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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见过你
十二月的海宁市,太阳都被冻得裹上了云衣,明明是正午,天色却显得有些昏暗,凛冽的寒风裹着刀子往行人身上扎,势要戳出一个窟窿来。
街角处,不起眼的坐落了一家装潢精致的咖啡厅,门口摇曳的蝴蝶风铃随着客人的进出叮铃作响。
许默向上提了下脖子上的鸽灰色围巾,试图挡住吹到脸上的寒风,可是效果甚微,素白的脸被冻得泛着红。
他现在就站在咖啡厅对面,隔着一条不宽不窄的街道,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这里离他家挺近,再走五六分钟就可以回去,可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恐怕熬不过这短短的几分钟。
得先找个地方让身子回暖,不然感冒发烧是少不了的,眼前的咖啡厅是首选。
可是身体原因他是被严令禁止过碰咖啡饮料奶茶一类饮品的,这会使他的嗓子情况更加严重。
天边的阴云密布,一层盖过一层,甚至有朝这边压过来的趋势,寒风刮的越发猛烈,在一片萧瑟的街道上呼呼作响,声势浩荡,大有不罢休之势。
许默叹了一口气,架在挺直鼻梁上的眼镜蒙上一层单薄的雾气,眼睛所视之处一片模糊,他心里有些郁闷,为何出门时还万里晴空的天气,此时却像是脱缰野马横冲直撞,不给人留反应余地。
片刻后,许默抬起步子,伸手推了一下滑落的镜框,脑袋顺便往围巾里缩了缩,慢吞吞地向咖啡店走去。
蝴蝶风铃声清脆的响起,正对门口的柜台处站着一位低头不知在看些什么的身姿挺拔的青年,青年闻声抬头,表情冷淡,眼神更是带着寒冬的凛冽,直直的扫视过来。
店内温暖如春日,许默却生生打了个颤,他觉得在这位酷帅的小哥眼里,自己不是顾客,而是欠了他五百万不还的敌对分子。
“欢迎光临,要喝些什么?”声如其人,明明是一贯招待的话语,却像是携着门外的风,带些冷然的寒意。
青年说完这句话后复又低下了头,从许默的角度可以看到青年垂下的纤长漆黑的眼睫,眼角下方有一颗泪痣,泪痣不大,在冷白的肌肤上却异常显眼,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许默怔愣了一下,看到那颗泪痣后,恍然想起了一个深埋在记忆中的人,似曾相识的感觉蜂拥而来。
许默有一个不好的毛病,一件事想不起来他就会一直想,直到想起来为止,在那期间,他整个人会陷入发呆模式,且难以唤醒,比如现在。
江然正在看店里的反馈信,照例问完后,半晌没有听到对面的应答,视线从‘服务态度不好’几个字上移开,冷冷的视线直射许默。
“请问要喝些什么?”江然从顾客的反馈中吸取教训,改变服务态度,礼貌的加了请问两字。
结果对面的人还是一个字也不说,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眼睛隔着蒙了白色水雾的镜片,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抬起手在对面人的眼前挥了两下,没有得到任何反应,跟睡着了似的。
难不成自己的脸还有催眠的功效,江然思忖道。
视线侧移,对上了冰箱玻璃门里摆着的矿泉水。
许默刨记忆刨的入迷,就在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能想起来记忆里的模糊五官时,脸颊被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了一下,杀伤力可谓不强。
刨出来的记忆被堆了回去,功亏一篑。
回过神来,许默侧过视线,发现了始作俑者手里的凶器,是周身冒着冷气的农夫山泉,一看就是刚从冰箱拿出来的那种。
视线再移,是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可能是手心的温度化了瓶身的冰雾,几滴水珠顺着指尖滑落。
“需要什么吗?”还没等许默欣赏够,小哥再次开口,嗓音冰凉,但许默却没有听出丝毫不耐烦。
他伸出手轻扣桌面,做出写字的姿势。
江然会意后,顿了一下,猜测这小男生可能有社恐一类的交际问题,于是将手里的反馈信翻了个面,将空白的一面放在柜台的桌面上,连同笔也一起放了上去,开口道:“写也行。”
许默放过自己微红的双手,拿起深蓝色的钢笔,在纸面上落笔写下三个清秀平整的字迹,江然看了一眼,愣了一瞬。
【矿泉水。】,哦,后面还跟了一个句号,有始有终。
江然看了一眼手里泛着冷气的矿泉水,又瞅了眼对面那人被冻得苍白的脸颊,倏然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眸。
