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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脚给你踹河里
徐镇河拉歌的劲儿还没下来,嗓门大得很,这句发问于是很响亮地回响在窑洞里,震得人耳朵嗡嗡地响。
徐镇江深吸了一口气,说:“滚出去。”
徐镇河说:“啥?”
徐镇江说:“滚。”
他嗓音低沉,隐约带着股怒气。徐镇河直觉不能再继续招惹他哥,于是举起双手,一边往后退一边嬉皮笑脸道:“对不起哥,我啥都没看见,你继续啊。”
黎麦看见徐镇江的拳头倏地窝在一起,袖子下半截小臂上爆出了青筋。
她以为他生气了,心里砰砰直跳,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啊徐队长,是我走路没长眼。”
徐镇江突然转身,黎麦一瞬间觉得他要发火了。可他却什么都没说,深深看了她一眼,捞起铁锹就出去了,却将他带来的一盏马灯给她留下。
黎麦急忙冲着他背影喊:“徐队长,你可别去告发你自己啊,你要是去了,我名声不也就毁了?”
这招果然管用,徐镇江似乎这才想到这层关系似的,稍稍停下脚步,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这细微的动作被黎麦给捕捉到了,大大松了口气。
啧……黎麦嘟起嘴巴吐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好渣,把个大汉整得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一转脸,又吓一跳。
只见小傻子跟要哭了似的,委屈巴巴立在那瞅她,嘴角都撇下来了。
黎麦这才注意到他刚才掉落的是什么——原来是一捧针线,原是包在一块破布里的,现在稀里哗啦摊了一地,线头都散开了。
黎麦把针线收拾起来,问他:“这是怎么了?”
小傻子嗯嗯哼哼半天,不知道该怎样说,于是一把拉起自己的衣襟,把腰给她看。
黎麦:好家伙,才走一个,又来一个。
小傻子腰上的皮肤很细腻,在马灯昏昏的光下还很有些光泽。可黎麦懂了,人家并不是让她看腰,而是让她看袄子上的破洞。
黎麦指了指那个被狗撕过似的洞:“想让我帮你补?”
小傻子猛烈地点头,扯起一个甜甜的笑。
黎麦有些心酸。她也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这么愿意亲近她,从昨晚给她递吃的,到今天找她补衣裳,似乎就没把她当个外人。
徐镇河曾骂他,不许他再上大灶偷馍吃,可见这孩子是个没人管的,平常日子一定不怎么好过。黎麦心里一软,指着墙角对小傻子说:
“把袄脱了,背对着我站过去。我没补完,不要转身。”
省得再被人逮住,又说她不检点。
小傻子很听话地照做了,站在墙角打了个哆嗦。虽然是四月天,可灌堂风还是挺冷的。
黎麦赶紧地抓了针线,就着马灯,把那袄腰上的破洞给补起来了。
得亏她从前喜欢给小娃娃做裙子,这手艺可算派上用场了。
不多时,在小傻子的一个喷嚏中,黎麦扭着脖子,闭着眼睛把大袄扔给了他:“行了。”
她没扔准,大袄一下盖住了小傻子的脑袋。他挣扎半天,才算把衣裳穿上了,冲黎麦嘿啦嘿啦地傻笑,嘴里含糊不清吐出两个字:“谢……姐……”
黎麦一愣,敢情这孩子是把她当姐姐了。
“没事,以后衣裳破了尽管来找我,姐姐给你补。”
黎麦不由得伸手,给他抻了抻没穿好的肩膀,嘱咐说。
小傻子鸡啄米似的使劲点头。
黎麦于是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傻子于是开始摇头,半分钟后,他觉得头有点晕。黎麦叫他别摇了,她不问就是了。
这时,徐镇河回来了。
他隔着窑口在外头大声喊:“哎,我哥说了,叫你去我妈大灶上帮忙,有你一口饭吃,算赔不是!”
似乎很怕再被他哥收拾,这人喊完就跑,听得黎麦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追出去问:“谁是你妈?”
早跑远了的徐镇河手揣在袖子里,头也不回:“徐婆子!你就找徐婆子!”
黎麦:“…………”
也行,得先在大灶上有口饭吃,这可是人生头等大事。
*
等午后,打发走了小傻子,黎麦远远在窑口看见大灶上开始张罗起晚饭的时候,她就下去了。
一堆婆子媳妇正团团忙碌着,见了她,眼里都放着新奇的光,一边偷瞄,一边说道。
黎麦懒得理会,一转眼瞅见个熟面孔,就是那曾给过她高粱黑馍的方脸婆姨,于是走过去问:
“婆婆,请问……呃,哪位是徐婆子?”
说出“徐婆子”三个字的时候,黎麦有点心虚地扭着脚尖,生怕人家觉得她无礼,给她个白眼。
好在那方脸婆姨是个好说话,应得很痛快:“俺就是,你找俺啊?”
黎麦:“呃啊啊……徐婆婆,是这样,我我,不是,是徐队长让我……”
她没想到这么机缘巧合,随便遇见个熟人就是徐镇江的娘,结果解释出了一头汗。
徐婆子恍然大悟:“哦哦,我听镇江说了,这会儿忙,我差点给忘了。行!你帮忙洗个菜?”
