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塔蔷薇

　　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黑色的重型机车停在孤塔门外，身高腿长的男人停好车，拎着头盔推开了门。

　　店里还没有到营业时间，姜小栗一个人在店前正擦着桌子，听到推门声一抬头便瞧见了许久未见的自家老板。

　　“老板！您回来了。”姜小栗连忙殷勤地跑到吧台给荆霂倒了杯柠檬水。

　　荆霂接过喝了一口，然后说了一句：“辛苦你们了。”

　　毕竟，他整整一个月没出现在店里的情况还是开店几年来头一回。

　　方易过去一个月以来每天起早贪黑地做甜点，店里就只有他一个甜点师，法甜的制作过程耗时长，工序又繁琐，纵然他平日效率再高，手艺再精湛，但他毕竟没有三头六臂。

　　可即使那么忙，他还是每天都接姜小栗上下班。看着他那张本就没几两肉的脸愈发清瘦，还有眼底那一片青色，姜小栗自诩不算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女朋友，但心里还是无法不心疼的。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小声地替方易“控诉”了自家老板一句：“我不辛苦，主要是阿易......比较累。”

　　荆霂把水一饮而尽，拿到水池边洗净，听到姜小栗对方易的称呼，也是一挑眉。

　　接收到姜小栗有些哀怨的视线，他淡笑着说道：“周三开始给你们放假，下周一再开店，这两天我会和方易一起把不易储存的材料全部用完。”这意味着每天出售的甜点的数量也会增加。

　　姜小栗闻言大喜：“谢谢老板！放心吧，再多甜点我都卖得完！”开玩笑，她可是孤塔的金牌销售，虽然......也是唯一一个。

　　荆霂点头，然后径直走向休息室。他换上厨师服，然后掏出手机，看到几条二十分钟前发来的未读消息。

　　小姑娘发来了一连串的“啊”字，还有一个满眼冒星星的柴犬表情包。

　　“风驰电掣的荆先生好飒！想拍照！”梵落为自己无法亲眼瞧见男人的英姿而捶胸顿足。

　　男人轻勾唇角，回道：“只是想拍照？”

　　心痒难耐的梵落立马秒回：“想亲，想抱，想炫耀......”小猫咪满地打滚状。

　　梵落前二十二年的人生里一直秉持着高调容易翻车的心态做人，她比较喜欢闷声干大事，不鸣则已，一出手就要一鸣惊人的那种。

　　可遇见荆霂之后，她总是想暗戳戳地把他对自己的好昭告天下，比如那张公开的背影照，还有那满屋子的向日葵。

　　恋爱果然是会让人失去理智的，简称：色令智昏。更何况这男人还是个绝色。

　　“前两项恐怕需要等一等，不过最后一项倒是可以随时随地实现。”某人自然是巴不得小姑娘每天把他的照片挂在朋友圈的。

　　梵落被他话里似有若无的酸意逗得笑出声。转念一想，又颇为霸气地回道：“荆先生如此绝色，应当金屋藏娇，旁人不得觊觎。”

　　荆霂在这头无奈地笑，“都听夫人的。”

　　小姑娘又一次被反撩得脸上一热，只好发了一个害羞的表情，催促他快点去干活。

　　男人把手机放回兜里，确定手机音量已经调到最大，这才走向厨房。

　　厨房里有各种正在运作的机器设备，噪音大，有时候人一专注起来就更是听不见手机来电了。

　　忙得昏天黑地的方易正在给冻好的慕斯脱模，一个个心形的慕斯被小心地转移到一旁的烘焙垫上。

　　他听到声响以为是姜小栗，也没抬头，分心问了一句：“中午想吃什么？”沉稳的嗓音里带着工作时的专注严肃，却有不易察觉的温柔。

　　荆霂一顿，开口唤了一声：“方易。”

　　方易立马抬起头，“老板是您回来了。”年轻男人的脸上除了有点点喜悦，还带着点儿松了一口气的意味。

　　荆霂“嗯”了一声，走到水池前打了泡沫，边洗手边说：“周三开始给你和姜小栗放假，下周一开店。今明两天把开封过的所有新鲜材料用完。”

　　“好的。”方易看到荆霂回来，连日疲惫的心神好像瞬间又充满了干劲。

　　他条理清晰地向荆霂报告着自己的工作进度：“今早做了二十份提拉米苏，已经冻好。二十个白巧克力树莓慕斯，现在在脱模，一会儿需要喷砂。还需要做开心果泡芙、草莓奶油泡芙各十份，柿子挞和抹茶红豆栗子蛋糕各二十个。老板，今天......能否上架焦糖布蕾？”

　　荆霂边听他说话，一边已经在心里快速地过了一遍这几种甜点的制作流程。

　　他利落地把所有需要的工具从消毒柜里拿出来，整齐排列在偌大的料理台上。

　　听见方易的最后一句话，荆霂打开冰柜门的动作一顿。

　　方易笑着又说：“是小栗。客人们跟她反映说好久没吃到孤塔的焦糖布蕾了。”

