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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
第一次罗老师见到王晋娴的感想,就是这个女生并没有表面看的那么温和。
有某种更尖锐的东西藏匿在她笑眯眯的脸下,看上去像一张薄纸,却可以染成无数种颜色,千变万化。
送了罗老师和她的男同事下楼后雨渐小了,抬头看,天空也不尽是黑色。王晋娴挑了下眉,挥手拨了拨被路灯熏成昏黄的雨丝,上楼进了卧室,小声说:“先睡觉吧,外边冻死我了。”
她说着脱了衣服在浴室洗了一通,出门,正逢赵晋成掀开被褥,抬眼看了她一眼。
王晋娴抿嘴看着床上镇定面容的赵晋成,像第一次和他同床共眠那样钻进他胸怀,滚了半圈,耳朵上贴上了热乎乎的东西,正是他那片薄薄的嘴唇。
王晋娴抬手虚虚勾着他的领袍,贴进去,脸埋得紧紧的同时,眼睛却直勾勾地盯向上方,鼻子皱成轻轻的一小团。
赵晋成摸了摸头发,低声问王晋娴:“不怕啊?”
王晋娴舔唇哼了一声,摇摇头,压着赵晋成颀长瘦削的身体,直把他压到身下去才心满意足地嗡了道:“你个坏蛋,……配我刚刚好。”
凌晨天亮,赵晋成迈着长腿从浴室擦头发出来,顺手拍了王晋娴背胛,说:“客厅那花篮是什么?”
王晋娴眯眼正在回味余韵,支过脑袋说:“你听了不会高兴。”
“你准备一辈子耗在大学里了么?”
王晋娴利落起身披了件外衣,说:“都知道了还问我干嘛。”
赵晋成眉间隐隐锁出不赞同的神色。王晋娴点了根烟塞进他嘴里轻声说:“我享受我现在做的一切。”
赵晋成徐徐喷出一口白雾。
他安静了片刻,当着王晋娴的面按灭大半根烟,说:“好。”
赵晋成做了一顿早饭回去,王晋娴打开电视,挖了好几口粥,全吃光了。
“我谁也不看就看你。”电视里个高脸俊的男人以一张斯文面孔爆粗口表白。
王晋娴洗了洗手指,看了一眼节目里的真情告白,按掉电视下楼倒垃圾时嘴里仍哼小歌。
下午才有一节晚课,王晋娴胳膊肘里拐一只篮子,哼哼悠悠进超市,东挑西挑,买了一堆新鲜蔬果还有一只进口小锅,在自主结账机前排队。
她弯下腰,拿了两盒糖片,视线在辛辣刺激的口味多逡巡一圈,滴溜溜的眼睛正好抓准其中一盒,并指去捏。
身后一齐排队的男人长嘶一声,“晋成哪会当真,他现在正忙着,没闲工夫去风花雪月。”
王晋娴保持姿势一动不动地盯了一会糖盒,半晌,抽起轻轻一扔。轮到她,后边人看她没动静,不由催了一句:“到你了。”
王晋娴把篮子倒扣到台上,侧过头,看着男人嗯了一声,说完谢谢,道:“好久不见,阳子。”
叫阳子的年轻男人头发又染成了杂毛色,手间坠挂闪闪发光,一手拎着一袋速食方便面。
阳子和电话那头友人正谈到赵家那位“狐媚子”,一抬头,狐媚本媚正在跟头。
超市青色的灯光照得王晋娴脸色有些白,脸上微微带着笑意——与以往一成不变,格式化的笑容。
这个笑令阳子想到头一次见王晋娴时的场景,那会的王晋娴才上初中,脸蛋饱满下巴尖削,蹲在花丛看蚂蚁搬家,呆头呆脑,看到蚂蚁规整爬动扑哧一声,不知怎地就笑了。一点也不像传闻中的“私生女”。彼时他们这圈将长未长成的小少爷,一切消息听诸于圈内蜚语。风言风语里将外来者描绘成妖里妖气,心计叵测的坏形象。
当然没过三年,王晋娴就变成阳子心里所谓的“坏样”了。
王晋娴拎了袋子,袋身沉甸甸地包裹一堆生活用品,不住要往下沉。她停到超市正门口,住步,天阴沉沉似乎要下雨。
她等了好一会,拿出手机,余光眸影先掠见那一大袋速食方便品,揣上手机一跨步。
阳子挂了电话后一脸焦急地冲出来,眼见要下雨了,车子也没开来,只得在大雨前先跑回去,免得一身名贵衣服落汤。他跑了几步便缓速停下来。站在一辆灰扑扑的黑轿车边的王晋娴,站到他跟头。阳子站住脚,居高临下地垂眸而视。
“我请你上去坐坐。”王晋娴用伞尖指了指背后一栋高楼,一路走过去,到楼里阳子才发现这地方比外面看上去的要更高级一些。
阳子把速食袋哐一声放在屋外,王晋娴回头,看到他叉胸靠在墙外的瓷壁上。
“怎么,下马威来了?”
