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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章化敌
112章化敌
“事成之后,我自当会将付公六年前买铁的证据连带五成铁矿双手奉上,本宫如此诚意,还望付公莫要辜负。”
刘姝威逼过后,又以利诱之。虽说因有买铁的证据在手,付仁帮她的把握有七成,但刘姝还是紧张地盯着青年的面庞,藏在宽袖中的手指攒紧,唯恐他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迎松堂一片沉寂。
付仁思忖片刻,终是道:“好。”
虽说是威逼利诱来的,但刘姝终归是得偿所愿,她志得意满地笑起来,起身作别道:“如此便有劳付公了。”
付仁冷淡点头:“公务繁忙,不送莫怪。”
目的已达成,刘姝也不在意,她走出东厂提督府时,才发觉天色已经微亮,漫长的一夜竟是就这样过去了。不过好在也不是一无所获,她望着天边的那抹曙光,觉得自己又找回了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
她没有在门口犹豫多久,便吩咐左右道:“去大王子府。”
·
“血九,你派六队人马,各分两批去东淮、云梦泽、君国灵山县兰宋村三地仔细查查这个平月,原名可能叫阿月,或者食月,我要知道他的生平,所经之事,所识之人,事无巨细,都要查清楚。”
青年沉下瑞凤眼,回想之前派人查平月,以为当真只是个寻常人,所以查起来没有什么难度,但如今想来,他的人查得这般顺利,很可能是背后有人在操控,故意让他的人查到看似可靠的假消息。如果真是这样,平月背后是什么人操控,他改姓换脸又是为何目的,就很有必要查探清楚了。
“是!”
血九应下后,身影一晃而过,即刻执行命令去了。
他离开后,又有一道影子一晃而过,从敞开的窗扉掠进迎松堂,袭来一阵卷着淡淡药香的冷风,下一瞬,空着的座位上便坐了个同样身穿玄色衣袍的少年,他乖巧地正襟危坐,白皙的面容上扬起纯善的笑容。
“路过此地,觉得有些口渴,来讨杯茶喝不过分吧?”
付仁淡淡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头让人奉茶。
“竟是我最爱的春生雪芽。”少年满足地捧着温暖的茶杯小口饮着,一时感慨道,“若不是怕陛下猜疑,我定日日上门来讨茶喝!”
付仁笑了一下:“我这茶可不是白喝的。”
“我知道嘛,先让我多喝几口再说事情。”少年吨吨吨喝完一杯茶,茶杯放下,身体自然地往后靠,才靠上椅背,正要说话的人突然皱了下眉毛。
付仁敏锐地问:“怎么?”
柳宁皱着眉头,挺直身板,不再靠着那椅背,一边忍着疼一边说:“那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陛下派内行厂去刺杀谢怀宁,我的手下失手让其侥幸逃脱。因着此事,陛下罚了我三十鞭,这才三日过去,背上的鞭伤还没好全呢。”
他略去了君王对自己起心思的污糟事。
付仁似笑非笑道:“看来陛下如今是越发地看重你了。这次莫不是吩咐了铁矿之事?”
“不错,付公当真是料事如神。”柳宁沉吟片刻,方才道,“昨日封子楚自翰林院得密信一封,入夜后封都督便带着这封密信进宫,信中言及私并铁矿,陛下阅过之后突然提审了平月,平月吐露密信是从云梦泽鲲鹏宴时从赫百益的书房所得,除了密信之外,他还取得了相关证据,陛下便命我务必找出平月所说的证据,不得有失。”
付仁瑞凤眼轻眯,眸光冷锐:“看似无意,实则有意,此人仅靠一封密信,就牵动了各方势力,这份心计着实不简单。”
柳宁有些不同的看法:“若是有意为之,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内行厂查不出他与朝内官员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况且这天底下,难道会有人愿意冒险将自己算计进牢里?”
