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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四)
不知为何,谢玄度心口如被扎一刀,疼得他抽了口冷气。一些莫名的记忆在他脑子里晃过,可惜太扭曲,太模糊,一瞬间就闪了过去。
只是眼下他已顾不得细想这些,忍着痛往前走了两步,想去问个究竟:“你……”
谁知那个一直挡在他面前的黑衣人将斗笠一摘,扔给身后的王四。
王四心领神会,接过斗笠,戴在张人凤的头上,替他挡住冷雨,又小心将他背了起来。
张人凤已然神志不清,气若游丝,只有王四才能听到他嘴里还在不断地低求:“跟我回去……别再走了……”
王四眼睛一酸,这会子对谢玄度只剩下怨怼,冲着那拿刀的人说:“二哥,我们走!”
听他称呼,众人才知道这人就是苦行境的“风光主”卓风。
善使刀,却是个哑巴,因修炼了仙法,会用腹语传音,只不过天底下没几个人听过他讲话。
此刻他也没有言语,冲谢玄度比了几个手势,
谢玄度一时看不懂,但能感觉到卓风的眼神里充满了警告。
王四替他传话:“二哥说,你曾经给苦行境的恩情,今日算还干净了,从此苦行境跟谢统领互不相欠。”
谢玄度一皱眉:“谁与你们有恩情?”
他转念一想,对苦行境有恩的不正是张人凤口中那位师父么?
他道:“我跟苦行境素无瓜葛,难道连你们也当我是什么梦中仙师?”
卓风又打了简单的手势,王四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跟着说出来:“是我们看错人了。”
谢玄度一笑,嘴巴里一片苦涩,喉咙像是哽着什么东西,一时难受得难以形容。
他想要刨根问底,问张人凤是不是认错了人,一直将他误当成是他的恩师,可事已至此,问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你方才说互不相欠?那再好不过。”谢玄度凝望着张人凤的身影,眼底是苦苦不舍,嘴下却足够狠毒,“带他走!别再来插手中原仙府的事,快滚!”
王四远远瞧着谢玄度红衣浴血,发丝凌乱,跟个魔头也没甚差别,远不是初见时那般风神俊秀、潇洒风流的样子了。
王四喊上卓风:“二哥,咱们走!”
卓风收回战刀,走到王四身边,看了一眼斗笠下张人凤苍白的脸。
平日里,他和张人凤是君与臣,然而在此时此刻,卓风只是他的兄长。
他轻轻拍了一下张人凤的后背,腹语传出的声音沉闷嘶哑:“回家。”
王四背着张人凤,跟着卓风一起离开了无涯峰。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谢玄度终是强撑不住了,捂着发疼的心口,整个人颓然地跪倒在地。
众人见他如此,也不敢不敬,纷纷伏地下跪,不敢多看一眼。
谢玄度反复看了看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木然地问自己:“我在做什么……”
一时间,谁都不敢上前,只有绕梁走到他身边去。
他单膝跪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劝道:“统领,别怕,张境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化险为夷。”
谢玄度恍惚着看了绕梁一眼,忽而抓住了他的手腕,指如铁骨,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力。
谢玄度拼命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能刺伤他,天底下只有张人凤待我最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刚才那一剑刺得那么深,你说他会不会有事……会不会……会不会……!
谢玄度急火攻心,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绕梁神色一变:“统领!”
谢玄度头晕目眩,胡乱擦去嘴角的血沫,神叨叨着什么“我没事,我还没输,没事,不会再有人死了”,又说什么“张人凤会不会死”,又惶恐了一阵,说“我怎么会杀他,我是不是疯了”……
绕梁见他心魔大乱,神识已有崩溃疯癫的迹象,抬手握住他的后颈:“你累了。”
强而柔的力量灌入,谢玄度眼前一黑,登时昏厥过去,一头栽向绕梁怀中。
绕梁稳稳接住谢玄度,望着无涯峰上的漫天微雨,轻叹一声:“公子,好好睡一觉罢。”
……
这一觉睡得不知何岁何年。
梦中,他像是身处于茫茫林野,漫无目的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山顶,缥缈云松之下,站着个穿青衣的身影。
那人回过头来,温柔含笑道:“明郎。”
谢玄度失措了片刻,掉下泪来:“爹?”
谢清风问他:“你找到答案了吗?”
“找什么答案?”谢玄度说着就往谢清风的方向追去,“爹,我想你了!”
可他越追,谢清风就离他越远,谢玄度惊惶中大喊:“别走,别走!”
他猛地跌了一跤,竟是一头栽进万丈深渊,无穷无尽地往下坠落,耳边风声呼啸,任谁也接不住他。
直到“嘭”地一声,谢玄度跌进一片深海中,方才还在耳边的风声一下被海水淹没。
窒息感铺天盖地袭来,谢玄度拼命挣扎着向上游,谁知脚下竟生出千万只手,捉住他的脚踝,疯狂将他往深渊里拽。
一时是谢清风冷酷无情地问:“明郎,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你知道吗?答不上来,爹可以告诉你。”
一时是谢家弟子惊恐地呼喊:“他是半邪,他竟杀了宗主!”
“杀了他,快杀了他!”
一时又是酒馆前那名女修恨毒的诅咒,只因她的师兄死在谢玄度的剑下。
“我没本事杀你,也会永远诅咒你,谢玄度,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有无数人的咒骂。
“一个半邪,杀人无数,能是什么好人?”
“半人半邪的杂种!”