她指了指放在灶根底下一捆白菜,上头还沾着些干土,看来应该是冬天的囤货。
黎麦点点头,松口大气——洗菜她会。于是照着徐婆子的指点,拖了个小腿高的竹筐,装了几大棵白菜,去白江河边洗菜去了。
四月的河水还有些冰凉,黎麦扯开白菜叶子,洗得仔仔细细,不大会儿手就有些僵了。于是,把手放在嘴边哈了几口气,再搓了搓,放在耳朵边包住。
一闲下来,方才没顾得上的尴尬就冒了出来——她干嘛要在徐婆子跟前那么紧张呢?那是徐镇江的妈,又不是她妈。
等等,就算是她妈,也没必要这么紧张啊……
黎麦摇摇头,把越跑越偏的思绪拉回来,盯着粼粼河水发呆。一不留神,一片白菜叶子从手中滑出,刚好风带来了一阵水流,把菜叶子给漂走了。
黎麦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去捞,没捞着——一颗小石子儿咚地砸进水面,差点打她手上,吓人一跳。
水花溅在河中倒影里,是几个嬉皮笑脸的精神小伙儿,正冲她低低吹口哨,其中还夹着个徐镇河。
黎麦的火气蹭地就上来了。
她转过身,怒目而视。徐镇河急忙摆手,表示自己是无辜的:“我可是劝过他们不要胡来啊……”
其中一个小伙儿上前来,作势要挑她的下巴:“听说你还把镇河给打了?你这小寡妇咋恁能哩?要不这样,你给哥几个赔个礼,哥哥就不为难你……”
黎麦劈掌把他呼得转了个圈,又给他瘪屁股上来了一脚,小伙儿吱哇乱叫着掉进了徐江河里,旱鸭子似的扑腾起来,惊悚地连句话也讲不出了。
黎麦右手比了个枪,放在嘴边“呼”地吹了下,一手叉腰扬扬眉毛:“还有谁想找打?尽管来。”
“旱鸭子”好容易从浅水里爬出来,拐着徐镇河他们,默不作声地溜了,跑得贼快,给地上留了一串水印子。
黎麦:“这么不经揍,好没意思。”
白菜筐刚被她踢倒了,洗好的菜叶子有一半掉了出来。黎麦过去把菜叶子塞回去,拖着筐忿忿回了大灶。
灶是起在坡地高处,烧饭的婆姨们刚老远就看见她揍人了,一时大骇,个个嘴巴都咕嘟嘟响亮起来,搅在一起活像煮了一大锅水。
这锅水在黎麦回来后,彻底沸了:“就是她!”
“这小妖精怎么这么浪!”
“青天白日地,跟一堆男人搅和在一起!”
“蔡瘸子太可怜了,真是!”
“我儿都被她推河里了,差点淹死,更可怜!”
为首一个包着花头巾的婆子,是刚才挨揍那个的妈,被几个老姐妹撺掇着,哭天抢地要来打黎麦。
黎麦闭眼吸气三秒,把菜筐子一摔,稳稳掐住了她的巴掌,抢说道:
“这位大妈,我看你儿确实挺可怜的,不仅身板弱到连个女娃都打不起,还摊上这么个纵容他惹事的妈,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好一个大小伙,传出个想打女人还打不过的名声,以后别想找媳妇了,那真挺惨。”
花婆子眼看就要翻了白眼,挺着胸脯往后倒。几个老姐妹们义愤填膺,又自知理亏,只好嘴里瞎叫一气,叫黎麦“赶紧离了徐江村,免得坏了规矩”。
徐婆子过来把黎麦紧捏着的手腕子给掰开,息事宁人:“行啦行啦,要俺们说,你们管好自个儿家几个大小子,别去招惹人家才是正经规矩!”
围观众人纷纷附和,都觉得她几个不大占理。
花婆子一看都帮黎麦说话,没人搭理她,只好使出了杀手锏,开始撒泼嚎哭:
“她先打我儿,再打我,我这老脸没地搁儿了,我不活了,我跳河去!”
说着就拿头往黎麦身上撞,慌得一群人跟她拉拉扯扯,一时场面十分混乱。
黎麦被她死死拽住袖子,她又不能真揍一个老太太,正十分为难时,一只大掌冲破人群,把花婆子往后拽了一把,人群瞬间安静了。
一看,原来是徐镇江。
徐镇江脸黑得像个包大爷,一手放开花婆子,一手将背后一个湿淋淋的人丢到她们跟前。
“道歉。”
他没看黎麦,话是对那湿透了的“旱鸭子”说的。
花婆子心疼地拽住了儿子,冲徐镇江挺胸瞪眼:“你凭啥管?你也跟这小妖精有一腿?”
徐镇江压抑住火气,说:“凭她是一队的人,我是一队的队长。你三队的人先跟我一队动手,那我能不管?”
黎麦本来被花婆子嚷嚷得一头火花。现在这些火花唰地凑在一起,炸成了一个闪电:
她啥时候进的一队,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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