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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澜再起(四)
贺金吾没应声,转身去屏风后更衣,故意晾他一晾。
谢玄度也不着急,耐心地在外间等候,只瞧着屏风上的影子。
跟随性的谢玄度不同,贺金吾向来喜奢华,爱讲究,出门必有一干美侍相伴,每日连衣裳都不肯穿重样的,早起梳洗就要用去半个时辰。
经人服侍着,贺金吾换了一件黛紫色兰叶袍,侍女为他挽髻束冠,戴银饰,佩美玉,最后又将那樽紫琉璃雕成的睡猫奉到他面前。
如此,他才肯出来见谢玄度。
谢玄度瞧贺金吾气质华彩如玉,这么多年过去,竟看不出半点风霜沧桑的痕迹,身边又有一干美人相伴,不禁叹道:“这天下还有比你琉璃猫更会享用的人么?谁看了都羡慕。”
贺金吾夹枪带棒地说:“你羡慕么?我瞧你更喜欢给人当奴才。”
谢玄度叹道:“要不说我就是当奴才的命呢,一大早跑去市集给你买酥饼,现在都放凉了,东家要是想吃,我还得再跑一趟。”
贺金吾瞥了一眼那酥饼。
这种民间市井里的吃食,在贺家并不常有。
贺家一向以“扶身正大”为训,对子孙教养非常严厉,特别是贺金吾,上头有两位兄长和一位姐姐,在家中排行老幺,因此从小受到的管束就多,小到衣食,大到修炼,都要听从长辈的安排。
他头一回犯戒,就是在九鼎书院,跟谢玄度、李湘神一起逃课,去市井里吃酥饼子,看猴儿戏。
他谈不上有多喜欢这等小吃,只是更喜欢那种没有拘束、没有规矩的自由。
后来谢玄度又到巨鹿仙府游学,贺金吾与他同行,见过这世情百态,贺金吾求道修仙之心都淡了。
他想,人生在世,这日子就要过得千滋百味,苦辣酸甜都尝个遍,才算不辜负光阴。
眼下瞧着这酥饼,贺金吾就想起以往跟谢玄度的情谊,气也消了大半,道:“你既叫我‘东家’,不如来给我当奴才好了。”
谢玄度哼笑着展开铁扇:“不好不好,我可贵得很。”
贺金吾抚着掌中的琉璃猫,认真地说了一句:“再贵,我也请得起。”
谢玄度只当他在玩笑,没再应他,只将酥饼递给贺金吾,问:“是凉了一些,你还吃不吃?”
贺金吾揽袖入座:“吃。”
席间,谢玄度跟贺金吾说了自己要去太微城的打算。
贺金吾听后,道:“你真想杀李肃林?”
谢玄度问:“他不该死?”
贺金吾道:“他自然该死,可你要杀他,便是与剑阁李氏为敌,李家决计不会放过你。”
谢玄度道:“正是人人都有这样的顾忌,李肃林才敢倚仗家族之势,肆无忌惮,滥杀无辜。别人怕他,我不怕,莫说是剑阁李氏,就算与整个中原为敌,这个仇我也要报。”
贺金吾看他决意如此,不再劝,说:“既如此,我陪你一道去。”
“别来,再连累一个你,我的罪过就更大了。”谢玄度断然拒绝。
“除了我,你还能连累到谁?”说罢,贺金吾似是明白了,“张人凤么?”
谢玄度大方承认:“是他。”
“你信任张人凤,却不信任我?”贺金吾冷笑一声,放下酥饼,便去净手,“是了,我不如他张境主修为高深,凭一把来仪剑就能荡平中原。”
谢玄度纳闷:“我就是不想给你添麻烦,好端端的,怎么又恼上了?以往不见你这么斤斤计较。”
“我做生意的,当然喜欢计较,不比张人凤,与谢家隔着血海深仇,在抱风山上被你三叔毁去半身修为,如今还能跟谢大公子称兄道友的。”贺金吾反问,“谢玄度,你就信他一点也不恨你?你难道没怀疑过,他堂堂一境之主,为何要纡尊降贵,陪你在中原闹腾?”
