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力五妹，揭竿为帝

　　114章五妹

　　食月一口咬下烧饼，正要咀嚼时，神色突然一凝。一息之后，她吐掉嘴里的烧饼，莫名笑了一下，低声说了句：“总算等来了。”

　　她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从踏进君国地界的那一刻起，她便谋算，等刘姝的事情差不多尘埃落定之后，她就功成身退，深藏功与名，借着任意一方势力私下毒杀的动机，将其反杀，对换衣服，再把脸上的假面皮贴到对方脸上，如此，便能顺理成章地完成名义上的“身死”，反正这君国上下，也无人见过自己的真面目，只要“平月”死了，她就可以恢复真容跟哥哥他们汇合。

　　食月蓦然松手，碗和烧饼掉到了枯草上，紧接着她身子一歪，摔倒在了角落里的枯草堆上，旁边牢壁上的一盏壁烛在这一霎间被冷风骤然吹灭。

　　她倒下的位置很巧妙，那盏壁烛灭掉之后，这个无法被月光照到的角落漆黑一片，对于一丈之外的人来说恰好是一个视觉死角。

　　给她送饭的狱卒朝后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便推开牢房的门走进去，地上的身影一动不动，他眼神冷漠地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走动间，隐约听到其中液体摇晃的水声。

　　狱卒一步步走近，他谨慎地拔开特制的活塞，正要将其中的化尸水朝着那具“尸体”倾倒下去，蓦然听到黑暗中飘来一句低语：

　　“这破牢狱，委实呆腻了。”

　　紧接着他被两只脚拧断脖颈，食月倒立着，一手撑地，一手将要落地的瓷瓶接住，同时双脚还能将狱卒的身体轻轻放下，避免发出太大的声响引起他人注意。

　　食月站在角落里，拖曳着狱卒的手臂，将其露在视觉死角之外的双脚拽进来。

　　确认狱卒已经断气后，食月正要脱下尸体身上的衣物，牢狱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紧接着传来整齐的步伐声，隐约能听到“大人”、“圣旨”之类的字眼。

　　食月当机立断，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拔掉瓷瓶的活塞，将其中的液体倒到尸体身上，然后她便大开眼界，这液体竟然能将血肉衣服连带底下的枯草腐蚀成一滩臭水。

　　“竟然连全尸也不给我留。”她皱着眉头思忖，心中很快便有了怀疑的人选，“心思这般歹毒的，不是刘姝便是付仁。”

　　食月坐回枯草堆上，不多时，牢狱大门打开，十数盏华丽精致的手提宫灯照亮了昏暗的牢狱，为首一人身穿褐色官服，手捧明黄圣旨，一路穿行而来。

　　对于濒临死亡的囚徒来说，恍若神明一般。

　　宫灯暖黄的灯光照亮了少年探花年轻俊美的脸庞，他的目光先是平静地扫过打开的牢房门，以及枯草堆上模糊不清的黑影，方徐徐展开圣旨，用清冷的声线念道：“奉天承运，陛下诏曰：平月年方二十，才高八斗，少年有为，怜其蒙冤入狱，今特许升任正四品户部侍郎，赏屋宅一座，白银万两，望其以先为学，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国为民，莫负皇恩。”

　　毕思念完，望向看不清面容的人影，静候对方来接圣旨。

　　然而圣旨念完半刻钟，牢房中依然没有丝毫动静，毕思沉默片刻，从身侧提过一盏宫灯，不顾旁人的阻拦，亲自跨进了牢门，一步步朝角落的那团黑影走过去。

　　他将圣旨递到黑影的面前，语气温和地说：“平月，领旨吧，莫要一蹶不振，外面自有你的一片天地。”

　　“……”

　　食月于混沌黑暗中，抬眼对上了他的双眸，不知是不是烛火映进了少年的瞳仁，她仿佛从那平静的眸光底下，瞥见了涌动的火焰，炽热而无畏。

　　错失“身死”的机会之余，她其实觉得很奇怪，毕思这样一个出身世家贵族的名门公子，为何会为她这样一个无钱无势的草根而请愿？就算撇开阶级悬殊不说，她和毕思本人的私交也并不深，同僚关系之外再无任何其他利益关系。

