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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时值夕阳西下,但见那路人村:石桥外,阔河边,片片杨柳随风动,地上树影斑驳;排排鸦雀望林归,空中鸟语啼鸣。
走古道,望鳞次栉比;穿小径,看绿瓦朱墙。紫薇屋前闹,袅袅炊烟下,每见头头牛羊入圈;白水村后行,涓涓溪流里,常闻只只沙鸥翔集。
落日带雾,雾蒙蒙,似瑶池生赤气;残霞映水,水滟滟,若月宫散红光。河畔是垂钓老叟泛舟去,野外有放牧村童牵犊归。
依山傍水,哪里有穷乡僻壤;布衣蔬食,算不得物阜民熙。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路人村的村民多以种田、采药、捕鱼、砍柴等,来养家糊口,虽没有膏粱锦绣,勉强能丰衣足食。
于是乎,庄内百余户人家,世世代代在此安居乐业。因为盛夏时节,天气酷热,别说出去劳作,就是胡乱伸展一下筋骨,浑身上下便如水洗雨淋了一般,能掉下汗珠摔八瓣。
村民也少有人在这个时候,上山砍柴,抑或是下水捞鱼的,大多都偷了懒,在村前的几株老梧桐树下乘起了凉,咸嘴淡舌,一蹲就到了日衔西山。
既然是茶余饭后,免不了街谈巷议。说东道西,皆是逸闻轶事;争长论短,无非鸡毛蒜皮。
“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可宋昊的儿子算是白瞎了。”一个满头华发的老者,扼腕叹息道。
“俞老爹说的是宋辞那孩子吧,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其父宋昊那是淑人君子,其祖父宋观年高德劭,原本这一家世代书香,谁料想到了宋辞,不仅没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反而——”有一个虎背熊腰、古铜色皮肤的男子,附和道。
“那就是个小灾星,不然他一出生,田地里的庄稼都闹了蝗虫,颗粒无收。”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面带愠色道。
“住口,牛老三,或许都是巧合罢了。”老者黯然神伤道。“什么巧合,俞老爹难道忘了,这小灾星没有任何玩伴,因为村里的娃子,不管是谁和他接触之后,一准生病!”牛老三咬牙切齿道。
俞老爹喟然长叹,摇了摇头,朝村头望去,他这一望不打紧,正好望见一个背着竹篓,满头大汗的少年,从山道下来,正是那宋辞。
俞老爹暗忖这孩子真是胆大,常常见其一个人上山采药,要知道连村里会拳脚功夫的大人,上山也要结伴而行,无人敢单枪匹马,或者说宋辞这娃子真是命大。
宋辞不是千里眼,也不是顺风耳,天真烂漫,少年不识愁,但也晓得左邻右舍常议论纷纷,他年纪虽小,却心知肚明,只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心想着采药,一有时间就会上山,采的药草一部分家用,其余的则拿到镇子集市上卖个好价钱,换些柴米油盐酱醋茶。
他的父亲是位教书先生,祖父是郎中,药草对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宋辞熟视无睹地从牛老三一群人跟前走过,由于归心似箭,竟然连个招呼都忘打了。
“哼,这小子目中无人,如此不知礼数!”牛老三骂骂咧咧道。俞老爹眉头一皱,旋即呵斥道:“牛老三,你怎么还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不过话又说回来,也不小了。”
这些冷嘲热讽对宋辞而言,就是东风射马耳,不一会儿,他就到了自家门口,但见:牵牛花绕,黄泥墙迎,墙外杨槐绿荫浓,墙里栽梧桐,几间茅茨土阶坐,桑枢瓮牖,陋巷蓬门,虚掩石榴花红,夏风忽入庭院,似有美景千重万重。
“娘,我回来了!”闻声,屋里走来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俊眼修眉,玉貌绛唇,堪比大家闺秀,出自书香名门,终温且惠那般贤妻良母,云鬟雾鬓谁管荆钗布裙。
见儿子归来,林氏眉开眼笑,素手在竹篓里轻轻拨了拨,只见竹篓里的药草,有解表的,有清热的,还有活血化瘀的,然后看到那株藏在竹篓底下,格外引人注目的长叶紫地榆,不由喜上眉梢,郑重其事道:“我儿捡到宝贝了,竟有一株可遇不可求的灵药,你爹爹外出还未回来,你快把这些药草拿到你爷爷家!”