谢玄度脸色一变,抱风山上的事一直是谢玄度心头的一根刺,谁提都会扎疼了他。
“琉璃猫,我们的事跟张人凤又不相干,说这话就太没意思了。”
贺金吾:“不过猜一猜张人凤的用意而已,我们两个谁更没意思?”
谢玄度:“你不了解他,用不着你猜。”
贺金吾:“难道你很了解他?不如你来说,他为什么要跟你混在一起?”
这句话把谢玄度问住了。
他哪里了解张人凤?
这个人性情古怪,谁都摸不清他的脾气。
如果张人凤跟他在一起,是想报当年的旧仇,直接杀了他岂不痛快?
现在跟他这般纠缠,演一出情情爱爱的戏码,打算在他深陷其中以后,再将他一脚踹开么?
看他情场失意,为他张大境主变得失魂落魄,张人凤才能满意了?
在一连串的揣测过后,谢玄度暗暗摇头,再不了解张人凤,他也相信张人凤本性是君子,干不出如此恶劣的事。
又或许,还是因为他长得像张人凤那位“师父”?
再也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
可那日他向张人凤问起此事,张人凤否认的神情又作不了假。
藏在深处的缘由,谢玄度不敢细思,怕哪日真把眼前的镜花水月都打碎了,发现底子里不过一场骗局。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能拿出手的无非一颗真心而已,不值什么,却是唯一……
谢玄度一时心乱如麻,再不奉陪,起身道:“你好好歇着,我走了。”
“你站住!”
见他竟敢撂下就跑,贺金吾越发怒不可遏。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这些破事?!是你把玉佩交给通宝钱庄,将我请回中原的,既然已经找了张人凤当靠山,又来麻烦我做什么!”
谢玄度提起最后一丝耐心,跟他解释:“别误会,我没想求你办事,就是前段时间在万侯城遇见贺瑛,她希望我能转告你,贺家最近出了乱子,因着什么剑宗、阵宗之分打得不可开交。贺瑛在家中左右为难,我瞧着不妙,特来告知。”
贺金吾非但没有释怀,反而更加生气:“就为这个?贺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去管!”
听到他说这种话,谢玄度再好的性子也要恼了:“琉璃猫,你他娘的发什么癫!是,轮不到我管,算我犯贱总行了?既如此,你我各走各的,谁也别耽误了谁!”
他一敛扇,转身就走。
贺金吾也没见过谢玄度发这样大的脾气,怒极后又有三四分错愕:“谢玄度?谢玄度!”
呼唤不得,那厢谢玄度已经大步出了门。
谢玄度过来,原是要给贺金吾赔罪的,没成想自己还惹了一身的火,不过究其原因也不在贺金吾身上,只是贺金吾那句对张人凤的猜测,让谢玄度心中不爽。
下了楼,转过拐角,谢玄度正巧撞见伏在阑干上、懒懒伸腰的绿绮。
她眯起狐狸眼,一脸的惬意舒适。
谢玄度已准备即刻动身,遂上前,抱扇请求道:“绿绮姐姐,今日我便启程了,请姐姐教我招魂咒,学成之后,我就带着罗东一同去太微楚家。”
“走得这么着急?你当我点尸成傀的技法有多简单,一天就能学成么?”绿绮道,“我右手上刻了道法咒文,才能将这门法术使用自如,你个小混蛋少瞧不起人!”
谢玄度道:“哪里敢瞧不起姐姐?我想道法经学本就一脉相承,若有功底,学起来应当没那么困难。何况只要能做到招魂入体即可,又不需要似姐姐一般精通。”
绿绮眼睛骨碌一转:“这话也有道理,好罢!我教你,学得是快是慢,全瞧你小子自己的悟性了。”
“多谢,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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