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事王侯

　　张人凤眯起眼睛，冷道：“你们要对付谢家？”

　　谢玄度一下攥紧手中的指鹿剑：“李肃林是我杀的，剑阁李氏要报仇，尽管冲我来，谢家早就跟我没关系了！”

　　李世杰看谢玄度神色都变了，得意地大笑：“没关系吗？你难道不姓谢？”

　　谢玄度拧起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世杰不急不慢地反问一句：“谢玄度，你说，倘若我偏偏要谢家交你出来，谢玄鸿会怎么做？”

　　“他……”

　　李世杰“啊”了一声，仿佛恍然想起什么，又道：“你弟弟那么恨你，说不定他真会割下你的人头。想当年在九鼎书院，谢玄鸿视你如天神一般，谁敢说你一句不好，他就要跟谁动手——谢玄度啊谢玄度，我真想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惹得你这位好弟弟这么恨你？正好趁这次去谢家，我好好问一问他，怎么样？”

　　这话语间的威胁已经显露出杀意的锋芒。

　　谢玄度声音冷了：“你敢动他试试。”

　　李世杰似乎根本不把谢玄度的警告放在心上，继续道：“你看看你，明知道张境主和谢玄鸿有深仇，还当着他的面这么护着你弟弟，我要是张境主，有你这样薄情寡义的朋友，真要伤透心了。”

　　字字挑拨，句句离间，专在谢玄度的逆鳞上反复戳弄。

　　“少来！”谢玄度咬了咬牙，遏制着怒火，平静得如同暴风雨的前夕，再问，“难道谢玄鸿交出我来，你们就肯放过谢家吗？剑阁李氏想要统一中原、复兴大梁，谢家就是第一个绊脚石，你们早晚要对付花间仙府！”

　　“有些话说出来就没什么意思了。”李世杰啧啧摇头，“不过你猜得不错，谢家早晚要除，可你弟弟愿意给李家当狗的话，兴许还能留一条命呢。”

　　“你找死，”谢玄度左眸的金色燃烧如火，恶狠狠地盯向李世杰，“找死！”

　　张人凤想要拦他：“明郎！”

　　流淌在骨子里的邪性瞬间复苏，谢玄度仿佛失去理智，一剑如流星一般杀去！

　　李世杰于夜雨中，笑吟吟地闭上眼睛，张开双手，以一种绝对从容的姿态迎接谢玄度这一剑。

　　凛凛剑光从李世杰的腰际横切过去，直接从中斩断！

　　可一时间，飞溅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白花花的草絮。

　　张人凤方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李世杰的本体，而是一个“茅草人偶”。

　　明知是假的，谢玄度竟还不停手，一手掐住“李世杰”的脖子，带着他上半身，从空中直直按到地上。

　　他起剑，一下一下戳烂“李世杰”的面容：“去死！去死！去死！”

　　白草絮随着雨水，飘了满地。

　　张人凤看他几近癫狂，忙过去捉住他举剑的手：“明郎，只是个人偶。”

　　“我知道！”

　　谢玄度按在那茅草人偶的脸上，直到将它碾碎成齑粉，从指间流泻出来，谢玄度才收了手。

　　“八仙茅草术，这是李世杰的秘技，扎一个草人偶，只需要注入一缕神识就能行动。”谢玄度以剑杵地，支撑着身体，喘了两声粗气，“若非如此，就凭他这种废物，怎么敢当面惹怒我？！”

　　张人凤察觉到谢玄度的情绪有些不对劲，目光落在他受伤的肩膀上，那抓痕处竟还透出一点火星，在细细烧噬着他的皮肉。

　　可谢玄度根本顾不上自己的伤势，他禁不住心乱如麻，道：“李世杰不在这里，一定是去了花间仙府。”

　　张人凤按住谢玄度的肩膀，望定了他：“你需要先治伤。”

　　谢玄度脑子里一片混沌，根本听不进去张人凤的话，自顾自猜测着：“就算李世杰敢去花间仙府，仅凭他和李家那些人，又如何能在谢家兴风作浪？还是说，有别人帮他？”

　　说着，他的目光扫见那些上仙人的尸首，一时醒悟：“难道是上仙人？不错，肯定是这样……当年他们在苦行境战败，不得已退回中原，却已找不到安身立命之处，最后还是我父亲做主，收留了一大批上仙修士在花间仙府……倘若李世杰跟他们联手，谢家腹背受敌，一定、一定凶多吉少！”