林氏虽然是一介女流,但对灵药的禁忌还是一清二楚,这些年待在宋家,耳濡目染,也晓得但凡含灵之花草,采摘后越早用药越好。
宋辞依了母亲林氏之言,就再次背起竹篓,马不停蹄地往爷爷宋观家。两家也就一射之地的距离,少顷,他就到了一户农家前,但见矮墙穿篱笆,旧屋戴蓬蒿,老院不大有珍宝,高堂之上藏二老。
宋辞一把推开半掩的柴门,大步进了庭院,远见焚香缭绕,顿时喜笑颜开,又见一位老妪阶上坐,略显老态龙钟,此人乃是其祖母胡氏。
胡氏因为年轻时不分昼夜地上山采药,被露水和瘴气侵体,以至于到了花甲之年,腿脚变得不甚利索,常伛偻身躯,依偎门旁,晒太阳,沐和风,怡然自得,与世无争,怀抱一个斑斓花猫,喵喵声颇慵懒;恫吓几只肥嫩家鸡,咯咯叫显彷徨。
宋辞亲昵地喊了声“奶奶”,就钻进堂屋,不出其所料,但见果蔬齐列,不由食指大动,于是搬了一个矮小板凳,踩了上去,摸了个茶几上盘碟里摆放的果子,也不擦拭一番,就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大快朵颐,口齿留香、心满意足,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是惯犯,就是馋虫。
胡氏看在眼里,嚷在口中:“我的乖孙子,那可是供品,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以前还会偷吃,现在都开始明目张胆了。”
宋辞当是耳旁风,又拿了一个,就往院子里跑,他知道自己奶奶腿脚不灵,追不上自己,可跑了和尚,没跑了庙,在门口和一个老者撞了个满怀。那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宋辞的爷爷,宋观。
但见其须发皆白,松形鹤骨,尨眉下生一双深邃眼眸,阔口上长一个高挺鼻梁。头顶灰方巾,胜加冠冕;衣着白襕衫,堪比氅袍。精神矍铄,身形健朗。耳聪目明,须是南极仙翁曾抬爱;面红色润,应有东华帝君来垂怜。
宋观见了孙子,欲喜还嗔,喝道:“臭小子,哪里去,又调皮捣蛋了!”宋辞见了爷爷,顿时变得毕恭毕敬,低下眉,一双纯净的眸子凝视裤腿,直勾勾;颔起首,两只白净的小手摩挲袖口,晃悠悠。
“你这次采药捡到宝贝了啊。爷爷所料不错的话,是紫地榆,长叶的吧。”这宋观不愧是多年郎中,鼻子抽了一下,就知背篓里藏了株长叶紫地榆。
“爷爷真厉害!也不知这药草能卖多少钱!”宋观眉头一皱,笑骂道:“哼,傻小子,要不我怎么敢当你爷爷。你这些年把家里的医药典籍都翻了遍,想必也知道这不是寻常药草,此含灵之物,当然是留给你用了。走,爷爷带你去个好地方。”说着,宋观拉起孙子细皮嫩肉的小手,径直朝着后院走去。
宋辞赶忙放下背篓,寻思爷爷难道要带自己去传说中的小园子。自打记事起,他就知道这老院子里有这么个小园子,全家人都对此守口如瓶,不足为外人道也。可他长这么大,却从未进去过,事实上,连他父亲宋昊都没进去过。
爷孙二人来到屋子后院一片小地方,只见在荒芜的草丛里,立着一个不显眼的石台,有二尺多高,亮如明镜,硬似铁板。石台上竖起一个半尺多长的矩形阁子,似朽木,若神龛。宋观停下脚步,郑重道:“爷爷大半辈子收藏的医药书籍都被你翻遍了,对了,一年前给你的那本羊皮纸残卷,你看的如何?”
宋辞回道,已经铭记于心,滚瓜烂熟了。宋观点了点头,暗忖道:“宋昊好为人师,当年不愿子承父业,不习医药之术,而是去做了个默默无闻的教书先生,而赤子又是如此,不听他爹爹的谆谆教导,不顾良苦用心,反而对采药一行情有独钟,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切都是造化弄人,不过,这父子俩都算是给老宋家增光添彩,一个是教书育人,一个能救死扶伤,都是光耀门楣之事啊。”
宋辞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哪里不对劲,爷爷今日一反常态把自己带到这里,莫不是要传授什么修行之法。这时,宋观又扭过头意味深长地望了孙子一眼,就伸出两只布满皱纹的大手,掌心对准方阁,把手放了进去。
“嗤嗤”
眨眼之间,爷孙二人便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但见一望无际的药圃,绚丽多彩、错落有致,像是切开的豆腐,一块块;恰似插好的禾苗,一株株。苍翠欲滴,芬芳馥郁,当真是光怪陆离,别有洞天。看到眼前的一切,宋辞瞠目结舌,道:“不是在做梦吧,好美啊!爷爷,这是哪里?”
