人真能折腾，当然，后头还有一句话被她选择性忽略：还没嫁出去的女儿，就已经成了泼出去的水。

　　她特意掐着周三，一下飞机，便直奔孤塔搞了一次“空降”，惊得姜小栗手上的热咖啡差点洒出来烫到自己，还是方易眼疾手快地替她扶住了马克杯。

　　“姐，老板在后厨。”方易立马反应过来，朝她眨眨眼。

　　梵落笑着点头，经过柜台时留下一句：“晚上请你们吃饭。”

　　下一秒，身后传来小栗子的欢呼声：“老板娘万岁！”她不禁莞尔。

　　掀开后厨的帘子，搅拌机的声音有些吵，男人自然是听不见她轻盈的脚步声的。他穿着厨师服，肩背宽阔到想让人从背后紧紧抱住。一路上怀揣着的激动心情，在此刻都被他沉稳的背影和气场给平复了下来。

　　此情此景，让梵落忽然想起，第一次在何姨云吞店瞧见这男人背影时的心情，当时她确实深深地被他的背影所吸引，觉得他简直像堵墙一样高大，给人一种油然而生的安全感。

　　趁他正在观察奶油的状态无暇分心时，她偷偷在门边掏出小相机，对着他的背影又拍了一张，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用一根纤指抵在他腰间。

　　她掐着嗓子，声音柔媚到极点：“这位大厨，你的专属甜点已送达。”

　　荆霂浑身一僵，像是石化的雕像般足足愣了十秒之久，只见他把手里的刮刀扔回奶油盆里，转身便抱住了她。

　　梵落唇角勾起，同样圈住他的腰身，她满足地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奶油的甜腻香气。

　　男人咬了一下她的耳垂，语气颇为怨念：“小狐狸。”

　　她笑得更欢：“礼尚往来嘛。”就许他暗戳戳地准备惊喜了？

　　女人的笑靥明媚灿烂，他看得有些痴迷，却忽然回想起来他还在工作。男人眼神里闪过一丝懊恼和无奈，上次是巧克力需要重新调温，这次是奶油还没打发完，他这个让方易丝毫不敢懈怠的老板，竟也一次次地被美色所误，真是色令智昏。

　　在脑海里经过短暂的挣扎过后，荆霂认命，低头狠狠地在那惹眼的红唇上亲了一口。

　　“回家。”他沉了嗓音。

　　“回家？”一丝不苟的荆大厨居然弃工作于不顾？

　　“嗯，回家享用我的专属‘甜点’。”他唇边带着戏谑的笑，眸色渐深。

　　梵落脸瞬间一热：“现在还是大白天，荆大厨你冷静点！”短短三个月不见，她家木头怎么变得这么热情奔放了？

　　荆霂不说话了，径直洗了手，边往休息室走边解着厨师服的扣子。梵落跟在他身后，脸红得像只煮熟了的虾子。

　　男人牵着她走到前台，一脸正经严肃地对方易说：“后厨的奶油打发了一半，你帮着打完。今天甜点不用做太多，早点下班吧。”

　　等他说完，梵落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俩小员工笑了笑：“看来只能明天再请你们吃饭了。”因为你们老板真的很缠人。

　　孤塔小情侣目送老板开着他拉风的机车载着老板娘扬长而去。

　　“他俩这是赶着去哪儿......？”姜小栗一脸懵。

　　方易则一脸了然，敲了敲她的额头：“小孩子，不该问的别问。”

　　翌日，老板和老板娘又手牵手来店里“屠”狗了。

　　梵落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荆霂去给她泡咖啡。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心里有了个大概。

　　等荆霂端着咖啡回来，刚把杯子放到她面前，她便径直捧起喝了一口 ，连看都没多看一眼上头精致的拉花。

　　“哥哥，我想在孤塔办一个小型摄影展，你觉得怎么样？”

　　她说完，抬头只见男人的神色有些难看，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你......觉得不好？”梵落小心翼翼地问。

　　看她的小模样，荆霂瞬间没了脾气，无奈道：“某个小姑娘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把我的拉花喝掉了。”

　　梵落惊讶，脱口而出：“我以为是方易的手艺......”

