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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起(一)
万侯城的这座铁书铜琴楼依水而建,临江的那一侧设有大大小小的水榭,共计一十八座,称“十八水廊”,彼此勾连交通。
客人旅者可在水榭长廊中赏玩,也可乘坐下方的乌篷船去游江。
贺惊鹊坐在其中一座水榭当中,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手边还堆着锦绣礼盒。
他眺望着江面,想起昨日回家以后,在酒馆中内斗的师兄都受了棍刑。
瑛师叔亲自掌罚。
她本是个直爽的人,对了就要赏,错了就要罚,毫不含糊。
贺沧行是第一个动手的,因此被打得最重,而贺惊鹊却因为出言阻止,又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救了同门师兄,被免于责罚。
贺惊鹊心中有愧,他觉得自己虽有心阻止,却没能办到,瑛师叔应该一视同仁,罚他跟师兄们一同受刑。
他便在事后去求见贺瑛。
贺瑛却说:“师叔不罚你,就是想让贺家所有子弟看着,为了什么剑宗阵宗之分,就同室操戈、互相残杀的,我贺瑛一个不饶!”
贺家嫡系子弟虽多,但真正主事的就四个人,除了贺家的家主以外,其余三个正是贺瑛以及她两位兄长。
一个是她大哥,为阵宗之首,门中弟子称“大师父”;
一个是她二哥,为剑宗之首,门中弟子称“二师父”。
这两位师父为着贺家“以阵为尊”还是“以剑为尊”一事向来争执不休,连带着底下的弟子都在内斗。
唯独贺瑛一直从中劝和,从前还能维持住表面的和气,但近来也不知怎的,两派的争斗愈演愈烈。
贺瑛心觉不妙,才揪住这次机会,狠狠责罚了内斗的弟子,以儆效尤。
可贺瑛知道,这也只能震慑一时,单凭她一个人,难以镇住头上这两位兄长。
贺瑛长相英气,气质飒爽,本是个雷厉风行的铁性子,可对贺惊鹊说这句话时,除了愤怒,眉宇间还罕见地露出一丝丝疲累。
贺惊鹊明白贺瑛是为内斗一事而心力交瘁,便道:“瑛师叔,您别担心,贺家还有很多人跟您一样,不愿见到两派斗争。”
贺瑛瞧他,哈哈一笑,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顶:“你是个好孩子。”
沉默半刻,贺瑛又叹了一声:“要是谢玄度能将金吾劝回家来,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贺瑛没再说。
金吾,贺金吾。
贺惊鹊将这个名字反复默念。
他成为入门弟子以后,多多少少听说过贺金吾,据说这个人本是贺瑛的亲弟弟,早年被逐出家门,家主不准贺家人提及有关贺金吾的任何事。
贺惊鹊想,倘若他能找到贺金吾,多一个人帮瑛师叔分忧,或许贺家就不会再一直这样内斗下去。
听贺瑛的口风,貌似谢玄度知道贺金吾的行踪。
所以他赶回万侯城,四处打听,得知谢玄度和张人凤还住在城中的铁书铜琴楼中,便备了些薄礼,前来拜见。
约莫等了两刻,谢玄度和张人凤结伴同行,穿过江边的长廊,徐徐而来。
两人一着黑,一着白,行于烟雨之中,竟是说不出的逍遥快意。
待他们进得水榭,贺惊鹊赶忙起身,拱手拜道:“谢前辈,张境主。”
张人凤仿佛心情极好,贺惊鹊对上他的目光时,见张人凤嘴角噙着淡淡的笑,随和地一点头。
贺惊鹊忙低下头,道:“晚辈冒昧打扰,万望海涵。”
谢玄度见贺惊鹊说话毕恭毕敬,余光又瞥见那一堆礼盒与一桌的酒菜,道:“小小年纪,办事倒老成。如果今日是别人来拜见,我肯定撒腿就跑。”
贺惊鹊问:“为什么?”
“能让一个小孩儿学着大人的规矩来求人办事,就说明这会是一桩大麻烦。”谢玄度笑嘻嘻的,“天底下有撞见麻烦还不跑的道理吗?”
贺惊鹊不想自己还没开口,就给谢玄度一眼看穿了来意,大为羞赧,低下头道:“让前辈见笑了,晚辈……晚辈……”
谢玄度大大方方地坐下,掀开桌上的酒壶,闻了一闻,道:“别紧张,我也说了,因为来的人是你,所以我不会走,非但不会走,还要吃你这一口酒。”
言下之意,就是会听一听贺惊鹊的请求。
眼前这两位,一个是苦行境境主,地位之高,自不必多言;一个虽为半邪,却也是曾经名扬天下的剑道高手,能亲自来见他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贺惊鹊已然受宠若惊。
此刻见谢玄度话里话外都拿他当朋友,当他是特别的人,脸上不由地一红。
谢玄度说话天生带三分风流,他不自知,却最是能撩人心弦。
张人凤也跟着谢玄度坐下,一手按住酒壶,不动声色地瞧着他,明明一个字都没说,谢玄度却闻出点酸气。
他也知道自己近来有些贪杯,便对贺惊鹊道:“算啦,你也瞧见了,有人爱管着我,今日就不喝酒了,我喝茶。别愣着啊,坐。”
贺惊鹊不敢不从,先是道谢:“要不是谢前辈救我,我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活了,今日特来拜谢。”
“我敬佩小友舍命救人的胆量,才会出手相助,小事一桩,不必放在心上。”谢玄度道,“说说,你是遇着什么麻烦了?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贺惊鹊不敢闹虚文,一五一十地说明来意。
谢玄度听他问起贺金吾的行踪,笑了起来:“你这是打着灯笼找灯笼啊。”
贺惊鹊不解:“这是何意?”