小男生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雾气已经在温热的空气中消失殆尽,镜片后露出一双弧度优美的眼睛,瞳孔是浅色的,眼睫浓密漆黑,看向自己是仿佛带着亮光,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仿佛在某个时间节点,也有一个人用这种带着小心翼翼的清澈瞳孔看着自己。
江然取出杯子接了一杯给店员喝的温热的纯净水,递给对面,不冷不热道:“可以续杯。”
可能是刚才在门外被风吹的脑子有些迷糊,许默觉得,这个人的语气变得温和了些。
小心翼翼拿起面前的杯子,杯身透着温热,让冰凉的双手有了些许温度,许默微微颔首,以此来表达他的谢意。
许默不会说话,由于小时候的一次严重的高烧且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导致失音,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这么多年,许默也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
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他找了一个靠近落地窗的位置,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窗外的天气好转。
风拍打着玻璃,不甘的叫嚣着,温热的杯口靠近嘴边,眼镜再次被迷蒙的雾气掩盖,纤长的眼睫也裹上一层细密的水汽。
许默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隔着渐散的雾气浏览着自己的微博,看看粉丝们的留言。
作为一个网络插画师,为了能让自己有更多工作,他开了一个微博账号,时不时在上面发一些自己的灵感之作,几年来也积攒了几十万粉丝,事业十分可观。
他的微博名字叫做沉默的兔子,是他大学室友帮他起的,说是和他特别符合,许默没有什么要求,不是特别奇怪就行。
于是,这博名就跟了他五年,直到现在也没什么更换的想法。
粉丝的留言除了夸他画的好看外,大多是让他露脸的。
其实是有原因的,早期很多粉丝让他直播画画,许默是个不太会拒绝别人的人,犹豫半天后就应下了,结果在直播当晚,他的画没火,手却火了,粉丝纷纷留言表示他的手好看的可以单独出道了,对他的画却表示夸赞的屈指可数。
于是在直播结束后,画粉没涨几个,手控倒是多了不少,天天在留言区表白许默的手。
可是粉丝的欲望是无尽的,手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露脸变成了他们的目标,一天不漏的在留言区轰炸,时常会让许默怀疑他的微博认证了。
……
江然蹙眉看着坐在窗边的身影,觉得那张脸他在哪里见过,也可能是那个眼神,总之是莫名的熟悉。
装潢精致的咖啡厅此时人烟廖廖,人们大都缩在家里或办公室,逃避寒冷的冬季,出来的大多是倔强约会的小情侣,更别说在咖啡厅这种约会圣地了,零星几桌小情侣中,孤身的许默显得有些突兀。
快速浏览完顾客反馈后,江然走到低着头刷手机的许默身后,不经意一眼看到了亮着的手机屏幕,是一个微博首页,叫做‘沉默的兔子’。
江然自觉冒犯,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了侧脸。
少年模样的人侧脸白净,轮廓柔和,是毫无攻击性的长相,再加上一副银框眼镜更是增加了些许书生气,是学生时期老师眼里典型的乖学生,女生眼里理想初恋。
江然想,如果刚才看到的是他的微博名的话,取得挺不错。这么一看,还真是一只乖巧无害话还少的小兔子。
似是察觉到身后有人,许默转过头,视线撞上了身后瞳孔里带着浅淡笑意的江然。
被发现后,江然不慌不忙,将眼里笑意收起,道:“要续杯吗?”
心想,这么长时间了,杯子里的水也喝完了吧,然而,眼神向杯里一看,满满一杯,被抛弃在桌面上,无人临幸。
……
事实上,许默也只是抿了一口而已。
“现在一看,好像是不怎么需要,等需要续杯时,叫我就行。”江然面无表情,语气冷然,是个人都以为他生气了,事实上他只是有些尴尬而已。
当然,许默也不例外。
他将杯里的水一饮而尽,由于喝的太急,嘴角溢出些许晶莹的水珠,顺着优美的下颚线流下,没入灰色的围巾里。
杯子见底后,顾不上擦掉嘴角的水渍,慌忙的将空杯子递给一脸茫然的江然,浅色的眼瞳带着惊意,直勾勾的看着他,莫名有种无辜的意味。
手里的杯子残存着温度,眼前的人也不出声,就看着他,这是……要续杯?