“不人不鬼的东西,何处能容得下?”
有谢玄鸿的怨意:“哥,你为什么总是不信守承诺,总是骗我?”
也有谢断江的质问:“谢家有多少人死在你剑下,你还记得么?”
谢玄度尚在苦苦挣扎,直到他再次看到张人凤,冷漠地拿着来仪剑指向他:“我要问一问谢统领的心。”
谢玄度一时心都死了,再生不出反抗的气力,紧绷的身躯蓦地一松,任由自己被这无数双手拖进深渊。
意识归于黑暗,黑暗,无尽的黑暗……
又不知过了多久,谢玄度忽而听到一阵清越的笛声。
曲子是他给张人凤吹过的,他无聊时随意编出的曲调,无名,除了张人凤,似乎没有谁听过,也不见其他人会吹。
谢玄度问着:“谁?”
一个字就将他从梦中带出,灿然阳光洒在谢玄度的脸上,刺得他一时睁不开眼。
谢玄度撑起上半身,低头适应了好一阵儿,才慢慢张开双眼。
“谢玄度,你醒啦!”
梅开云原本趴在茶桌上睡着了,听见响动才醒过来,转脸瞧见谢玄度爬起身,他甚至还揉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
他顶着眼下两坨乌青,雀跃地跳到床榻边,抱住谢玄度的胳膊,又想哭又想笑:“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谢玄度脑袋还浑浑噩噩的,黑色长发未束,如水一般顺着肩膀淌下来。
他问:“谁吹得笛子?”
“笛子?”梅开云歪歪脑袋,“什么笛子?”
谢玄度以为自己做梦做糊涂了,没有再问。
这时,化作小猫的狸奴跳上床,一头倒在谢玄度的怀里,眯着眼伸了个懒腰,又翻身打着滚,想要谢玄度抚摸。
梅开云和狸奴都在,恍惚间,谢玄度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清都破帽儿山的竹屋中,下意识问了一句:“张人凤呢?”
梅开云噎了一下,自然想起当初在破帽儿山,他跟着张人凤和谢玄度的光景。
当时虽说是在逃命,可因为有他们两个在,梅开云一点儿也不害怕。
不用赶路的时候,他可以抱着狸奴睡大觉,想练剑的时候,张人凤就会指点他的剑法,谢玄度则去打野果子给他吃。
那时候师父跟谢玄度还是很好的朋友。
梅开云越想越心酸,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师父回苦行境了。”
看他默默地哭,昏迷前的记忆也逐渐回笼,谢玄度呆住半晌,才道:“哦,好。”
梅开云不想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揭过此事不提,爬上床捧住他的手,说:“谢玄度,你知道吗,我最近在研学我爹爹的《太玄龟经》。回头我再配几味新的丹药给你吃,保证你服了以后生龙活虎,打架一口气揍翻八个!”
他眉飞色舞地吹着大话,想哄谢玄度开心,可谢玄度一丝反应也无。
沉默半晌,谢玄度将碍事的狸奴拎下去,又抬手捋起耳侧的长发,像是整理好了头绪,问:“绕梁在哪里?”
“我去请他来。”梅开云有些失落,泄气地从床上下去,“那我不陪你了,谢归那边,我也要去照看照看!”
“谢归?他还活着?”
梅开云见他主动问起,眼里又有了欣喜,点头道:“对呀,还是本少爷将他救回来的呢!”
谢玄度又想起那两条美人蛇妖的尸体,她们是受李无执的命令前来,不知死前跟谢玄鸿说过什么,兴许谢归知道。
“他醒了么?”
“醒了,只是伤还没好全,下不了床。”
“让他好生休养,回头我有话要问。”
梅开云瘪了瘪嘴。
从前谢玄度总是爱说俏皮话,喜欢和他逗乐玩笑,梅开云常常被他气得半死,可他心里是美的,因为他知道,谢玄度把他当朋友。
可现在谢玄度眉目里没有一点往日的笑影,沉郁郁的,说起话来也冷硬如石。
梅开云小声说:“谢玄度,你都不跟我讲笑话了,你再这样,我就讨厌你,再不跟你当朋友了。”
他不是在抱怨,更像一种撒娇,任谁听了都不会生气。
瞧他迟迟没回应,梅开云又戳了戳他:“听到没有?”
谢玄度心底一烦,不受控制地暴躁起来,一把推开梅开云:“我现在没心思跟你废话!”
梅开云差点摔到地上,对上谢玄度几乎狰狞的神色,他心底里涌起一腔恐惧和委屈,憋了一阵儿还是没忍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梅开云将脖子上挂着的小药瓶拽下来,狠狠摔到谢玄度身上!
从药瓶里掉出数粒丹药,都是梅开云为了谢玄度学着炼出来的。
他哭道:“也对,我怎么配跟大统领说话呢?我还像个傻瓜一样天天照顾你、守着你!谢玄度,你就是狗屁,天底下最大最大的臭狗屁!”
他难受极了,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去。
“开云,开云!”
方才那句话一说出口,谢玄度就懊悔了,见他伤心落泪,当即起身去追,哪知双腿跟两块沉重的烂肉一样拖在他身上,根本站不起来。
谢玄度撑着身子,喘了两口气,等着双腿慢慢恢复知觉,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谢玄度,你在发什么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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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安康~
为了不打乱叙事节奏,所以重新写了“问心”这个小节的剧情,把插叙父母故事的部分挪到了这一节后面。
对不起大家了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