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距离，我也曾企及

　　除夕前夜，叶离以为那个再也见不到的人回来了，通过别人的告知，不带有一丝温度，只有入目的鲜红，叶离不知道她是不是回来找自己的，因为去年她没有回来。叶离突然想到自己成年了，可她面对这一切依然不知所措，应该是因为没有经验。跟着别人的要求，换下她一身衣服，本来是要扔的，就像她曾经留在家里的一切，叶离最终无知无觉的竟将衣服带了回去，放好洗衣粉，泡到水里，希望它们能变干净。叶离突然想打个电话，无论是谁都好，其实也就那一个人，她想提前跟他说一声除夕快乐，新年快乐，亲口。可似乎受到了制止，因为电话打不通，叶离只打了一个，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等到通话自动挂断。叶离觉得那件衣服应该能洗干净，因为泡进水里的时候血迹还未完全干涸。叶离实在想不通，一个喜欢穿深颜色衣服的人为什么偏偏选了一件白色衣服穿，让那红色那么刺眼，有一团闷在血液里游窜，找不到出口，叶离觉得自己该去休息了，因为她觉得自己有点累了，躺倒床上却又怎么都睡不着，索性吃了一片镇定片，怕失眠太重，药效不够，叶离又吃了一片，觉得不似从前那么难吃，甚至是好吃，就又吃了一片，又一片，又一片，直到意识模糊，模糊中似乎听到了门铃声，叶离不想去管，可又觉得太吵了，就强撑着开了门，门开之后就顺着门往下滑。白卿惊慌失措地扶起叶离。把叶离抱到床上的时候，看到了药瓶，赶紧拨打了120。他很害怕。医生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他只听到了她没事。他只知道要陪着她，看着她醒来，才能安心。他不知道她突然经历了什么事，他懊悔没有接到那个电话，明明只是个寒假，为什么像是过了一生那么艰难。

　　除夕夜，叶离醒了。疑惑的看着这个陌生的环境和床边的白卿。白卿没有任何语言，只是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叫来医生，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就去办了出院手续，全程没有跟叶离进行任何的交流。他在怨，怨她不珍惜生命，怨她对他没有一丝留恋。

　　对于自己所处的地方和白卿的行为动作，叶离感到迷茫，她只是想好好睡一觉，最好直接把新年给睡过去了，可是怎么就把自己给睡到医院了，外带白卿一张疲惫的脸，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觉得一定过了很长时间，长时间的睡眠没有带来清醒，而是意识飘忽，步履虚浮。

　　白卿进到病房，准备带叶离离开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叶离刚站起来就又跌坐到了床上。自责自己怎么没想到买点粥回来，顺手给叶离先倒杯热水递给她，“可以出院了，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清清冷冷的，不像平时的他。

　　怎么自己一醒来就变成这样了，“嗯。”声音低哑，倒听出几分委屈。

　　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做到那一步她也着实够委屈了，这样的一声让他心颤，整个人的气场也变得柔和，自己不该怪她的。

　　“现在什么时候了？”扯过被子，盖到自己腿上，这天气，真冷。

　　“今天除夕。”白卿轻咳一生，望望窗外，没有一丝光亮，道：“天又黑了。”

　　“你回家吧，我也要回家了。今天除夕。”叶离使劲咽下最后一口水，盯着自己的脚尖，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动作不太对，不够真诚，在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抬头，认真地看着白卿，手里紧握着那杯热水。

　　白卿舔舔有些干咧的唇，“你确定？”是质问，抑制不住。她怎么可以如此云淡风轻，生死难道不该是大事吗？怎么可以说停止就停止，说继续就继续，不是每次都可以那么幸运，暂停之后还可以继续。

　　确定吗？眼神游移。不确定。“嗯。”叶离重重的点了下头。喘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在憋气。“你不穿新衣服的吗？过年都要穿的。赶紧回去吧。”抬头，微笑，掀开被子，把白卿往外推，“我要换衣服了，换完我就回。”不等白卿回应，叶离就关上了门。