　　荆霂点头，“那就加十五份焦糖布蕾，下午四点准时上架。”

　　“好，一会儿我跟小栗说一声。”让她好通知客人们提前预留。

　　“先喷砂，抹茶蛋糕胚和泡芙的奶油馅由你来负责。”

　　方易朗声应了好，加快自己手上的动作，余光瞥见荆霂已经准备好了喷砂枪和防止喷溅用的小箱子。

　　两人配合干活的效率直接翻倍，很快，方易托着一整盘红色的心形树莓慕斯走到店前，小心地放进甜点柜里。

　　姜小栗见方易出来，立马把正准备给他送过去的柠檬水递到他唇边。

　　“快喝快喝。”

　　方易瞧她还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便知道她一时间还改不过来一个月以来养成的习惯，就是见缝插针地让他休息。

　　他笑着就着她的手喝下半杯水，又抬手像捏小猫咪般捏她柔软的后颈。她怕痒，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不着急，老板回来了，工作效率会大大提高。老板说今天上架十五份焦糖布蕾，你跟客人们说一声。”

　　姜小栗一愣，她一时忘了老板已经回来了。她红着脸点点头，还是示意方易先把水喝完。

　　他在后厨一待就是几个小时，常常忘了喝水，也不会觉得饿，要不是她提醒他吃饭喝水，一天下来，他能滴水不进，跟修仙似的。

　　方易看着堪堪到自己胸口的女孩儿，他顺从地喝完了水，回到厨房前忍不住在她粉唇上偷了一枚香。姜小栗拿着空玻璃杯傻站在原地，恼羞地盯着那抹瘦高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

　　工作日下午的三点五十，不上不下的时间点，孤塔店里却已经坐满了等待焦糖布蕾新鲜出炉的客人。

　　有好些是附近趁着快下班出来摸鱼的上班族，还有一些是向姜小栗预留了布蕾的客人，专门驱车来堂食。焦糖布蕾不能打包，堂食的风味最佳，喷枪加热过的焦糖层要脆脆的才好吃。

　　十分钟后，姜小栗根据客人们预留的顺序，把一份份做好的布蕾从后厨端出送到对应的桌上。终于尝到焦糖布蕾的客人们心满意足地离去，甜点柜里最后一份泡芙也被打包带走了。

　　傍晚五点，冬季天黑得早，眼下外头已然华灯初上。

　　“今天的甜点已经卖完啦。”姜小栗钻进后厨，笑着朝两个男人说道。

　　荆霂和方易正在收拾厨房，闻言都不约而同地“嗯”了一声，唯一不同的是，方易抬头看了一眼姜小栗。

　　只见她揉了揉酸痛的腰和脖子，继续回到前台核算今天的收入。

　　荆霂洗过手，回休息室换下厨师服，厨师服有些脏了，他顺手把它叠整齐之后放在一旁打算拿回家洗。他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手机，一下午手机都没有响过，小姑娘知道他在工作，通常不会打扰他。

　　眼下他终于得了空，给她发过去一句：“忙完了。”

　　过了一会儿，那头显示正在输入中。

　　男人的手指也快速地打着字。

　　下一秒，聊天页面同时出现两句一模一样的话：“记得吃饭。”

　　两人都各自在屏幕那头愣了，随即莞尔。

　　荆霂率先回：“现在就回家。”

　　梵落也回：“刚刚拍完照，现在正在去火锅店的路上。”苏玫和林潇意那两人刚怂了两天就耐不住寂寞要出来撩她了。

　　“走路吗？”他边拿起头盔和衣服边打字。

　　“嗯，很近。”但一到晚上，D市本就极低的气温骤降，虽然无风，却已经足够刺骨。

　　梵落伸手把挡着半张脸的围巾又往上拉了拉。

　　荆霂看见她说走路，眉头轻皱，停下往外走的脚步，给她打过去一通语音电话。

　　梵落习惯听着音乐走街串巷地拍照，戴了一天的耳机现下耳朵有些疼，正准备取下蓝牙耳机，便瞧见跃然于屏幕上的语音请求。

　　她笑着又把一只耳机塞回耳朵，然后把围巾往下一拉，露出小巧的嘴巴。

　　女孩儿柔柔软软的“喂”，瞬间在空气中化作一团薄雾。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隐约能听见汽车的喇叭声。

　　“冷不冷？”男人沉着声问。

　　“有一点，没事儿，马上到了。”她安抚道。

　　荆霂轻微转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专注地听着那头梵落走路时略微急促的气息声，还有偶尔因为太冷而发出的微弱的嘶嘶声。

　　男人听见梵落的吸气声，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围巾裹紧一点，把脸挡上。”

　　“可是挡上了你就听不清楚我的声音了。”四周本来就喧嚣。

　　“听得见，听话。”荆霂的语气不容拒绝。

　　梵落从兜里伸出手快速地把围巾又拉回到脸上。

　　男人像是猜到了她们一会儿吃涮羊肉会喝上点冰啤酒，于是又说：“天冷，一会儿吃火锅的时候不要再喝冰的了。”