“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不论他有没有背景,现在朝局的平衡都已经被打破。”付仁冷静地分析道,方才刘姝所透露的消息还待证实,他暂时按下不表,“在君王的一众子嗣中,大王子刘宏乃纯妃所出,为庶长子。其母纯妃出自封家,纯妃的兄长封常靖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现如今手握重权、炙手可热的都督大臣。毫无疑义,封都督表面上虽然忠于陛下,但背后支持的定是大王子。”
“五王子刘图虽生母不明,但领养于先王后名下,为嫡子。君国王室传统是立嫡,若嫡不存,再立长,因此君王也遵循祖制,将刘图立为了王太子。先王后自过世前都未曾诞下亲生嫡子,其名下除了嫡长女,便只有这一个领养来的嫡子,故先王后的母家,同时也是太后母家的虞家,只能别无选择地支持这个名正言顺的王太子。”
“陛下平衡的天平两端,一端是背后站着封都督的大王子,一端是背后站着虞家的王太子。封都督掌君国三分之一兵权,护家国。虞家世代供职于三司,立法严明,审判公正,得民心。”
付仁说到此处时,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瞬。
审判公正只是君王做给百姓看的表面工夫,实际上该处理的,终究还是一个不留,而这执行之人,便是他们这些人人谈之色变的三厂太监,这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可笑的是,愚昧的百姓却坚称是他们蛊惑了君王,还臆测他们背地里做着各种各样欺上瞒下的勾当,只要有一个地方发生了命案,不论是不是三厂太监动的手,都会将脏水往他们身上泼,而君王这个真正的出刀人,在他们心目中却始终是个贤明的君主。
当然,欺上瞒下的勾当这一点,付仁心中自是不会否认。
他永远不会是世家大族里那些光风霁月的小郎君,背靠家族,被长辈保护着长大,不滞于物,不囿于俗,少年意气风发骑马来,潇洒坦荡朗笑去。
他阴狠毒辣,争权夺势,不忠于君,与光风霁月毫不沾边。
不过,世人的看法于他来说也已经不重要了,他自少年逢难,便背负血海深仇,步步为营,殚精竭虑,只为尽余生向一国复仇。
“而平月,则打破了这个平衡。他为何偏偏将赫百益这个看似和君国无关的人员带到人前?外人或许不知,但据我所知,赫百益不仅是四公主幼年的师父,还是纯妃的旧识,准确地说是年少慕艾之人,此事如果深究下去,势必会牵连到大王子。若是大王子倒台了,朝臣眼中的得利者还能是谁?陛下正值壮年,并不愿子嗣中存在一方独大的情况,最后势必会怀疑到王太子头上,出手打压一番。在还未成事之前,打破平衡对我没有半分好处,还会平白引得陛下猜忌,借机削减我的势力。这般明显的事情,你竟然看不出来?”付仁心中想着血海深仇,语气却冷静得可怕,目光沉沉地盯着少年的眼睛,“柳宁,你莫不是吃了他几块点心,就被他扮演出来的善意收买了吧?”
柳宁蓦地垂下眼睫,喝了口茶润润喉,才弯着一双月牙泉般的眼眸纯善地笑道:“怎么可能,我是那么好收买的人吗?”
他放下茶杯,接着分析道:“现在平衡已经被打破,如此说来,不论你是否牵涉其中,陛下都会给你安个名头处置。难怪搜查证据这般重要的差事,陛下没有差遣你这位殿前红人,而是给了我这新人。为今之计,你最好还是不要插手此事,免得留下太多把柄叫陛下抓住了重惩。”
“身在朝堂,犹如棋,身不由己。即便我不不插手,咱们这个陛下对我也不会慈悲多少。”付仁漫不经心地冷笑,狭长的眼瞳幽深如深渊,“不如就趁机搅浑这水,乱中生机。”
“那可不能少了我。”
柳宁笑得纯善。
这样的笑被外人第一眼瞧见时,尚且觉得单纯无害,但若是对视久了,便会发觉那眼底透出来的光比凛冽的雪花还薄凉。
临走时,柳宁忽然问道:“方才刘姝来你府上做什么?”