　　再打开时，白卿仍是被推出去时的姿势，不对，手上多了两份粥。

　　“白卿，我们走吧。”开门的瞬间，白卿就提着粥进了病房，“先喝点粥暖暖胃。”

　　叶离扶着门把手，心里想着拒绝，她不喜欢这里的粥，可看到白卿的背影，想着他该是没有吃饭，应了声，“好。”许是太久没有补充水分，声音低哑。

　　“你怎么都不喝？”白卿皱了皱眉头。

　　“我喝了两勺了，刚醒，没什么胃口，这粥也不好喝。”放下手里捣鼓的勺子，看白卿面色不好，继续补充，“我回去自己做着吃。你不用担心的。”规规矩矩的坐姿，双手放到膝盖上，还直了直腰，表示自己没事。探探身子，看到白卿面前空了的碗，“你吃完了，也该回家了，我们快走吧。”见白卿站了起来，叶离紧随其后，“也不知道你现在回家，还赶不赶得上年夜饭，耽误你这么多时间，真不好意思……”

　　他不用她道歉。白卿看着只顾低头往前走的叶离，快步跟上，说了句“你话真多。”两天没吃饭了，也不知道减少能耗，省省力气。

　　叶离停顿了一下，是自己话多了吗？那就闭嘴吧。把衣服拉链拉到底，手放到口袋里。默默的跟着白卿。

　　见叶离那缩作一团的小模样，白卿忍不住嫌弃自己那颗因她而动的心，“我跟你一起。”

　　“啊？”叶离没有反应过来。

　　“我打过电话回去了，说今天在同学家跨年，不回家了。”顺手把帽子给叶离扣上。

　　一时间视线被遮挡，叶离一惊，头往后仰试图让帽子后移，整个转身望向白卿，“你这样不好吧。”

　　“你不是我同学，还是你想去我家。”白卿伸手向后拨了拨叶离的帽子以不遮挡她的视线。

　　视界清明了，叶离也闭了嘴。忍不住腹诽，这是什么逻辑啊，我是不是你同学和去你家怎么也构不成‘是……还是……’的句子吧。
　　见叶离不答话，白卿眸光暗了暗，继续道，“我有话要问你，很重要，不过，你也可以不回答。”

　　“什么问题啊？”

　　“回去再说。”

　　“哦，不过我也有问题问你，我现在就问。”白卿示意叶离继续，得到许可，叶离又没了刚才的爽快，又不想白卿一直等着，皱眉，抿嘴，看看白卿，看看脚尖，双手在背后撑着，再看向白卿，“我怎么会在医院啊？”

　　“回去再回答。”白卿意识到，他们要聊的是同一件事。

　　“嗯。”叶离好像隐约能感觉到问题的答案了，只乖巧的点头同意。

　　这次叶离的饭，是白卿做的，粥煮的刚刚好，很糯，还很甜。白卿给自己煮了泡面，叶离坚持给他煎了两个鸡蛋。两人再厨房分工明确，互不干扰。

　　饭端到餐桌上，叶离欲开口，白卿放好碗筷，坐下，给叶离盛了一碗粥，道，“先吃饭。”

　　“嗯。”闻着粥香，叶离也确实饿了，大口吃了起来。

　　见叶离吃的很有活力，白卿顿觉沉重轻了不少，柔声道，“吃慢点，别呛着了。”

　　“不会的，很好喝，我，我也饿了。”

　　洗漱的时候白卿看到了一盆冰冻的血水，匆忙漱了漱口，就去找客厅沙发上坐着看电视的叶离，她安然无恙，那衣服也不像是她的。“叶离。”他还是忍不住叫了她的名字，想听到她的真切的回应。

　　“我在，怎么了，没热水了吗？”说着正要站起来，却被白卿按了下去。

　　白卿顺势坐在了叶离的旁边，她的回答让他安心，摇了摇头，“不是。”

