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扇

　　第二日清晨，遵礼该去向王妃请安，阳阿离早早起床梳洗，薄施粉黛，简单地绾了个空心螺髻，用一支梨花银钗束好，发上错落戴了些许素雅的宫花，又命京儿从尚仪司准备的嫁妆箱子里，取出一件对襟宽领绣着清霜碧荷的天蚕丝宫裙来对镜比照着。

　　那丫头见到主子不言不语，忙得不亦乐乎的傻样儿，忍不住噘着小嘴嘟囔道：“娘娘好歹是御封的正经主子，怎么进了府，还是只有我和吴嬷嬷两个在侧？大清早的，外头静悄悄连个洒扫庭院的人也没有，这也太不把咱们当回事了！想我们在宫里那会儿，还有嬷嬷宫人一打一打的侍候着，唯恐委屈了娘娘分毫，这里怎么如此怠慢？还堂堂亲王府呢，主子不像话，奴才也吃屎去了？”

　　“京儿，越说越没规矩了……”吴嬷嬷一面收拾着床铺，一面朝京儿狠狠地瞪眼，“主子们的事，是你好嚼舌的？”

　　京儿一听，更如火上添油，登时将手中的雪纱披帛照贵妃榻上狠狠一甩，说道：“我是为我们娘娘不值，就连皇上都对娘娘另眼相看呢，他赵王凭什么这样冷落我们娘娘？”

　　阳阿离却没有理会，自行穿好了宫裙，转过身来，冲两个人露出一张清丽出尘的笑脸，但见宽大的领口下，敞出一大片雪白的颈子，两头诱惑的美人骨凸出，底下掩着一抹烟罗色，□□微露，香肩两斜，真是碧玉妆成，贞静秀媚，旷世无匹的妙人儿！

　　京儿呆了半晌，才连声叹着气取了披帛来与阳阿离披上，与吴嬷嬷一同伴着主子出门。出门时，吴嬷嬷又千叮呤万嘱咐她一会儿不要在人前摆脸子，乱说话，以免给主子惹麻烦之类，京儿只得一一应承。

　　及至院门口，却看到一大群丫鬟仆妇端着铜盆，盥具，手帕，香精等物，齐整肃然地等候在那里，见了阳阿离，莫不面有诧色，慌忙弓下身子齐声施礼：“参见侧妃娘娘！”

　　阳阿离淡淡一笑，说道：“免礼！各位似乎很早啊，是我迟了，让各位久等了。”

　　众人听着这话不善，均是面面相觑，皱眉低头，一时便有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妇人上前向阳阿离微微欠身，镇定地说道：“是奴婢们迟了，这才前来伺候娘娘梳洗，没有料到娘娘起得这么早——”

　　阳阿离听她出言坦率，举止得体，不禁扬起柳眉，细细端详，只见这仆妇上罩着淡蓝绸衫，下身系着青色襦裙，体态微丰，肤色白皙，眉目干净，心中已对她生了几分好奇，便笑问道：“你是何人？”

　　那仆妇站直了身子，不卑不亢地回道：“奴婢是赵王府的内事总管田嬷嬷。”

　　原来如此。阳阿离又转身打量那些垂着头的丫鬟仆妇，还没等她开口，田嬷嬷便说道：“这六个丫鬟，六个嬷嬷，都是王妃为娘娘亲自挑选的，娘娘要是有半点不合心意，只管遣人来报与奴婢，奴婢会重重地惩罚她们！”

　　说着拿眼光严厉地将众人扫射了一遍，阳阿离心中暗暗冷笑，脸上却现出感激涕零的神情：“王妃待我真是情真意切，那么，多谢嬷嬷了，这就走吧，别让王妃久等了。”说着向田嬷嬷微微颔首，表示还礼之后，便抬脚向前走去。

