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失的感情

　　第七天早晨，当梁子安睁开眼睛，屋外客厅中的挂钟正报着七点整的时，一道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到窗台上，窗外蓝天白云，竟让他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梁子安又闭了闭眼，翻过身看见静静地躺在自己身边的裴宇，对方闭着眼睛乖乖睡着，还没有走。
　　那就不管了吧，反正算算时间，“极光”也快找来了。
　　也许是感受到了梁子安的注视，裴宇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眼，刚醒的他眼中有些迷茫，眨了会眼才逐渐清明。这个人真是，在自己身边一点戒备都不设吗？梁子安第一次看见这种人。
　　“子...子安？”一醒来就看到梁子安正看着自己，裴宇感觉自己还在梦里。
　　梁子安见对方恢复意识，便也移开视线，嗯了一声就翻身下床，洗漱。
　　已经过去六天了，梁子安套上一件短袖，开门出去买早饭，一边寻思着等会去孤儿院看望一下顾泠。
　　九月虽已入秋，但暑气还没有走，外面的太阳和它看起来一样温暖。天气会影响人的情绪，明媚的阳光让梁子安心情莫名地愉悦。鸟雀在行道树间叽叽喳喳叫得起劲，从这一棵跳到那一课，翅膀扇动，扑棱棱的。
　　清早，各个买早饭的店铺生意正好，梁子安走进一家包子店，他对这种事情向来随意，从来不愿花费脑子在想吃什么早饭上，看到哪家店顺眼便进哪家店，看到什么便吃什么，那么，今天的早餐就是小笼包了。
　　梁子安在店里解决了一盒，又打包了一盒带回了家。
　　裴宇已经穿戴、洗漱完毕，正在整理房间，梁子安将手中提着的早餐扔给裴宇，新的一天，从“投喂宠物”开始。
　　“谢谢。”裴宇接住那盒小笼包，热度通过包装传递到手指，然后心里似乎也热成了一片，很开心，于是裴宇道了声谢，笑了。
　　机器会笑了，也会道谢了，梁子安打量着裴宇，对方唇角上扬，眼中只有自己的影子，是个很纯粹的笑。梁子安看着也笑了，一个人待久了居然感受到了“投喂宠物”的乐趣，也许自己之后应该养条宠物，他这样想着，如果有机会的话。
　　“裴宇，我等会去孤儿院看个小女孩，要一起吗？”梁子安看着裴宇因吃东西而略微鼓起的腮帮，问道。他不过随口一说，梁子安知道裴宇是杀害顾泠父母的人。
　　闻言，裴宇咽下口中的东西抬头去看梁子安，这是对方第一次想带着自己出门，虽然一出门自己作为组织的目标会变大，但是在离开之前，再和对方多待一会儿吧。裴宇知道“极光”在寻找自己的下落，如果再待下去，组织在找到自己的同时也会找到梁子安，他不能让梁子安被发现，便在前几天就开始计划着回去，现在不过是多待一会是一会罢了。
　　和对方多待一会也是好的，裴宇与梁子安对视着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那个小女孩是谁，但是有梁子安就够了。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汽车川流不息，强烈的日光有些刺目。裴宇有些不适应，他从来都是待在黑暗中的，黑暗是他的保护罩，而光明等于暴露，但现在他完完全全处在阳光中，光线照得他浑身暖暖的，耳边不是枪声与呼救声，而是鸟雀啁啾，空气中不是浓重的血腥味，而是草木的清香，这就是...正常人的生活吗？裴宇紧紧跟在梁子安身后，观察着周围。
　　树叶还没有到泛黄的时候，是深绿色的，在太阳下闪着光泽，大片草地中点缀着丛丛野菊花，孩童的吵闹嬉戏声为此更添了一份生机，他们本是无家可归的孩子，聚集在这里开始了新的生活，天气正好，他们在护工的陪同下游戏。
　　“梁哥哥！”正在和同伴跳着橡皮筋的顾泠一下子便看见了站在一边的梁子安，跨出橡皮筋便朝他跑过来，上次见面时顾泠脸上的憔悴已经消失，浑身散发着这个年纪应有的活力与生机，看上去在这里和伙伴相处得不错。
　　“在这里过得还好吗？”梁子安在顾泠面前蹲下身。
　　“嗯，这里的阿姨和叔叔对我很好，就像...就像爸爸妈妈一样。”说到父母，顾泠垂下眼，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不免有些颤抖，经历这么大的变故，谁都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恢复过来。
　　梁子安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像之前那样将口袋中放着的一颗糖拿出来递给对方。
　　顾泠揉了揉眼睛，然后咧开嘴笑着接过糖，哽咽地说了声谢谢。
