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泥人

　　一座座岧峣山峰，似一株株几十人合抱的参天古木，耸入云霄，葱茏植被，萋萋芳草，点缀岩石之间，山石草木，相映成趣，别有一番景致。

　　唐离应接不暇，啧啧称奇，石径虽斜，却是美不胜收，只是走了一路，尽是些寻常草木，不见什么灵药仙草来。

　　宋辞看出了些许端倪，笑道：“兄弟，所谓的灵药，不在脚下，不在身边，而在头顶。”

　　唐离摸了摸脑袋，还以为上天眷顾，掉下来了什么灵芝仙草，见宋辞手指峰林，才恍然大悟，莫非要爬上去。

　　“大哥，砂岩如此高峻，山顶上有无灵药，你如何得知呢，莫非你能掐划算？”

　　“切，若想得知砂岩上是否有灵药，当然要亲自爬上去了，若没有，那就自认倒霉、时运不济，下来另寻他处便是。”

　　“大哥，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明白你的心思，你觉得峰林砂岩成千上百，若每一座都上去的话，恐怕就是等到猴年马月，也不一定会采摘到灵药，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宋辞无可奈何道，“别担心，兄弟，咱们有的是时间，只要不放弃，总会成功的！”

　　宋辞绕着面前的一座砂岩，左右走了半圈，便卸下笆篓，又摸了摸腰间绳索，便独自攀爬，留唐离在下面守着，以作照应。

　　纵然宋辞身轻体健，长年行走于崇山峻岭，可面对如此陡峭的峰林砂岩群，还是稍显吃力，每向上攀登一步，都格外小心翼翼，好在砂岩足够坚硬，又多棱棱角角，手脚亦有发力的支点。

　　不消一个时辰，宋辞便登上了峰顶，来不及多喘上几口气，就四下寻觅，好歹是摘取了两株草药，遂揣入怀里，稍稍歇息，待恢复了体力，就又下去了。

　　唐离呆立在下面，五内如焚、忧心如惔，只见峰顶云岚雾气笼罩，惟余白茫茫一片，别的什么也看不真切，也不知宋辞在上面如何，万一再遇到什么毒蛇猛兽、邪祟怪物，他不愿胡思乱想，却又忍不住，双眼只有一动不动地盯着上面。

　　“大哥，小心点！”唐离忽然大喊道，他终于看见了宋辞的身影，一颗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一放了，只是他浑然不知，此时离这不远处，一头野兽闻风而动，这是头饿红眼的畜生，已经几天没有扑杀到猎物了，危险正在一步步向他靠近。

　　“兄弟，小心背后！”宋辞在高处察觉到不对劲，唐离身后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似有动静。

　　闻声，唐离刚要扭过头，只见一头野猪窜跳了出来，那畜生黧面獠牙，短尾小眼，猪鬣如针似锋，吻部馋涎泛滥，让人望而生畏，骇目惊心。

　　“跑啊，快跑！”宋辞大喊道。

　　唐离回过神来，拔腿就跑，那野猪紧追不舍，一人一猪，就这般在山林里追逐。野猪虽凶猛，但挨饿几日，已然强弩之末；唐离虽年幼，却经历跑山，脚力饶胜常人。

　　“兄弟，朝这里跑！”宋辞又喊叫道，他已经从峰林下到地面，将那腰间绳索缠绕捆绑在两棵大树之间，要引那野猪来撞。

　　唐离心领神会，那野猪前腿登时被绳索绊倒，宋辞眼疾手快，投掷以石块，猛击其头部。那畜生哀嚎一声，便血流如注，动弹不得，没了响声。

　　唐、宋俩兄弟有惊无险、转危为安，但有了那次智斗吊睛白额猛虎的前车之鉴，亦知此地不宜久留，便速速抽身离去，走了约莫一里路，感到安然，渐渐才放缓了脚步。

　　“兄弟，你看，这东西算得上灵药么？”宋辞从怀里摸出来两株药草道。
　　唐离伸手接过，道：“夫灵药者，或见其光芒流转；或闻其气味浓郁；或触其温热寒凉，或服其神清——”

　　“得得，你就别掉书袋了，直截了当地说这两株草算还是不算？”

　　“这棵生有暗紫茎、阔卵形叶，且具有特异芳香的是紫苏，另一棵是缠绕草本刀豆，有着羽状复叶、带状荚果，二者都是很常见的草本，只不过由于生长在这峰林砂岩上，经年累月、沐朝露、浴晚风，采日精月华，成色药效比他处的要好上许多倍。”

　　“依你之言，紫苏、刀豆皆非灵药，那我岂不是白忙活一场，扔了算了！”说着，宋辞便弃之如敝屣。

　　“别啊，大哥，好歹是你辛苦半天采摘的，再说无极台房间里有药鼎，试一试也无妨，反正，咱们这一身汗臭味，回去也得沐浴更衣。”

