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失的感情

　　空气有些沉闷，夹杂着柏油马路在烈日下曝晒过的刺鼻气味，还有汽车尾气的味道，嗯......还有一点点的雨水气味。是个坏天气，梁子安手里拎着东西走在路上，那是今晚做饭的材料，他卷着衣袖，颗颗雨点落到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带来一阵凉意。
　　真是个坏天气，看着身上的白衬衫印上湿痕，梁子安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或许自己应该带着伞？但是他没有。
　　这个天气路上没什么人，大多数都被这场雨淋走了，有也是撑着伞急匆匆地赶路，但是梁子安不一样，他闭着眼睛微微仰起头，任雨点落到他的脸上。
　　铁锈，粘稠，雨水中似乎多了点什么气味，是血的味道，梁子安的身体已经先他一步警觉起来，他停下脚步睁开眼。
　　是条流浪狗，看清情况的梁子安笑出了声，他看着前方靠在墙角的那个影子，若有所思。路上没有人，周围很安静，除了雨水打在各种东西上的声音。梁子安闻着空气中那股味道，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那影子前面，低头好好打量起来。
　　那本来是个高大而挺拔的男人，但他现在躺在地上，俊俏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因为失血而苍白，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伤口，在他身下留下一片淡淡的红色。
　　找到了，流浪狗。流浪狗，不知道为什么，梁子安脑子里总是蹦出来这个词。
　　也许今天不是个坏天气，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不省人事的男人，那人穿着一套修身的黑色，虽然有些破损，但这身衣服梁子安可以说是无比熟悉，他将目光移到对方裸露在外的右手手臂，那儿有一块黑色的刺青，虽然血迹斑驳，但在梁子安看来还是很清楚，是个狼头。
　　那是“极光”的标志，“极光”是个给钱办事的暗杀组织，分有三个部，由三个领头分别管理，其标志分别是狼、虎和鹰，组织中被训练出来的杀手便会在右手手臂内侧刺有一个对应分部的刺青。
　　梁子安眸色变深，他笑了，右手手臂上相同的地方在隐隐作痛，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梁子安把那个男人带回了家。
　　并没有什么致命伤，梁子安大致检查了一下，男人身上没有武器，大概已经事先处理掉了，除了...他仔细翻看着手里那个从男人身上找到的定位器，确认已经损坏后随手把它扔到了一边的垃圾桶，然后扒光了那人的衣服将其扔到了床上。
　　身材不错，肌肉结实又不过于发达，看着很漂亮，只不过那人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的是老伤，有的还粉粉的，是新伤。梁子安一边帮那人处理伤口一边观察着那人的身体，也不怕手下的动作出什么差错，都是熟练到条件反射都会去做的动作了。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墙壁上挂钟指针的滴答声，床上那男人的呼吸声便十分明显，突然，他呼吸一紧，皱着眉缓缓睁开了眼。梁子安这时还在处理那人左手手臂上的口子，对方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但他们这种人身体总是比大脑先做出反应，就在瞬间，那人的右手已经成拳朝梁子安挥去。
　　梁子安自然没有被袭击到，他很了解对方的反应，在那拳头碰到他之前便放开了对方的手，而那个男人则因牵扯到身上的伤口而疼得吸了口气，咬紧了牙，梁子安笑看着对方。
　　“反应别这么大，我是救你，不是害你。”梁子安重新抓起对方的左手，将洁白的纱布一圈一圈缠绕到上面的伤口上。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可能是因为梁子安的动作太过温柔，男人竟下意识地觉得对方不会伤害自己。
　　“我不是谁，你受伤倒在路边，我应该救你。”嗯，应该这样，梁子安没有抬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也不问男人是什么身份，虽然他一眼就知道了。
　　这个人...好奇怪，男人呆呆地看着梁子安眉目分明的脸，那不是任务目标，没有伤害自己，和那些训练他、给他安排任务的人也不一样，在他的生活里，人只有这两种分类，但是面前那个为自己包扎伤口的人，显然不属于这两种。那人很温柔，男人感受着对方的手触碰到自己手臂时的感觉，从来没有人对他做过这种事。
　　“好了，”梁子安放开对方的手臂，给对方扔了件自己的衣服，然后笑看着仍然有些愣神的那人，这种人只会完成任务，至于处理人际问题，不知道一直活在阴暗丑恶中的人遇到温柔的对待会是什么反应，“现在可以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吗？”
　　“A...”男人想了一会儿，开口却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就把话又憋了回去，他低垂了眸，看起来有些紧张，又过了会才改口道：“裴宇。”