宋观和蔼可亲的脸上挂着微笑,道:“这里就是药园啊,是我的师父留下的,这里面种植着七百二十种灵药,对应着人体的七百二十个穴位,就是你在羊皮卷上看到的那些花花草草。”
宋辞喜不自胜,忙道:“爷爷,您怎么不早说,那样我就不用那么费劲地去山上采药了!”说完,又是一阵嘀咕,想到自己这几年上山采药吃的苦、受的罪,更加郁闷。
“傻小子,这里的药草都是人为种植的,虽说含灵,怎么比得上造化自然中原始野生的,再者,让你上山采药,也是一种历练,你不要觉得自己走了冤枉路,难道你就从没想过,这几年上山采药,你为何从没遇到过虎豹豺狼,也不曾被毒虫咬伤?”
宋辞听了陷入沉思,的确如此,自己每逢翻山越岭,总能听到兽吼禽鸣,让人不寒而栗,可那些凶禽猛兽却总与自己有些距离,不能不感慨运气好得有些不合常理,难道真的有神灵庇佑。
“你摸一下自己的后背,是不是觉得有些异样?”宋辞惊诧,忙把手从脖颈伸进衣襟里,果然觉得隐约有种摩擦质感,像是抚摸花瓶上的纹理。
“你这孩子刚一出生,爷爷我就用古木针,蘸取百种药材泡制的陈酒,给你布下了玄文,这种灵药性的玄文,虽不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却有着极强的保护防御功力,方圆十丈,猛兽望而却步,毒虫避之不及,这样你上山采药,才能安然无恙,毫发无损啊!”
宋辞恍然大悟,又想起来今日在山上的惊魂一幕,那条花斑长蛇看到自己后,张牙吐舌,不过是在虚张声势,那只蛇鹫想必也是在猎物的诱惑下才铤而走险,这一切都归功于脊背上的玄文,原来精通医术,就能有这么大的神通。
“孙儿,来伸出手掌,我给你掌心布下玄文,以后,这药园就交给你了。但切记不可把这里的药草带出去,也不能把外面的药草带进来。否则,就会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宋辞使劲点了下头,又将爷爷宋观说的一字一句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祖孙俩就进了药园中的其中一间竹舍。这些竹舍有用来炮制的、有用作存放药剂的,还有当作试验用的,诸如此类。
宋观从衣襟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古木针,以及盛放药酒的小瓷罐,让孙子忍着灼热与刺痛,一盏茶的工夫,就给宋辞的两只手掌布下了玄文,自己手上的玄文也随之消失了。
“这玄文和掌纹竟能近乎重合,果然巧妙。”宋辞心里美滋滋的。大功告成,祖孙二人又来了一番促膝长谈,方才离开了药园。仿佛是大梦一场,又是眨眼功夫,祖孙俩便回到原处,宋观方站稳身形,就一把将那矩形阁子摔得粉碎,而后双手合十,朝天叩首,沉吟起来。
此举吓了宋辞一跳,但见其庄严肃穆的模样,也不敢打扰,只是静静守候着。少顷,宋观才从地上起了身,宋辞见状忙伸手搀扶,对此尤为不解,正要询问个中缘由,宋观却讳莫如深,只说天机不可泄,迟早会拨云见日,水落石出。
老者的脸上浮现出慈祥的微笑,长舒了口气道:“乖孙儿,从今以后,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想进药园,便只须怀揣羊皮卷,双手合十,就可遂愿。”
不多时,宋辞辞别两位长辈,取下竹篓里的紫地榆,背上剩余药草离去,不消片刻,就来到自己家中,只见院里有几片光亮,其中一片是从堂屋里照射出来的。
“这么晚了,爹爹应该已经回来了吧,要是知道我今天采到了一株灵药,会为我感到骄傲吧,会不会从此以后,就不再反对我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了。”宋辞想到这,少年也识得愁滋味了。
果不其然,堂屋一侧木椅上,正襟危坐一位中年男子,只见是:皓齿朱唇喷薄书生意气,龙眉凤目彰显大将风姿。白衣寒门有黄卷青灯,古道热肠无今生前世。文质彬彬,相貌堂堂,正是其父亲宋昊。
宋辞又怕回家太晚,而被父亲责怪,就偷偷溜进自己房间,躺在凉席上,手指摩挲着怀里的白色香囊,兴奋地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进入阔别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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