　　委实想不明白。

　　食月的视线顺着少年姣白修长的指尖，落到面前的圣旨上，片刻后，她伸手握住那明黄的卷轴，以行动决定了自己的去留。

　　“有劳毕大人走这一趟了，月毕生难忘。”

　　留下也无妨，正好将新仇旧恨同付仁算一算。

　　毕思弯腰，伸手托举食月的手臂，轻声说：“无妨，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同僚一场，日后你唤我毕思即可。”

　　食月也不客气，借着他托举的力道站了起来：“多谢。”

　　不多时，其余人便见一人提着宫灯，一人捧着圣旨从牢房中走出来。他们在御林军的护卫下一路走出刑部大牢，刚走出朱门右拐，便听见后方传来一阵马蹄声，瞬息间由远及近，将所有人包围起来，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哒，哒——”

　　食月听到身后有一匹骏马逐渐朝自己靠近，看着自己投映在地上的影子被马匹和来人高大的阴影所笼罩，她缓慢回眸，对上了朱袍青年的视线。

　　看见是付仁，大约是事先早有猜想，她并不觉得意外，径直道：“提督大人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眼前的少年眸光疏离冷淡，付仁捏了捏掌心的热汗，眼底略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后怕和无措，当下的心境用“提审”一词显然不合适了，他便道：“来看你。”

　　“看我？”食月一改往日的有礼疏离，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容，“真是屈尊提督大人来看我有没有死透了，很可惜，我还活着，反倒是毒杀我的人不幸身亡，让大人失望了。”

　　短短两句话间，她便知道想毒杀她的人不是付仁，而是刘姝，但付仁曾经几度想要取她的性命，她将这口锅扣到他头上也不冤。

　　付仁皱眉，正要说话，便看到从平月旁侧走出一名少年，将她护在身后。

　　“付公，下官毕思。”

　　那叫毕思的少年道：“陛下圣谕，平月已洗脱冤屈，升任正四品户部侍郎，您无权再提审。”

　　付仁：“……”

　　休要污蔑！

　　他没说要提审，半个字都没提到！

　　看着食月的眼眸，付仁便想到那幅画像，又想到她的骨龄，恰好和五妹的年纪对得上，一应细节都那么地合乎情理，他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突然一阵阵的滚烫酸疼。或许是孤身一人久了，血缘亲情的诱惑让人有些难以抵挡，付仁想当即将食月带回去确认，但又明白这事急不得，况且……

　　他的目光晦涩地掠过少年脏污凌乱的仪容，她面色憔悴，嘴唇干裂起皮，那身破烂的衣裳上还凝结着干涸的血痕，散发出阵阵腥臭。

　　况且，如果她真的是自己自小爱护的五妹，他怎么敢说他这样的人，居然是她的兄长？

　　他怎么敢让她知道，她的兄长是一个阉人，是王权的走狗，是杀人的屠刀？

　　他怎么敢让她知道，她的兄长曾经对她挥刀相向？

　　他不敢。

　　也不愿。

　　只盼她此生不知。

　　空气中的气氛沉凝许久，最后，朱袍青年没有再看食月一眼，他压抑着情绪调转马头，似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一个字：“走。”

　　片刻后，东厂提督府的人马如潮水般退却。

　　食月看着付仁的背影，眸色渐深。

　　毕思目视付仁的人马消失在黑夜尽头了，这才转头看向平月：“上马车吧，我送你回——”

　　话音未落，便见面前身姿挺拔的少年蓦然捂住胸口，抑制不住地喷出一口黑血，骤洒在他面前，浸湿了他的袍角。事发突然，毕思大惊失色，一边扶住摇摇欲坠的人，一边扭头声色俱厉地道：“派人去请大夫！”

　　侍人领命后连忙出发。

　　毕思冷静下来，又连点了几人，吩咐道：“你们进宫去恳求陛下派遣御医，若是陛下问起，如实说即可。”

　　“是！”

　　毕思偏头，抚慰道：“大夫很快就会到了，你若是难受得紧，不妨先与我说说详细，等大夫到了我代你转达。”

　　食月闭着眼摇头：“无妨，还忍得住。”

　　烧饼她只咬了一口，这毒药竟这般毒。

　　“二位可是需要就医？有位先生恰好与我一道，若是不介意，我托先生观诊一番。”