　　他越想越不安，左边妖瞳的金光闪烁不定。

　　“谢家还有谢断江在，不会乱。”张人凤神色严肃，“让我看看你的伤——”

　　张人凤撩开谢玄度的衣领，试着将他的衣裳褪到肩膀处，想仔细看一下那道抓痕，谁知谢玄度却猛地拂开他的手！

　　张人凤一僵。

　　谢玄度眼睛血红：“我三叔已经很久没有出剑了！上一次还是在抱风山上……抱风山……跟你……”

　　提起当年的事，他只有惭愧：“我知道当年是谢家对不起你，可谢清风的教养之恩，我不能忘，飞羽再怎么混账，他也是我弟弟……”

　　张人凤眼神冷下来：“你想说什么？”

　　谢玄度低着声音，也低着头：“张人凤，我必须回花间仙府。”

　　张人凤道：“你以为我会让你放着谢家不顾？在你眼里，原来我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玄度矢口否认，又想极力解释，“我不知当年对你暗下毒手的人就是飞羽……总之，一切都是我的错，飞羽欠你的债，我定当还你……”

　　张人凤忍怒：“怎么还？废去他半身修为，还是挑断他的手筋脚筋？”

　　谢玄度一时哑然，回答不上来。

　　“你都做不到，不是么？”张人凤冷冷地说，“毕竟旁人断手断脚也好，修为全废也好，哪里及得上谢玄鸿一根头发？”

　　“张人凤……”

　　“我早就知道了。”张人凤冷冷打断他，“我早就知道你会怎么选，我知道你万事都会以谢家为先，更知道你多情多义，心里有太多牵挂的人。为了他们，你舍得下一切，区区一个张人凤又算什么？”

　　谢玄度有苦难言，又愤怒又伤心：“你非得说这些伤人的话，是不是！你明明知道，哪日换你出了事，我也一样会舍命去救你！”

　　张人凤抿抿唇，垂下了眼睛。

　　谢玄度知道他性沉，待人冷冷淡淡的，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可眼下他竟在张人凤脸上第一次看到落寞至极、失意至极的神情。

　　“一样？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到底要怎么做才会成为你眼中‘不一样’的那个人。”张人凤再一次问道，“谢玄度，你还想我怎么做呢？要做多少才够？”

　　谢玄度原本还有一腔脾气要发作，听他这句，一时心都碎了，上前紧紧抱住张人凤：“我们别吵架，行么？不是你的错，都是我不好。当年谢家对不起你，今日我也不敢盼你能出手相救，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唯这一次，我不能不管……等风波过了，我就去苦行境找你，到时就算你拿鞭子赶我走，我都不会离开你半步了！”

　　他唯恐张人凤不觉得他是真心，急切切地吻上他的唇。

　　这一吻滚烫又热切，倾注着谢玄度所有的柔情与歉疚，然而不同以往的是，张人凤的反应却比这夜雨还要疏冷三分。

　　谢玄度越发沮丧，可所余时间不多，他必须现下就走。

　　最后时分，他贪恋似的蹭了一下张人凤的脸颊，方才放开手，嘱咐道：“回去路上要小心，等我。”

　　他收剑就要走。

　　张人凤瞧见谢玄度转身的背影，心下一凛，忙捉住他的手腕。

　　“如果李世杰真想拖住你三日，大可不必专门来告诉你这个消息，你人在龙岗，即便现在赶去花间仙府，也要三日。”张人凤极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冷声道，“他算准了你一定会去，到时候等待你的就不止是这几个上仙人了。”

　　“我很清楚。”

　　谢玄度虽然自负，但并非莽撞之人，张人凤想得到，他也想得到。

　　但这世上阴谋诡计容易堪破，唯独阳谋无解。
　　哪怕是李世杰明明白白说出来前路就是陷阱与圈套，为了谢家，谢玄度也不得不去趟上一遭。

　　谢玄度拧了拧手腕，挣开张人凤的钳制，戴上斗笠，道：“刀山火海，我要去；无间地狱，我也要去。”

　　张人凤的手落了空。

　　“谢玄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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