王晋娴微微蹲下身,把昨天赵晋成穿过的拖鞋放到自己的女士拖鞋旁,顺手又拿了一双新的,眼前的阳子也已弯下腰。
王晋娴抬眸撩了他一眼,面色淡淡。
“是啊。聊聊晋成。”
阳子脱鞋进屋,一手扶在红木玄关柜面上,盯着地上倒映小鱼摆尾的反光玻璃板,心里头琢磨劲不停,慢慢悠悠地坐进招待厅的软皮沙发。
王晋娴垂下眼皮,浓睫黑长纤细,略显淡色的嘴抿着,翘的弧度很是圆滑。
她翻起手腕,手心朝天,抬眼微微瞧着阳子说:“三年前的照片,该物归原主了。”
阳子一听这话,干燥的嘴唇便愈发显得口渴了一般,上下轻轻一舔。他单眼皮生得极犀利,有着和他们那一圈子一模一样的目光,自上而下,高居人位的傲视。
阳子知道自己总跟女人过不去很掉价,可他似乎总忍不住对这张虚伪的面孔反唇相讥。
阳子说:“别做你的凤凰梦了!”
他几步迈过来,伸出手,拍了拍王晋娴的脸,直逼着她的鼻尖。
“你个小学人精。”阳子说,“再怎么学晋成,你也是姓王,不是姓赵。”
王晋娴没有躲开,清亮的眼神像钉子一般钉在这张年轻倨傲的公子哥脸上。
“错啦。”
她轻轻说,挥手扫开阳子的力度也很飘飘然。王晋娴走到洗手间,回身时,像想起了一句话,说:“我还没同你们算账呢。”
阳子高高在上地低头,盯着玻璃桌面,抖了抖缀边的裤链:“谁稀罕拿着,脏了我的手。”他动作轻傲,指尖勾住前袋轻轻一扯,把两张照片重甩到桌上,转身。
王晋娴走过来看了看,笑了笑说:“我就知道,你拿着。”
阳子出门甩人的声响重重一砰,门关上。
见多了这类公子哥耍脾气的王晋娴,安之若素地拿了照片,往后仰着,靠进沙发。
照片上,她专注地看向橱窗内的某处。
王晋娴垂眉凝视片中女人姣好的侧脸,修长的眉目,清淡神情。不怪那么多人说她模仿赵晋成进了一种地步。甚至是境界。她这副样态,实在像那个人附身的影子。
可惜他们都想错了方向……王晋娴轻笑一声,轻快进了厨房。
夜幕后,各家各处灯光辉煌烟火升腾,王晋娴系着围裙,木锅铲像游鱼一样,在小锅上捣腾米饭。玄关处“咔嗒”,响了一声,脱鞋穿鞋进屋,不急不缓地脱了外套,把袖口解扣,王晋娴一侧脸,穿过花木缝隙看见赵晋成背对厨房解衬衫的修实背身。
王晋娴敛眸,背后传进哒哒脚步声,夹杂汗湿的发丝垂到她吊脖围裙连接皮肤的侧颈,一缕、两缕被赵晋成拈指撩起。
王晋娴做煲饭,里头酱汁鲜料层层叠加,触碰相亲的肌肤莫名瘙痒难耐。她扭着身子咯笑,手仍抓铲不放。
“勾我?”
赵晋成顺势按了开关,一手搂紧王晋娴围裙下的腰身,轻轻一掐,痒得她躲进他怀里。
赵晋成低头,看着王晋娴白皙透红的脸蛋,说:“上次阳子的道歉是不是没有诚意。”
王晋娴佯似听得认真,勾了脚尖,挤开赵晋成横进空隙的大腿,转身留他个解围裙的背影。
赵晋成跟过来。
他的呼吸贴近耳根,撩拨阵阵震颤:“小娴,你不满意了吧。”
王晋娴捏着那条浅粉碎花小围裙,一把扔在赵晋成脸上,刚好套进他头发里,像细碎的花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他那精致梳理过的齐整分发。
赵晋成一捋头发,仍微微笑着凝视王晋娴。王晋娴戳出一根指头说:“我不满意的是你。”
赵晋成依然看着她,王晋娴看向外面黑夜,半晌,望回面前人气定神闲一丝不苟的脸,起身拍紧赵晋成脸颊,像师傅揉一张很有韧性的面皮一般:
“你这只落荒而逃的败家之犬。”
败犬赵晋成低眉,像出神了一般,定定看着她的模样如同一尊不会说话的菩萨像,不真实,近在眼前。
慈悲而伪善。
王晋娴相信赵晋成没有忘,正如自己不会忘却那个滂沱雨夜的事。在他那群所谓发小朋友戳穿灯笼纸前夕,在一对从小长大的成年男女之间,一个向来眼高于顶,自觉与她保持不近不远不亲不疏关系的男人,产生了连他自己也难以想象的,令他羞愧、恐慌,要他更虚伪百倍以抵抗那情愫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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