　　不远处的夜色中蓦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嗓音，熟悉的少年声线，让食月心头仿佛刹那间落下了泠泠初雪，清清凉凉，像极了那夜的雪。

　　她抬眸，才发觉不知何时，不远处的拐角停了一辆精致华贵的紫缎马车，镶着银丝的车帘被一只美玉无瑕的手掀起，露出半张衿贵秀丽的面容，长睫下的眸光平静淡然，但被她罕见地捕捉到了一丝急促。

　　毕思很快认出了谢怀宁，他忙作揖道：“如此甚好，思有劳大人了。”

　　谢怀宁颔首：“先生不便露面，需在马车上观诊，先将他扶上来。”

　　食月本人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毕思和侍人扶到了马车旁，并被“贴心地”架着手臂送进了马车内，她下意识地一抬头，便直接对上了紫衣公子的双眸。

　　食月：“……”

　　怎么觉得这般凑巧呢。

　　不等她深想，马车内另外一人出声了：“我道你大晚上的为何突然邀我出门赏月，原来赏的是此月。”

　　食月这才移开目光，借着车内夜明珠的光亮看清了说话之人的面容，竟然是她和阿锦之前费尽心思才能接近的神医江淡，也是少数知道她在蓬莱岛出过手的云梦泽世家核心人物之一。

　　换句话说，他知道她会武

　　她在君国的身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武功是她的底牌之一，若是传得人尽皆知，她将来不好施展身手。

　　想到这里，食月暗暗使了个眼色，希望对方能领会她的深意。

　　江淡眉梢微扬，抓住她的手腕细细诊断起来。

　　谢怀宁的视线在食月的身上短暂地流连了片刻，方才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与平月一见如故，自是不会袖手旁观。”

　　江淡不置可否，继续诊脉。

　　“啧啧，平小友真是福大命大，中了无色无味的彼岸红竟然还能活着。”他拿过纸笔流畅地写下药方，递给谢怀宁，“如今已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还有余毒要清，这六味都是极难寻的药材，我有这五味，剩下的一味无根草你想办法，尽量在一个时辰内按照药方服下，否则余毒入骨，损害肌体。”

　　谢怀宁点头：“好。”

　　应下后，他转头便吩咐陈绽：“君王送来的药材中有一味无根草，你带人回去取，速速送到平府。”

　　“是。”

　　陈绽扬起马鞭，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江淡意味不明地看了谢怀宁一眼，谢怀宁若无所觉，同等在马车外的毕思道：“毒可解，不过先生不喜见生人，我与先生一道将平月送回府，你且自行回吧。”

　　毕思看了一眼食月的面色，恭敬道：“有劳大人。”

　　车轮轱辘滚动起来，他目送着马车愈来愈远，最后彻底融进了夜色中。

　　全程没机会说一个字的食月：“……”

　　随着马车的颠簸，她发觉自己的精力越来越不济，眼皮困乏得几乎要合上，但她时刻记得自己身上的秘密，不敢就此昏睡过去。

　　谢怀宁突然出声：“若是实在困乏，可以小睡片刻。”

　　“我没事。”

　　食月摇头，指甲掐着掌心软肉勉力撑着，眼神却逐渐变得迷离，面色醺然，似喝醉了一般。

　　紫衣少年眸色幽深，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的江淡思忖片刻，眼底露出恍然，却一字未言。

　　到了平月的宅院，侍人将平月扶进屋中，谢怀宁和江淡随入，屋中稍显朴素，却也能看出些许被翻找的痕迹。

　　一刻钟后，陈绽带着无根草回来，江淡从药箱中取出另外五味药材，交给他去熬药。

　　谢怀宁扫了一眼食月脏污的衣裳，道：“你可还有气力换衣衫？若是无力，可以叫侍人帮你，换一身也能清爽一些。”

　　食月答：“我不喜生人碰我，等喝了药我自己换。”

　　谢怀宁沉默。

　　食月又道：“谢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方才言辞，还请公子不必挂怀。我出身卑贱，自小糙惯了，不习惯别人伺候，公子金枝玉叶，生来不凡，莫要与我等比较。不过我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今日公子与先生的救命之恩，月铭记于心，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一番话，划开了两人的界限。

　　谢怀宁平淡的面具骤然破碎，他咬牙道：“是吗？涌泉相报？你的涌泉相报就是像当初那样背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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