青年语气平淡地说:“请我杀一些人罢了。”
柳宁追问:“杀谁?”
付仁瑞凤眼半眯:“你想问谁?”
“不问谁。”
少年迅速接道,快得似乎早有准备,说完这句,他当即转身走了两步,不知为何脚步有些踌躇。
付仁以为他会拎得清,却见他又蓦地转回头,脸上没有笑意,严肃正经,叫人清楚他并不是开玩笑:“你说得对。看在我的面子上,还请付公留他一命。”
青年眼珠冷淡:“你可知我为何以付仁为名?”
虽然猜得出来,但柳宁选择装傻:“不知,也不敢知。”
付仁不以为意,语气不带任何情感地说:“那你今日便知道了,成大事者,不可妇人之仁,我以此为名,是为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如今也将此话告诫于你。”
柳宁忍不住辩驳道:“可他是无辜之人。”
付仁简直觉得可笑:“东西厂杀过的无辜之人还少吗?柳宁,你另一个身份用久了,也越活越回去了?”
“他和别人不一样!”
“柳宁,你的亡国之仇还要不要报了?”
柳宁本来还要再辩驳,听了这话蓦地顿住。
这句诘问犹如一柄带钩的利刃捅进流着脓水的伤口,少年没有再说一个字,他狼狈地撇过脸,身影一掠而过,迅速消失在了窗外。
竟是落荒而逃了。
青年的眼底才泄露出一丝莫名的情绪,还未明晰,下一瞬又被重重冷静所覆盖。
·
“主上,刘姝于深夜硬闯东厂提督府见了付仁之后,天亮时又去了刘宏府上,最后于午时被御林军从郊外的青灵寺中找到,带回了公主府禁足。”
翼禀报完具体情报,正坐于榻上下棋的紫裳公子问道:“那人如何了?”
他没说是谁,翼却心领神会,当即道:“又被那狗君王关回牢里了。”
谢怀宁淡声道:“把这些消息传进去。”
“是。”
谢怀宁又道:“内行厂既然派人去北城西街的土地庙搜查账本了,那你便推一把,让他们注意到赫百益。”
翼露出一个蔫坏的笑容:“遵命。”
·
一连两日,君国朝堂风起云涌。
食月虽然又坐回了牢,但这两日,都有“善良”的陌生人给她传来密信,她多多少少也知道外面的事态发展得如何了。不过这陌生人的动机不明,消息不可全信,凡事她都会多思虑几分。
狭窄的囚窗外金乌坠落,少年的背影渐渐融入昏暗的角落,牢壁上点燃的烛火被刮进来的冷风吹得摇曳,隐约照亮了她的衣角和微锁的眉头。
食月正在出神地想着事情。
一开始,事情发展得和她预想的差不多,她引出铁矿之事,厂卫暗中从刘姝的别院中搜查到了用簪花小楷写过的手书,君王大怒,一母同胞的大王子刘宏受四公主刘姝牵连,被封锁在大王子府中不许进出,由此打破了君国两位王嗣和平共处的局面,他们背后的势力接连出招,暗流汹涌。
只要刘宏一倒,刘姝的靠山就倒了一半。
而另一半靠山,就是君王本人,如果他要保这个女儿,自然能保下来,但若是不想保,刘姝就会失去她最倚仗的权力,以后再也没有恣意妄为的资本。
想要君王不保也很简单,只要让他知道刘姝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目前厂卫已经拿到了她埋在土地庙中的证据,并且根据证据锁定了涉案人员,出于谨慎,他们定会留意周围都居住着些什么人,到时住在刘姝宅子中的赫百益便会被发现,进而将真相带出水面,现在还没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问题突然就出在了涉案人员的身上,这些人要不就是失踪,要不就是出意外死了。
背后无疑是有人出手,而这个人她大概也能猜到是谁……
当真是个棘手的人物。
她才这般想道,昏暗的牢狱中突然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坐在黑暗中的食月抬眼望向前方,长长过道的另一头,有一人正朝她走来,摇曳的烛光从他冷白的面庞上掠过,映出一双薄玉般冷冽的瑞凤眼,其间载着寒冰厚雪,对上这样一双眼,只觉周遭的烛火一霎间都失了温度。
食月吓到了,忙急促地低下头,瑟缩着身子。
付仁似笑非笑地看着,不知是不是心中有怒,未停步就单刀直入:“你说,我是该叫你平月呢,还是食月?”