　　话一说出口她就知道错了，因为男人刚柔和下来的轮廓又变得有些...傲娇了。

　　她心里憋着笑，嘴上连忙哄人：“哥哥拉花最厉害最好看了。”

　　荆霂压住唇边的笑意，佯装冷脸：“哥哥拉花的手艺好不好不知道，辣手摧花的本领倒还算高超，落落要试试吗？”

　　“.......”还是不了吧，毕竟昨晚已经充分体会过了，早上差点爬不起来。

　　看兔子逗得差不多了，他这才回到正题上：“想办摄影展？什么时候？”

　　“不是特别高端的个人展，只是单纯地想在我最爱的孤塔跟客人们分享我最爱的作品。来之前我都安排好了，顺利的话下周就可以开展！”看她一副期待又兴奋的样子，荆霂轻笑。

　　“都安排好了，还问我的意见？”

　　梵落顿时被噎住，转眼间，又摆起了架势：“老板娘想办个展，这个小小的权力应该还是有的。”

　　“嗯，反正店都是你的。”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脖颈间的小钥匙，笑了。

　　有了老板本人的倾力支持和俩小员工的帮忙，梵落人生首个摄影作品展顺利在孤塔举办，而老板承诺，摄影展期间的饮品和甜点，一律八折。这等优惠的活动和形式新颖的免费摄影展，自然是吸引了众多新老顾客前来观展。

　　梵落作为摄影师，每天都积极地到店里给感兴趣的客人们讲解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那张荆霂在杂货铺外的背影，是她展出的唯一一张男人的照片，却吸引了几乎每个人的视线，而每当客人们要求她讲解这张照片的来源时，她总会以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头：“照片里是我的爱人。”

　　荆霂作为老板，则一如既往低调地待在休息室里看看书、喝喝茶，不过多地露面，只是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老板娘的艺术事业。

　　两年后，梵落顺利毕业，还成为了麦伦工作室最年轻的签约摄影师，许惜则成为了她人生第二大伯乐，同时也是她的艺术经纪人，负责替她揽活、办展。她虽然在摄影圈尚不出名，但孤塔的每一位老客人却很熟悉这位梵大摄影师，毕竟，每年夏天她都会在孤塔办一场别出心裁的个展。

　　秋叶街，蝉鸣鸟叫，不绝于耳，街道两旁的树荫遮挡了大部分烈阳，偶尔有风吹来，夹杂着淡淡的花香，让人感觉甚是惬意。

　　“你先去，我接个电话。”男人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腰。

　　女人脖子上挂着相机，笑着点头：“好。”

　　陈记杂货铺的柜台后，老陈戴着老花镜，边扇着扇子边看报纸。

　　“老板，给我来两包草莓干，一包菠萝干。”女人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老陈抬头。

　　“哟，这不是...小梵嘛！”老陈站起身，熟络地打了招呼，然后取了个小塑料袋帮她把水果干装好。

　　梵落伸手接过，然后往口袋里一摸，那里头空荡荡的，她这才想起小钱夹落在车上了。

　　她满脸歉意，刚想请老陈稍等片刻，身后便传来男人饱含笑意的声音：“又忘记带钱了？”

　　她回头，明眸里同时划过一丝狡黠：“嗯，不过不劳烦这位先生了，我老公会帮我付的。”

　　只见荆霂走到柜台前： “老陈，包起来吧。”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老陈年纪大了，反应不过来，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这......”

　　荆霂无奈地牵过自家调皮捣蛋的小狐狸，站定在老陈面前：“我就是她老公。”

　　老陈一愣，猛地拍了一下脑门，顿时喜笑颜开：“恭喜恭喜！”没想到他这个破旧的小杂货铺居然还牵出了一段好姻缘啊！

　　小两口道过谢，荆霂按照惯例买了一袋方糖。临走时，看见店门口的食盆依旧盛得满满的，这么多年，给流浪猫狗的粮，男人始终不间断地往店里送。

　　“说起来还真是巧了，昨天还瞧见小黄带着她的孩子来吃饭呢。”老陈笑眯眯地说。

　　梵落侧眸看向荆霂，两人相视一笑，又看向满头银丝的老人：“老陈，谢谢您。”

　　绿荫大道下，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挽着手，这回，男人的左手牵着女人，右手则勾着装满了水果干和方糖的塑料袋。

　　槿市北郊的小红砖楼里，正吹着空调打盹的大狗，偶尔听见外头的鸟鸣便会慵懒地抬一下眼皮，心里想着：爸妈啥时候回来？回家的时候希望能给我带点儿好吃好玩的......

　　而阳光明媚的花园里，粉白色的蔷薇枝叶刚刚被主人悉心地修剪过，眼下饱满的花朵显得更加娇艳，再往后头走，一排向日葵明亮且灿烂地绽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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