　　“也是，俗话说‘读书人识不尽的字，种田人识不尽的草’，万一这草药非比寻常，用了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呢？”宋辞忙俯身将药草捡了起来，“嘘，前面黑烟袅袅，好像有人在生火，咱们去探个究竟。”

　　唐离点头应允，跟着宋辞蹑手蹑脚，悄悄靠近，待到跟前，发现原来是两个少年在侃大山。而那穿着打扮，一看便知是悟无宗的修行弟子。

　　“李兄，今日我二人出来采药，也折腾了半天，只采了这一株叫不出名字的药草，回头该如何向萧老大交差呢？”一个少年面有难色道。

　　“林兄，不必忧愁，采药本来就是运气成分居多，你我已竭尽全力，他萧坎就是再飞扬跋扈，又能怎样，足不出户，便坐收仙草灵药——”

　　“好了，李兄，老大天赋异禀，他若能突飞猛进，你我修行渐入佳境也指日可待——野味马上烧熟了，咱们准备开吃吧！”

　　“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话说得一点不假，这俩人不是别人，正是萧坎的左膀右臂，林没鸟和李没皮，他们到此也是为采药而来。

　　“这俩家伙，酒囊饭袋，看来还不如咱们，才弄到一株药草，嘻嘻！”宋辞小声哂笑道。

　　“大哥，那可不是寻常草药，而是红花石蒜，此草本，地下茎肥厚，叶呈线性，而花鲜红，原本的花期是开在盛夏，尤喜阴湿环境，可如今深秋已至，花儿却没有丝毫枯萎凋谢之势，想必负气含灵，已成仙草。”

　　“原来如此，那就只能怪他们倒霉了，撞到我宋辞的手里，走——”宋辞使了个眼色，便大摇大摆地走了上去。

　　“大哥——”

　　“两位兄弟，幸会啊！”宋辞喊道。

　　林、李俩人忽然听到人声，吓了个哆嗦，抬头一看，见是宋辞横眉冷目立在跟前，二话不说，就欲逃之夭夭。宋辞既然打算要“取之有道”，又怎会心慈手软，便一只手按住林没鸟的肩膀，一手抓紧盛着红花石蒜的竹筐，唐离也顺势挡住了李没皮的去路，不给二人溜之大吉的机会。

　　林、李二人显然不是兄弟俩的对手，若要动武硬来，那只能是蚍蜉撼树、自讨苦吃。林没鸟不想成砧板上的待宰羔羊，眼珠骨碌碌直转，欲凭着自己那张三寸不烂之舌，而妄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两位哥哥，林某有礼了，这么巧，你们也是出来采药啊，这时辰也不早了，想必都饿了吧，这是我二人刚烧好的野兔，尚未开动，特孝敬两位。”林没鸟装腔作势道。

　　“少跟我来这一套，我们不要野兔，只要——你这株草药！”

　　“这——”

　　“怎么？不舍得！”

　　“这是给萧老大交差的，若我二人两手空空回去，怕是没好果子吃了！”

　　“那我不管，若不想留下药草，你们俩就一人留下一根手指！我让你们现在就没有好果子吃！”宋辞恶狠狠道。

　　一听说要断手指头，林没鸟吓得面如土色，李没皮虽然有点骨气，但也束手无策，他们可是见识过宋辞的身手，眼下别无他法，也只有丢卒保车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寻思回去路上再采撷点别的什么草药，希冀能鱼目混珠吧。

　　宋辞得意洋洋地将那株红花石蒜放入笆篓之中，便与唐离扬长而去。林、李二人自是咬牙切齿，发誓定要报仇雪恨。

　　不远处的一座砂岩峭壁上，正悬空着两位青年男子，二人皆穿武者缇衣、羸縢履蹻（缠着绑腿步，脚踩草鞋）。其中一人是古谚，另一人，俊眉修眼，鼻若悬胆，口长而有光泽，耳饱满而厚实，难称风流亦倜傥，却说纨绔与膏粱，此人便是第三代灵侠，江门后起之秀，江雨。

　　“谚师兄，为何不出手阻止，却任由那两个小鬼逞威风呢？”

　　“雨师弟，方才野猪出现时，你我作壁上观；如今自然不应出手制止了。”古谚笑道，“无极台修行本就是如此，弱肉强食、巧取豪夺，都是为了变得更强罢了。”

　　“兄弟，前面就到你的房间了，我先送你回去，对啦，这株红花石蒜留给你，我把那紫苏和刀豆拿回去，我二你一，不要怪我这当哥哥的不让着弟弟啊！”

　　唐离听得心头一热，道：“大哥，红花石蒜还是你用吧，我底子差，就别暴殄天物了。”