　　“裴宇，好，”梁子安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裴宇下意识抓着身下的床单，普普通通的名字在对方嘴里念出来怎么就感觉不太一样了。梁子安观察着对方的反应，他的声音低沉，语气柔和，“我叫梁子安。”
　　“梁子安...”裴宇轻轻重复了一遍，在他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代号，梁子安是不一样的。
　　“嗯，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去做晚饭。”梁子安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手机，寻思着到时间了，便转身走出房门。裴宇看对方起身下意识想叫住对方，但他只是张了张嘴，并没有发出声音。到底怎么回事，裴宇撩开刘海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觉得自己的举动不太正常。
　　突然的一阵头晕，血泊，尸体，小女孩。
　　裴宇的眼前是一片血红。一个画面突然浮现在脑海中：小女孩晕倒在血泊中，身边是她父母的尸体，而自己隐身在暗处，手里拿着枪。
　　头有些疼，裴宇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任务现场，为什么...没有杀了她？为什么...自己会想逃离现场？又为什么...心口会难受？裴宇不知道，再加上梁子安...今天发生的事似乎都处在他的知识盲区。
　　房外，梁子安拎起那袋被他随意扔在桌子上的“晚饭材料”，走进了厨房。病人需要蔬菜，梁子安将青菜挑到水龙头下冲了冲，切好，炒了盘青菜，当然肉也不能少，于是他将买的肉剁碎，又打了两个蛋准备放在一起蒸。
　　梁子安的手脚很快，大约半个小时，晚饭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他满意地看着餐桌上的饭菜，一口一口吃起来，墙壁上的挂钟滴答响着，因为离得近，那声音更大了，梁子安也没有在意。等到把自己的晚饭解决，他才盛了饭夹了菜推开了房间的门。
　　裴宇还是那个姿势靠在床上，听到门口的动静便迅速抬头望过来，与梁子安的视线撞在一起。
　　“吃饭吧。”梁子安露出一个笑容，本就帅气的脸庞更加夺目。他坐到床头，左手拿碗右手握筷，夹了口饭菜便伸手送到对方还有些苍白的唇边。
　　梁子安的动作让裴宇睁大了眼，对方是想喂他吃饭？好...奇怪，裴宇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他现在的感觉，他很想低下头，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想法。
　　而裴宇的反应都被梁子安看在眼里，他再清楚不过了，从小那些残酷的训练只能压抑人的感情，而无法抹除，只要一点点的引导，就可以将其引出，那是人与生俱来的东西，而一旦有了感情，被当做机器使用的杀手还能继续把任务做下去吗？
　　“愣着干什么，张嘴，你两只手都有伤，应该握不稳筷子。”梁子安将手又往前送了送，筷子便抵上了裴宇的下唇，在上面压出一道痕迹。
　　算了，裴宇闭了闭眼，张开嘴将筷子上的饭菜咬入口中。
　　就这样一口一口的，裴宇吃得倒也快，不一会儿梁子安手上的碗便见了底。
　　“好了。”梁子安笑着起身，将碗筷拿去厨房洗好，当他再次走入房间，挂在客厅墙壁上的钟发出了十九点整的报时。刚刚好，梁子安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在裴宇的注视下打开了电视，“希望不会吵到你。”梁子安语气轻快。
　　裴宇当然不会说什么，在他的生命中，自己除了在做任务便是一个人被关在一个小房间，等待下一个任务，但是外面那些人的生活，似乎完全不一样，裴宇第一次有了一种想探究的欲望。
　　而当他看到电视里报道的内容时，却是呼吸一紧。
　　“顾氏集团董事长及其夫人惨遭枪杀，今日被发现死于宅内，一家三口只留下一个尚还年幼的女儿......此案件警方正在调查。”
　　那是...他的任务目标。裴宇昨晚接到了射杀顾董及其夫人的任务，这个任务很简单，但对方早有准备，安排了几个保镖暗中保护，实在是寡不敌众，最后裴宇虽然完成了任务却也受了伤，他处理掉了武器，原本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但没想到自己失血过多，体力不支，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倒在大街上。
　　电视上还在报道着杀人现场的详情，梁子安很认真地看着，裴宇则下意识捏紧了拳，他并不是怕自己被警方查出来，他们做这个的都很谨慎，不会留下线索，他只是莫名地不想让梁子安看见这些。
　　为什么呢？裴宇突然想起了别人对他们的评价，肮脏、杀人机器、满身罪孽，这不是什么好词，如果梁子安知道自己是...那他就不会这样对自己了吧，裴宇突然有些难过，那个小女孩血泊中的身影又出现在眼前，自己听从命令完成任务...真的是正确的吗？他第一次想这个问题。
　　“顾氏遇害，其对手叶氏集团恐成最大赢家......”新闻报道还在继续，一边的裴宇垂着头若有所思，而梁子安的注意全被这条吸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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