　　梁子安闭了闭眼，一向坚硬的心柔软了一片，他没办法安慰这个小女孩，过去自己瞄准目标扣动扳机时的景象又浮现在脑中，一个、两个、三个...不知道多少人死在自己的枪下，其中有不少孩子的父亲母亲，每一声枪响就可能让一个无辜的孩子失去父亲或母亲，这一颗颗子弹现在就全部射在自己心口，当时的他不过一具机器，不知对错，不懂善恶，无法拥有怜悯，无法感受痛苦，但是现在，剧烈的疼痛批判着他所做过的一切。
　　梁子安不想为自己的罪行开脱，但他知道，这一切的根源不是自己，而是那个人，他的亲生舅舅，“狼王”。
　　“好好活下去。”梁子安轻轻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沙哑，他拍了拍顾泠的头，站起身。
　　“我会的，梁哥哥。”顾泠又吸了吸鼻子，她红着眼眶朝梁子安笑了笑，然后转身跑回了伙伴中间。
　　小小的风雨花正迎风开放，直面着苦难。
　　梁子安转过身，看向了一直躲在自己身后愣神的裴宇，“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她很眼熟？”
　　怎么会不眼熟呢，和父母嬉戏时充满笑意的那张脸，枪声响起躲在父母身后惊慌失措的那张脸，倒在血泊中的那个小女孩的脸，他怎么可能不眼熟呢？
　　“子安...她...”裴宇感觉嗓子涩涩的，他下意识低下头，不敢与梁子安对视。
　　“她叫顾泠，是顾氏夫妇的千金，但现在变成了孤儿。”梁子安仍然看着裴宇，语气平稳，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对不起...子安，对不起...”裴宇脑子很乱，他不过是像平常一样完成一个任务，但是这是不对的，梁子安很看重那个小女孩，梁子安会生气，会伤心，但是他不想让对方伤心，他要保护对方的......
　　“你不应该对我说对不起，”梁子安的手稳稳地抓住了裴宇的肩膀，“你应该对顾泠感到抱歉。”
　　裴宇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他缓缓抬头与梁子安对视，顾氏夫妇的千金...拥有一个富裕而幸福的家庭，她原本比任何人都幸福，是自己造成了现在的悲剧，他是人，他不是机器，只有机器才会为了一个不知道目的的任务随意抹杀生命...痛楚自心头涌起，压得裴宇喘不过气来，杀人是不对的，从前做过的那些事都是不对的，裴宇突然明白了，除了对梁子安的感情，他感受到了更多，自责、悔恨，对女孩的怜悯......“我明白了，子安。”
　　裴宇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快地认识到那些情感，梁子安轻轻拍了拍裴宇的肩膀，收回了手，“我们该回去了。”
　　阳光依然明媚，景色一片祥和，生活仍然是静好的样子，但裴宇不免被之前所发生的事影响着。
　　过去开过的每一枪都浮现在脑海中，那些目标濒死前痛苦绝望的脸从来没有那么清晰过，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当时会内心毫无波澜地扼杀一个个生命，他们中的一部分或许做过错事，但那绝对轮不到自己来审判，裴宇垂着头，不自觉地咬着牙。
　　“机器只是被使用的工具，真正罪恶的是使用者。”梁子安发觉了裴宇的状态，他们其实是一样的，梁子安可以理解对方的心情，但他的本意并不是让裴宇一味追究自己的责任。
　　“使用者...”裴宇看着梁子安，轻声重复了一遍，使用者...“狼王”...所以梁子安，是想报仇！裴宇一下子明白了，对方之前想借自己把他的位置暴露给“狼王”，以引出“狼王”，如今自己不愿暴露对方，对方肯定会寻找另外的方法，如果自己在回去之后被怀疑，那梁子安将会一个人面对所有危险......相反，如果自己主动暴露梁子安，那等到对方动手的时候自己或许还有些用处。
　　真的要回去了吗？裴宇回想起从前在组织里的生活，黑暗、血腥、冰冷、残酷...是梁子安让自己拥有了感情，让自己知道了心跳的感觉，从此，黑暗不再是藏身之所，光明不再代表危险，是对方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正常人...裴宇看着身前那个挺拔的身影，如果没有体会过生活的美好，自己将在深渊中下沉而不自知。
　　当晚，裴宇借着月光打量着身边梁子安的脸庞，对方正睡着，月光柔和了他脸部的线条，好想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但是真得走了，裴宇勾了勾唇角，他压抑着呼吸，闭上眼将所有情绪收入眼底，然后低头在对方唇上轻轻碰了碰，起身，离开。
　　裴宇不知道，他前脚刚走，梁子安便睁开了眼，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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