　　“瞧你说的，底子不好，才更要用啊，难道你不想早日成为一名灵侠么？听我的，快拿着，等我回去把紫苏和刀豆一并放入那药鼎里，说不准会有奇效呢？”宋辞说着，便把唐离往石阶上推。
　　“一并放入？”

　　唐离猛然如那洪炉点雪，脑海里冒出个大胆的想法，也许根据本草的特性，将两株或两株以上的寻常本草，放在一起熬制炼化，真能达到仙草灵药的效果。

　　“唐少爷，别傻站着了，进去吧！”宋辞挥手道，说完便背着笆篓，迁延曳步，依依不舍而走。
　　唐离望着宋辞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山林里，才转身进了房间，将那塞着红花石蒜的笆篓放在一边，便兴致冲冲地翻起书册来。

　　他先要稔知无极台中药鼎的用法，才敢将灵药放入药鼎之中。书上说，上好的本草，无论是口服，还是药浴，都能让人精神抖擞，如饮琼浆玉液，如食灵丹妙药，甚至可以一连几日不进膳食。

　　又言：凡灵药，一旦离开土壤，药力即刻会损失一半；待其炼制煎熬成丹药，或是作药浴以浸体，药力皆又会损失一半；是故待其被人体服下吸收，药力只剩下了最初的四分之一，再加上人体吸收药力的能力各异，所以，纵然有一株千年的药草，药力实际能被人体吸收的，也就二百年左右了。

　　唐离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耳边也一直在回响与宋辞临别时的那句话，“把紫苏和刀豆一并放入药鼎里……”事实上关于采药练功，迫在眉睫的问题有二：其一，如何使灵药离开土壤后，尽可能减少药力流失；其二，如何借助外界条件，比如火候大小、器皿材质、加入催化物之属，以达到既保留药力，又可事半功倍。

　　自朝阳暾暾开始，唐离先至卧龙岭跑山，而后于房间修炼体字流，及亭午便相约宋辞采药，待夕日将颓之时，于房间内药浴更衣、秉烛读书，至精神疲倦，乃呼之如意珠出，而跷二郎腿于床榻，直到昏昏欲睡。如此辉光日新，不曾懈怠，此乃“业精于勤，行成于思”。

　　日异月殊，渐入佳境。时光荏苒，秋尽冬来，渡人一年之期即将，悟无宗四门灵侠不日便要返山。与此同时，去神祇山拜祭几悟祖师之事宜，更是重中之重，虽说距此还有些时日，但悟无宗里沸沸扬扬早已传开，说今年的神祇之行，除了宗门内四位核心人物及其嫡亲一十五个灵侠外，还会从新入宗门的年轻弟子中，挑选四位出类拔萃者一同前往。

　　这可是莫大的荣幸，也成了这些少年修行之余谈天说地时绕不开的话题，有的抱怨四个名额太少，有的揣测选拔采取何种方式，还有的臆断确定人选早有黑幕，不过是走过场，大多数人都是陪太子读书的命，诸如此类，乐此不疲。

　　唐离对于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反而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有点心如止水，他并不是想脱颖而出，跟着一同去神祇山拜祭祖师，不过是希冀再次与那日村前邂逅的白衣男子相见吧，他脑海里清楚记得白苏的模样，耳畔常常也会回荡起他的声，只是不知重逢时那人可会记得他这个叫唐离的少年？

　　日升月落，光阴似箭。四门各自下山渡人的灵侠都业已返回，俱是不辱使命，又引了不少资质绝佳的少年上山，再加上之前唐离、宋辞这一批弟子，悟无宗的年轻弟子已有三百人之众。这些新来的少年上山不过三五日，一个个尚未熟稔宗门环境，就被告知要和众人一起参与神祇同行弟子的选拔。

　　这一天清晨，冬日曈曈，寒风彻骨。无边阁前聚集了一群少男少女，唐、宋两兄弟自然在其中。稍稍，来了一干家丁，赍粢盛牺牲等祭祀物品前来，随后，古、白、江、水四门灵侠也都悉数现身。唐离企足矫首，却还是看不到石阶之上白苏身影，宋辞亦无心调侃，自是等待祭祀仪式之后公布选拔事宜。

　　古月峰年长位尊，自是执牛耳，博士买驴般说道了一些之乎者也，便同其余三门首座，合力施展悟灵之术，祭出镇宗至宝“神机图”，并将三百名弟子送入其中。

　　神机图乃是二代灵侠唐肃所炼至宝，人一旦进入此图，便如投胎转世，经历一番别样人生，待出此图后，又似归真返璞，不变如初。悟无宗此举，旨在观察这些少年心智，看他们能否在考验与磨砺中蜕变成长。而唐离、宋辞在神机图里又会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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