嗯?
按理说已经瞒过去了,这才过去几天,怎么就查到了?
低着脑袋的少年一语不发,心念直转,最后想到了一人身上。两日前,刘姝曾于深夜硬闯东厂提督府见过付仁,或许就是那时,刘姝揭破了她的身份。
她自认没有露出什么破绽,那刘姝估计还只是存疑。前有硬闯东厂提督府,后又将存疑的事情拿出来交易,说明刘姝也是到了强弩之末。不过像付仁这样的人,竟然因为她身份的事情亲自来一趟,看上去似乎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能在扳倒刘姝之前,先将其化敌为友也未尝不可。
食月下定决心般,蓦地抬起头:“提督大人,看在你于我有赠斗篷之谊的份上,如今我也跟你坦白了,我的真名不叫平月,面容也是假的,我来君国考取功名,也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而是为了报仇!”
付仁似被挑动了敏感的神经,竟压下杀意耐心地问:“报仇?报什么仇?”
“余未出生便家道中落,幼年与兄长沦为奴隶,八岁时偶然识得一武人,愿教我些拳脚功夫,我便咬牙学了来,去战场上挣战功,脱去了我们兄弟二人的奴籍。本以为脱了奴籍就有好日子过了,然而好景不长。”她眼底霎时露出毫不作假的浓烈恨意,“刘姝知道我手中有铁矿的账本后,便命人将我兄长掳去,当着我的面活生生将兄长推下摘星楼,要以兄长的性命给我个下马威,若是我未曾习武,兄长那时必然已经……你说我焉能不恨?!”
“不仅如此,刘姝还不肯罢休,暗中派人给我下毒,致使我武功尽废,还落下了身体病弱的毛病,若是我那一身武功还在,如今早就报仇了!根本不必这般费心力考取功名!”食月说到激动处,蓦然咳了起来,最后竟是咳出了一口血来,鲜红温热的血从嘴角溢出。
然后她也如同失了骨架的皮影人般,身体摇晃了一下,靠着粗粝的牢墙滑坐在地上。
心中想的却是,她这番说辞虽然夹带了三分假话,但却坦白得情真意切,情绪感染力跟市井中流传甚广的俗话“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也大差不离了,兴许能再一次蒙混过关。
可惜,如此精湛的表演并没有打动付仁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青年面容平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你不必再编故事了,真相是什么,于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食月脸上顿时露出气愤之色,高声质问付仁,表情和语气透露出她的彷徨害怕和底气不足:“那你要来此处做什么?难不成你和刘姝是一伙的,要将我灭口?这里可是堂堂刑部大牢!”
心中暗暗道,付仁若是不信,那她也没辙了,必要时候只能采取暴力手段。
她的音量引得远处几个狱卒看过来,付仁冷笑:“我若是要取你的性命,谁都拦不住。”
青年瑞凤眼一眯,垂落在膝边的指尖捏了粒沙砾,运转内力朝少年的眼珠掷去。
武功有没有废,试一试便知。
若是当真把眼睛给废了……
那他便如柳宁所愿,保她一命。
食月的瞳孔蓦然睁大,瞬息之间,红豆大小的沙砾便飞到了距她眼球一丈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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