　　梵落吐了吐舌，只能先应一声：“好。”不过待会儿会不会被那俩损友威逼利诱就不一定了。

　　两人静默了一瞬，梵落想到自己在这边和闺蜜吃香的喝辣的，男人那头却一人一狗沉默地吃着晚餐，顿时心里又软又酸。

　　正打算问他一会儿回家吃点什么，却瞧见前面有家卖糖葫芦的店。

　　她不吃甜，可是一想起昨晚做的梦，她就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那家店门口。

　　“木头，我现在在一家卖冰糖葫芦的店里。”

　　“嗯？”

　　“买一串给你好不好？”她的嗓音温软如水，仿佛比糖葫芦还要甜。

　　荆霂低沉磁性的轻笑透过电流传到梵落耳朵里，像静电一样触了她一下。耳根子直发麻。

　　“好，但是不要浪费，带给你闺蜜吃，就说是我请她们吃的。”说完，梵落手机一震，是男人发来的一千块红包。

　　梵落惊了：“荆老板，你对糖葫芦的价格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火锅也请了。”他笑着又说。

　　“三个小姑娘吃火锅能吃一千块钱，哥哥，咱们母校只出人才，不产猪！”

　　男人闻言笑出了声，紧接着有些不自然地岔开话题：“糖葫芦买了吗？”

　　梵落无奈又好笑地朝老板示意要两根糖葫芦，都是山楂口味儿的。

　　她扫了码，店里的语音提示自动响起：“微信收款，12元。”

　　“听见了吗？财大气粗的荆老板。”梵落拎着老板包装好的糖葫芦继续往前走。

　　荆霂笑着“嗯”了一声，正想提醒她过马路要注意安全，毕竟打着电话容易分心。

　　下一秒便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

　　“啊！”

　　“怎么了？”荆霂瞬间握紧了手机，方才脸上的笑意霎时敛去，语气紧绷起来，音量也下意识提高。

　　“木头……下雪了。”

　　梵落惊喜的声音变得有些飘渺，在男人听来明明就在耳边却又仿佛远在天边。

　　荆霂松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方才猛然加速的心跳，这才无奈地唤她：“落落……”

　　梵落切换成视频模式，把镜头对准漫天飘落的雪花，想要给仿佛还身处盛夏的他看。

　　男人看到D市车水马龙的街道，还有被城市霓虹映得闪闪发亮的雪花。

　　梵落脱了一只手套，伸出手接雪花，动作孩子气得让荆霂不禁莞尔。

　　不一会儿，梵落手心一片湿意，她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下雪了……木头。”

　　有人说，思念的最高境界不是挂在嘴边的我想你，而是想与你分享的点点滴滴，就比如一句：下雪了。

　　而你却不在。

　　她语气里的些许遗憾，男人听得真切。虽然无法陪在她身边，却依然可以为她做点什么，比如：逗她笑。

　　“嗯，哥哥的糖葫芦是不是要变成山楂雪糖球了？”

　　梵落噗嗤笑出声，那一丝丝愁绪顿时被一扫而空。

　　小姑娘嗔了一句：“老板的包装好着呢！”

　　“到火锅店了。”男人陪她走了一路，这会儿要挂电话，梵落有些不舍。

　　“好，不许喝酒，早点回家，打车把车牌号发我。”某人一如既往的唠叨。

　　梵落拖长了嗓音应了声好，然后又说了一句：“一想到你爷儿俩孤独地吃着晚餐，我就于心有愧。”

　　男人轻叹一声说：“妈妈高兴就好，家里的男人扛得住这点儿寂寞。”

　　听见他故作哀怨的声线，梵落忍不住又笑了，这男人是越来越开窍了，像是被谁打通了任督二脉。

　　小姑娘换了前置镜头，对视频里的人亲了一口，然后在男人热烈的注视下撩完就跑。

　　这边的休息室里一下子安静了，方易扔完垃圾走到休息室，正想告知老板他们打扫完了准备下班，便发现门是敞开着的。

　　而自家老板左臂弯夹着头盔，手上拿着一套厨师服，右手拿着手机，正以一种好像保持了很久，略微有些僵硬和别扭的姿势倚在小木桌的桌沿。

　　老板盯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但唇边带着很淡很柔的笑。

　　方易轻敲了一下门：“老板，店里的卫生打扫完了。”

　　荆霂闻言抬头说了声“好”。

　　姜小栗背好自己的小包，锁好了门，在外头等方易。只见两道高大的身影从巷子里走出。

　　“老板，那我们先回去了。您路上小心。”她笑着对荆霂说。荆霂点头，朝自己的机车走去。

　　“走吧，回家。”方易伸出一只手。姜小栗握住，仰头看他：“我想吃火锅了。”

　　“昨天不是刚吃过吗？”男人扶额。“还想吃嘛......”“好好好，犒劳你的。”

　　两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远，荆霂想起他家爱撒娇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喝酒。

　　发动机的轰鸣声重新响起，一道黑色的魅影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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