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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中有别韵(十四)
张人凤目光又挪到了宋轻舟身上,负手在后。
短暂的沉默间,场面越发尴尬。谢玄度正想要松开手,撑起风轻云淡的脸皮跟张人凤问好,此时,从张人凤和梅开云身后忽然扑出来一个迅捷的黑影。
那头金睛白额虎低吼着,张开一嘴锋利的牙齿,死死咬住了宋轻舟的袍角。
宋轻舟大惊失色,面孔瞬间变得惨白。
梅开云看一向行端表正的宋轻舟居然被这头老虎吓得魂飞魄散,却也不阻拦,只管在旁捧腹大笑。
谢玄度深深皱起眉头。
方才宋轻舟刚刚同谢玄度说了自己幼年的凄惨经历。他自幼跟猫狗争食,欺负它们,也被它们欺负,久而久之,见着猫就会心惊胆战,何况是这么大的“猫”。
纵然宋轻舟现在已经成年,又身负剑法修为,可心底的阴影尚存。如若早有准备还好些,这么冷不丁地被扑上来咬一口,他第一反应还是畏惧。
谢玄度知道他是真的害怕,握着宋轻舟的手没再松开,使力将他揽到身后护着,抬脚,一下踹在那老虎的头上。
谢玄度斥道:“去!”
力道不轻不重,略施小戒。
那金睛白额虎似乎很听谢玄度的话,知道自己咬袍子的行为不讨他的喜,便摇头晃脑地呜咽了几声,后退三步,温驯地舔舔前爪,然后擦掉额头上的灰尘。
梅开云却不高兴了,质问道:“你干么欺负它?”
谢玄度厉色道:“既收了这老虎做灵宠,就该好好管教,又怎能纵容它随意伤人?”
梅开云没见过谢玄度发火,两人相识时间很短,可他当谢玄度是亲近的朋友,如今谢玄度居然为了一个讨厌的宋轻舟跟他生气?
梅开云咬牙,眼睛里烧起嫉恨的火:“我的老虎,当然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讨厌宋轻舟,它自然也跟着讨厌了。还有,刚才不是‘随意伤人’,是故意!这还只不过咬了他的衣裳,下次就咬断他一条腿!”
宋轻舟轻轻蹙眉,“开云……”
谢玄度以为梅开云脾气虽骄横了些,至少本性不坏,不想心思毒辣起来,还真是没有分寸了。
谢玄度沉声道:“你大师兄怕它,可在前殿,他以为这头畜生要伤人的时候,想都不想地挡在前面保护你。梅开云,难道你就这么回报他?”
梅开云嘴唇动了动,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辩解,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一股火气噎在他的嗓子里,哽得他眼睛发酸。
他快要掉眼泪,瘪着嘴,抹了抹发湿的眼睛,上前用头狠狠撞了一下谢玄度的肚子。
梅开云冲他吼道:“你懂个屁!你什么都不知道。亏我还把你当朋友,狗屁的朋友……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他,不喜欢我?!”
话到最后,全是委屈的哭腔。
谢玄度看他哭得实在难过,不免心软,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怎么就扯到喜欢不喜欢上了?小少爷,我们讲讲道理,好不?”
“我是坏蛋,坏蛋不讲道理。”
梅开云脾气倔到了底,忍着通红的眼眶,吹哨招来白额虎,怒气冲冲地跑开了。
“开云师弟,开云……”
宋轻舟呼他不得,转头连忙跟谢玄度、张人凤抱拳告辞,也忙追了上去。
谢玄度教梅开云那句坏蛋论给逗笑了,笑容还没收净,一抬眼皮,正巧撞见张人凤。
谢玄度心道:“要死。”
他浑身不自在起来,一揽袖,越过张人凤就要溜。与他擦肩而过时,张人凤忽然道:“你就这么不愿见到我?”
可不是么!这个问题还需要问么?
倘若他们之间只是有一夜春宵的纠葛也就罢了,但其后的对决当中,张人凤践行他的诺言,故意让了谢断江一剑。
按照先前的约定,这本该点到为止了,不想张人凤此剑落空以后,谢断江穿剑游出,迅疾的、甚至来不及看清的一剑,直接刺穿了张人凤的胸膛!
台下群英喝彩,唯独谢玄度被这变故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谢断江乘胜追击,当众训斥张人凤所学剑术不正统,而后废去他的半身修为。谢玄度一直看着,看着张人凤筋骨寸寸断裂,从头至尾,他没有痛叫过一声,目光也没放在谢断江手中那把闻道剑上……
张人凤只是看着他,眼珠乌黑、冰冷,又痛苦万分。
如此,谢玄度又怎么会愿意见到张人凤?
他不怕张人凤来寻仇报复,张人凤如果真要杀他,他甚至甘愿受死。
谢玄度就怕看到他那一双的眼睛,一见到,他就想起自己和谢家当年做过何等下作的事。
“教你说中了,非常不想。”谢玄度直接了当,说罢抬脚就走。
猝不及防地,张人凤牢牢抓住谢玄度的手腕。谢玄度心脏跳了跳,手腕一翻,正要挣脱,不想张人凤顺势而行,将他整条左手一下拧转到身后。
谢玄度捂着吃痛的肩膀,恼羞成怒地瞪向他:“张人凤!”
“我在。”他答得风轻云淡。
在什么在!谢玄度心中方才那点愧疚消散得干干净。还对他愧疚?愧疚个大头鬼!
谢玄度道:“我都躲着你走了,你还想如何?你要杀我,趁早动手,我把命偿还给你就是了!”
对于死在张人凤剑下这种结局,谢玄度接受得痛快且坦然。
张人凤稍稍松了些力道,问:“你以为我要杀你?”
“不是么?张人凤,其实我早就活够了,今日还上你的债,来日我做鬼也痛快。”
张人凤怔上片刻,也不知为何,谢玄度听着他声音有些发涩。他道:“我没想过要你的命。”
在谢玄度看来,这句话完全等同于——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我还要留着你好好折磨。
去他娘的,他可不想再受一回“胯/下之辱”了好么!
谢玄度咬牙道:“你还不如杀了我呢。”
张人凤沉声,再道:“我没想过要你的命。”
“你这句话刚说过了。”谢玄度实在不明白他何必再重申一遍,道,“你不杀我,那别挡我的路。现在又是干什么?”
他试图挣了挣肩膀,张人凤还是没卸掉钳制他的力量,谢玄度疼得嘶了一声,“你松开、松开,堂堂苦行境的大境主,你这样……你成何体统!”
“体统”二字居然还有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一天,连谢玄度自己都觉得心虚。要论不体统,谢玄度敢称天下第二,无人敢号天下第一。
张人凤便置若罔闻,问道:“往后,你要去哪儿?”
谢玄度道:“用你管?”
张人凤道:“你已经不能使剑了,不是么?”
见张人凤竟知他体内灵力顿滞、无法运剑一事,谢玄度心中惊了惊。此时张人凤松了手,谢玄度转身过来,戒备地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
“不难。”张人凤没继续解释。
谢玄度真是纳闷,张人凤拦住他的去路,既不是为了杀他,也没说要怎么个报复他,只管问他接下来的行程……
他这种半人半邪的,还不是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
谢玄度琢磨不透张人凤的心思,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给个痛快,直说了可好?”
张人凤道:“好说。”
他一抬手,指尖流泻出点点星火般的光芒。
眨眼间,谢玄度觉得颈间一沉,低头看去,发现是一只龙口衔玉的金项圈。
谢玄度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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