谢玄度敛起折扇,指着这四面八方,道:“铁书铜琴楼的主人,就是贺金吾。你瑛师叔以前最爱泛舟游玩,此地号称‘十八水廊’,绵延百里,就是贺金吾亲自主持修建,在你瑛师叔学满出师那一年,专门送给她做生辰礼物的。”
贺惊鹊一愣,甚感意外,没想到贺金吾会是这样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铁书铜琴楼遍布中原,大凡是繁荣的城池,都少不了这样的酒楼,何况铁书铜琴楼的背后还仰仗着通宝钱庄。
单单是酒楼、钱庄这两项生意的进账,就是一笔叹为观止的大数目。
可这样的贺金吾,怎么会被逐出家门呢?
谢玄度不难猜出他心中的疑惑,道:“你们家里人不爱他,是因为他不读圣贤书,也不遵修仙之道,专好从商。他这人说得一口漂亮话,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明明有手眼通天之财,但又是个一毛不拔的小气鬼,不了解他的,多半都会讨厌他。何况是以‘扶身正大’为训的巨鹿贺家?”
贺惊鹊问道:“敢问前辈,我该怎样才能找到这位小师叔呢?瑛师叔真的很想念他。”
谢玄度道:“这个就难办了,天底下只有他找人,没有人找他的。不过你不必担心,你瑛师叔将此事托给我了,来日见到贺金吾,我会将贺家的境况告诉他,至于他肯不肯回来,谁也做不了他的主。”
贺惊鹊知道这事他是办不成的了,只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谢玄度看他有点沮丧,笑道:“这些本就不是你们小辈该烦忧的事,别记挂在心上。你瑛师叔为人处世,比许多男子都厉害,贺家有她,一时半会儿还乱不了。”
贺惊鹊只得点头受教:“多谢前辈指点迷津。”
他见谢玄度茶盏已空,忙伸手为他斟茶,举止间,袖口往上一溜,露出一小截手臂来,张人凤一眼瞥见他身上有几道青紫伤痕。
张人凤问:“你受伤了?”
贺惊鹊一下慌张起来,很快整好袖子,道:“没有。”
张人凤道:“你身上有很重的腥味,不止是昨天受的那一道剑伤。”
苦行境人五感比寻常人要敏锐许多,谢玄度知道张人凤没有说错。
他微微拧眉,一把捉过贺惊鹊的手腕,捋开袖子一瞧,见他手臂上果真是伤痕交错,有新,有旧,一些是用藤条打的,一些是某样钝器,伤皮不伤骨,既要他疼痛,又不至于让外人看出他身上有异。
谢玄度再看贺惊鹊另一只手臂,也是如此。
越看,他就越心惊。
贺惊鹊见惯了谢玄度笑嘻嘻的样子,此刻瞧他脸色一沉,竟有点害怕,挣着缩回手,道:“前辈,我没事。”
谢玄度道:“你们贺家罚人,从不用屑于这种阴柔功夫。谁打的你?”
贺惊鹊:“……”
“贺瑛?”张人凤问着,目光掠过他脸上,又很快看出答案,“不是她。”
谢玄度急了:“不说,我就去告诉贺瑛,查也查得出来。”
“别,别!”贺惊鹊一下抓住谢玄度的手,恐他真去告状,“只是师兄们同我闹着玩儿的。”
“这叫闹着玩儿?”
“本就是我做错了事。”贺惊鹊低着头,“阵宗有不成文的规矩,不能跟剑宗弟子深交,以免他们偷学了我们阵宗的法术。
上次我跟沧行师兄一起去给梅宗主拜寿,路上遇到那拈花相士作乱,沧行师兄怕我吃亏,临时教了我几招剑术,我本来不敢学,他说‘为什么不敢学?生死关头,哪里分什么你我,我会护着你,但你自己也要顾着你自己,别拖我后腿,所以你必须学,还要学得好才行’……
见他坦坦荡荡的,我却那么小气狭隘,心中很是有愧,后来为了一同抗敌,我便教了他‘画地为牢’以及‘除邪阵’的布阵之术。谢前辈,当日在真君庙,你也是见过的。”
谢玄度点点头。
贺惊鹊眼睛一湿:“可我也没想到,这会害得阵宗的师兄输给剑宗……”
前些天,贺家门中弟子有一次小比试,阵宗吹阵宗的好,剑宗吹剑宗的好。
贺沧行本就是剑宗弟子中的佼佼者,性格傲慢,心气又高,比试时,他说:“你们阵宗的阵法也没什么玄妙,我一学就会,使得比你们还要好。”
他只用阵宗的招数对付阵宗,果真大获全胜。
阵宗的弟子不甘心,可又不能不认输,回去以后,他们就想,贺沧行如何会用他们阵宗的法术?
思来想去,一干人就怀疑到贺惊鹊身上。
他们终于能为自己输阵找到一个好的发泄,他们输,不是因为阵宗不如剑宗,不是因为自己技不如人,而是因为阵宗出了叛徒,出了内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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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家差不多就这些重要人物,主要还是贺金吾这个角色
不过他会在楚家那边的恩怨里先登场=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