　　于是田嬷嬷便站在原地指挥那些人手忙脚乱地放好物事，跟上阳阿离三人，阳阿离指了一个嬷嬷前面带路，一时队伍浩浩荡荡极是惹眼，京儿这才眉开眼笑，得意地站在阳阿离身后，直冲吴嬷嬷挤眉弄眼，那意思不言自明：瞧咱们娘娘，多体面啊。

　　而阳阿离此时却是心情烦闷，她隐隐觉得，这个娄妃，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主儿，只怕要完全掌控赵王，让他听任自己摆布，还要大费一番周折……

　　一路踩着碎石小径，穿花拂柳，顺便观赏周遭的景致，只见出了自己所居的庭院，便是一个宽敞的后花园，除了种满各色名花外，还植有大片的萱草和艾蒿，里面错落有致地堆积着一些怪石假山，山下都有突突冒着活水的池沼，池中或种碧荷，或生蒲苇，虽是有些繁琐混乱，却胜在贵乎天然，最让人惊叹的是这里居然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在园中隔断，置有一个白墙青瓦的湖心亭，单单伸出东西两条水上的廊桥连接陆地，靠近岸边的湖面上荡悠悠漂浮着碧绿的浮萍，间或有一些水鸟游来游去，阳阿离缓缓走在廊桥上，不经意间放慢了步子，最终还是驻足下来，靠在白玉栏杆上若有所思地看一对正在耳鬓厮磨的戏水鸳鸯。

　　这时，忽听一阵悠扬的箫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阳阿离凝神听来，只觉其音时而婉转，时而迂回，高低起伏，并不分明，绵绵情意，直如涓涓细流般缓缓淌出，让人心境平和，却又神思缱眷，阳阿离微微一笑，看来，这个吹箫的人，一定是乐中高手，能让人在舒缓的音调中貌似平和，却心乱如织。

　　她转过身子，果然看见不远处湖心亭外，临风立着一个身材修长，衣袂飘飘的翩翩佳公子，正神情专注地吹奏着洞箫，而她身边的诸人，只要是年纪尚轻的，莫不对他痴痴地凝望，而上了年纪的嬷嬷，也都好像给箫声里的衷情勾起了旧日的心事一般，个个缠绵其间，神游天外……

　　“京儿，去把那位公子请过来。”阳阿离连唤了京儿三声，她才绯红了脸，扭捏了半天，才朝那个年轻俊俏的公子极优雅地缓步走去。

　　其余诸人脸上均有羡慕和不甘，可等到目光迎接那公子走到阳阿离面前时，她们却立即红着脸垂下了脑袋。

　　那公子向阳阿离默施了一礼，方抬起头来用探究的眼神直视阳阿离，乍一见自然是满目的惊艳，很快，便冲她云淡风轻地笑了。

　　这一笑，让阳阿离的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他的箫声一样，安然里潜伏着危险。

　　只见他着一身儒雅的青衫，面如冠玉，眼似流星，高挺的鼻端下，有两瓣细细的月牙弯朱唇，笑起来唇角微微上扬，煞是魅惑，自己那些丫鬟都忍不住偷眼温柔地瞧他，于是定了心神，故作高深地向那公子浅浅笑道：“玉筑山人的《玉如意》，天下间能得其精髓者，本夫人就识得两人而已。”

　　那公子登时愣住，眼中盛满了诧异，但很快又勾起唇角放肆地笑道：“夫人不是想告诉在下，除了在下之外，天下间还有一个精通此曲的高手便是夫人您了吧？”

　　“不敢，”阳阿离见他目中无人，顿觉心中不快，瞥了一眼那公子的冠冕，意有所指地说道，“若论在此曲上的功力，大人比我更当得‘高手’二字，不知大人现今官居何职？”

　　那公子闻言一怔，环视诸人的脸色，又上下打量了一遍阳阿离，蓦地恍然大悟，忙欠身向阳阿离深施一礼：“微臣中书侍郎杨义宣，不知是侧妃娘娘在此，请娘娘恕臣冒犯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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