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练文

　　他不爱他，从始至终。

　　他少时便凭一阙词名满京城。少年打马而过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多少人倾慕他的风流，他的才华，他的侠气，他的傲骨。

　　和历朝历代所有文人墨客一样，他也有入朝为官，大庇天下寒士的凌云壮志。幸运的是，他遇到了一代明君，凭借他的才华和抱负，竟平步青云到了右相的位置。

　　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他自然没有前人怀才不遇的忧郁，可当他真的穿上朝服站在左相身侧一同上朝时，他才发现，如今的朝堂是浑水一淌。他也早该清楚无论他多么有才华，也不可能让一代君王提拔得如此迅速。他只是牵制左相的工具罢了。

　　朝中党派并不多，可真正忠于皇上的多半是些文官，兵权说是在太尉手中，实际也是左相的犬马而已。他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从他踏入朝堂的那一刻，就被所有人默认为皇帝阵营了。

　　皇帝不满左相权倾朝野手握重兵，奈何他根基庞大，连根拔起又恐朝局动荡，于是右相便成了皇帝的得力干将，皇帝让他拉拢护军都尉他便去，皇帝让他威逼利诱将军他也去。最后，皇帝终于让他接近左相了。

　　谁都知道右相赠给左相的鹤氅是什么意思，谁都知道右相逢着闲时便邀左相去府上吟诗作对是什么意思，谁都知道右相日日笑脸相迎是什么意思……可偏生左相像个瞎子，过滤了所有“别有所图”，只看得到右相挂在脸上的“推心置腹”。

　　左相的确狼子野心，他想要的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想要的是四海之内皆为王臣，而他是那个指点江山的王。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的抱负只差了一个为王的不可一世。

　　月光如泄如瀑，把光辉尽数撒在两人身上。他们杯酒言欢，说得却是不应景的话。右相笑着举起杯子，做出敬人的姿势后一仰而尽：“我相信你不是个傻的吧，满朝堂的人都看得出我的意图，你却还是一步步往我挖好的坑里跳，就算再把我当朋友也没有我可升迁的位置了。”左相不以为意地笑了：“心甘情愿而已。”你愿意看我一步步跌下，我便顺着你的意思，只要你还在我的前面，愿意照着我，又何必辨别前面的是光还是火。

　　在皇帝的精心设计和左相“亦步亦趋”的配合下，莫须有的的罪名成立了，左相没能施展他的抱负，他清楚，右相亦是如此。

　　皇帝作为胜者，坐在金碧辉煌的殿堂上睥睨着左相：“爱卿，你输了。”左相还是面色如常地回望：“陛下，您知道的，臣本不该输，只是您挑对了人。不过，我不后悔我的选择。”皇帝并不急着让左相死，他想看着原本呼风唤雨的权臣如何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挣扎，这是他作为胜者的权利，也是他的乐趣。皇帝破天荒地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左相：“为何？”左相摘掉了官帽，散下了如瀑青丝：“因为您从开始就决定了我们只能活一个。”皇帝不追究他的放肆，只是问：“他给你了什么好处？”左相眼神黯了黯：“您明知故问。”左相被拉去刑场时，皇帝还在肆意地笑，笑他为情所困败得一塌糊涂，笑他觊觎他的江山，笑他不自量力，笑他在这场博弈里半分便宜都不曾占的。

　　左相也笑，是啊，他什么好处都没有给我，哪怕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哪怕是一句我心悦你，甚至连知音的称号，都是自己单方面冠上的。可那又怎么样，如果这四海之内的江山只能容纳他们中的一个，那称王又有何用？不过还是日日夜夜的勾心斗角。

　　左相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侍君只认定那一个，为什么不能让我登上王位，你再忠心耿耿地为我守江山，就像我忠贞不渝地爱你一样。左相不曾说出最后一句，所以他到死也没能得到回应。右相只是一句“不一样的……”便堵回了他千言万语的剖白。左相把真心开膛破肚后递给了右相，右相却连着他的那份忠心一齐呈给了皇帝。

　　断头台上，左相回想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输的。大概是议事时无意看到了他名满京城的词，眼里放出光时；大概是皇帝说要提拔他，没能驳回时；大概是在江山和他之间做了选择时……冰凉的刀刃割开他的脖颈，他被打断了思绪，可到了最后，眼前还满满的都是他。左相想：可能下辈子我也还能记得你。

　　右相也去了刑场，可他只是站的远远的，像个不相关的路人。尽管他站的那么远，还是看到了左相眼里最后的一点深情。

　　或许，在那一瞬间，他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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