这么着急,是被自己吓到了吧,江然转身走向柜台,心里叹息一声,自己长得就一副冷淡模样,声音也冷,明明是最平常的语气也会让别人以为自己生气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又接了一杯温水,一旁坐着追剧的真兼职服务生李天蹭了过来,语气极为猥琐:“你喜欢这样的?看上——”
江然斜眼一瞥,李天感受到小舅无声的气势压迫,悻悻的止住了话头。
看着小舅殷勤送水的背影,不服气的想,看上还不让人说了,二十好几的人,怎么还害羞了呢!
窗外的风还在不懈的刮着,路边光秃的枝娅摇摇欲坠,微弱的光线同落地窗折射到桌上,许默有些担心,如果寒风凛冽一下午,那他要怎么回家?
面前又被放上一杯水,杯上覆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是极为优美好看的手,奈何许默一心为如何回家发愁,无意欣赏。
对面有人坐下,正是江然,思来想去他都觉得眼前人有些熟悉,一定是见过的。
“你叫什么名字?”江然觉得自己的语气很是温和,殊不知在许默听来,这像是在严刑逼供,硬生生给他问回了神。
没有回答声,对面的人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甚至低头看起了手机。
就在江然独自尴尬时,发着暗光手机屏幕倏地伸到自己面前,距离不过一掌而已,隐隐有直接怼到脸上的势头。
像是发觉自己太过用力,手机屏幕向后移了移,江然眨了眨眼睛,看到了上面的几个字。
【不好意思,我不会说话,我叫许默,还有,谢谢你。】
江然目光锁定在那不长的一行字上,第一反应是许默这个名字挺好听的,第二反应便是有些不明显的怔愣,一瞬而过。
刚才那些奇怪的动作与反应顷刻间有了答案,江然心里控制不住的泛起丝丝惋惜,面上却丝毫不显,高冷的点了点头,说了句:“名字不错。”
许默以为他会像以往一样收获一个或可怜或嫌弃或震惊的眼神,没想到迎来的却是短短的一句名字不错,对面的那人就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许默忽然觉得,窗外投映在桌上的阳光好像温暖了些。
许默这个名字是在出生时祖父起的,寓意为安静沉稳,祖父希望他可以安静做事,沉稳做人,现在两点基本都达到了,就是失了声,算是一个挺大的意外。
当年医生告诉他们许默以后可能再也不能说话的时候,祖父那老人家差点厥过去,幸好是在医院,救治及时,不然他们家就要大乱了。
老人家偏信封建迷信,祖父把少时失声的意外归咎于默这个字,对自己痛心疾首,后悔欲绝,差点想不开去出了家。
要不是许默父母拦着,他祖父现在大概已经在寺中混出地位来了。
后来闹了好一阵,又是改名字又是算命的,鸡飞狗跳的。
最后,祖母一锤定音,说既然已经不能说话了,也就没有什么改名字的必要了,再说许默这个名字也挺好听的,大家听后纷纷应和。
结局就是,祖父被祖母说教了一顿,大家也普遍接受了许默不能说话的事实,一家子又恢复了和乐。
于是,从七岁开始,许默顶着个哑巴的身份和与哑巴脱不了关系的名字生活到了现在。
……
许默将手机屏幕收回,在上面戳戳点点又打了几个字,再次拿到江然面前,屏幕上的暗光在他的脸上映出一个光影交汇的方形轮廓,意外的柔和了锐利的线条,冷峻的面容稍许温和。
【你叫什么名字?】
江然看完上面的一行字,语气放慢道:“我叫江然,长江的江,然后的然。”自我介绍简洁不拖拉,且没有再引出一个话题的意思。
许默点了点头,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气氛虽然安静,却又不显得尴尬,有种莫名的契合感。
静坐十分钟后,江然才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他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问完之后他又觉得好笑,自己都不记得了,对方怎么可能还记得,可能就是擦肩而过呢,碰巧照了个面而已。
怎料对面许默点了点头,伸过的手机屏幕上写着:可能吧,也许偶然见过。还有,你长得有些像我小时候认识的一个哥哥,但是名字不一样。
长得是真的像,不然一开始许默就不会认错,不仅五官相似,就连眼角的一个泪痣的位置都完全相同,很难不认错,可是他认识的那个哥哥不叫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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