　　他怎么就没有想过原因，她为什么会那样做。可是为什么会有沾血的衣服，她不是一个人住吗，她有什么样的秘密，他发现他对她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一直以来自己跟从的都只是那模糊不清的感觉。

　　看着白卿纠结的神情，叶离突然想起了洗手间的那盆衣服，他不会看到了衣服以为自己杀人了吧，这也太可怕了吧，“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白卿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怕吓到她，就补充了句，“可以告诉我吗？”

　　“可以，当然可以。”精神紧绷过后，叶离松弛下来，回想着那一天，“她回来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回来找我，去年她就没回来，我也不指望。她出车祸了，我就把她衣服带了回来，我只是想着把衣服洗干净了，她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会允许自己衣服上有污渍，我之前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扔了，我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件我也没想保留，我只是想洗干净，就算扔了也得干干净净的啊，可是我怎么都洗不干净，怎么都洗不干净，然后天很黑很黑了，我洗累了，就想给你打个电话，提前跟你说声除夕快乐，谁知道没打通。因为我想睡觉，躺床上了又睡不着，就想着多吃几片药，最好可以立马睡着，最好可以多睡几天，把新年给睡过去。然后我就迷迷糊糊的，醒了就到了医院，还见到了你。我还疑惑呢，怎么会跑到医院了。你送我去医院干嘛？”

　　听到最后，白卿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叶离，叶离想挣扎也没有挣扎开，不知道白卿这激动的情绪从何而来。该不会是听到自己没有杀人才这样的吧，那反应也太迟钝了吧。想抬起手臂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就被松开了，握了握拳头，有些怅然若失。

　　“他是谁？”

　　“我妈。”

　　第一次听她提起亲人，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叶离。”

　　“嗯。”

　　“对不起。”

　　“怎么啦？”

　　“没有接到你的电话。”

　　“没关系啦！”

　　“突然就抱你了。”

　　“……”叶离脸颊泛红，这下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只能按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

　　“小叶子。”

　　“……”

　　“你是不是害羞了？”

　　“……”叶离不再换台，似在证明自己没有害羞。

　　“我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让你抱回去也行。”

　　“……”有这么算的吗，叶离索性关了电视，静静的坐着。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不好受。”

　　“我没有，都过去了。”

　　“事情是过去了，可是结没有。”

　　“我没那么多愁善感。”

　　“你确定是你真的觉得事情过去了，不是你告诉你自己应该认为‘事情都过去了’？”

　　“白卿，我不是你，我也不会跟那时的你一样，我的理智一直都在，我去现场看过，我知道一个正常人该怎么表现，我不想哭，我也哭不出来，我大概是不正常的，很早我就有这种感觉，我查过，那叫‘情感缺失’，你听过吗？大概就跟机器人差不多吧。”叶离自嘲一声，“是不是觉得恐怖？可我觉得这也没什么。我以前还看恐怖片，会觉得害怕，现在觉得没什么恐怖片了。……”

　　“叶离，我喜欢你。”

　　“你是不是不懂‘情感缺失’是什么意思？”叶离觉得他是在安慰自己，以一种另类的方式，为她的遭遇，为她的疾。

　　“叶离，我说，‘我喜欢你’。”不是为了安慰她，只是想让她知道。情感缺失，他懂，“不就是对谁都没什么感情，但并不代表不会被喜欢啊。”

　　“我也喜欢你。”他的眼神很坚定，不容她的逃避。

　　“我就说嘛，总觉得我对你来说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你的确不一样。”眼神交织，呼吸变得急促，思考的空白仿佛时间静止。

　　不该是这样的，从整件事情开始，每一步的导向都不该会是如此的结果。

　　“叶离，现在十二点钟了，新年开始了。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也不要忘了我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的任何触及到你了，我陪你一起面对。”

　　不知何时，叶离已经盘腿侧身对着白卿，眼睛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他的呼吸，他吐出的每一个字，竭力去辨别他话里的含义，然后不知所措，没有任何百转千回的想法，只能坐着，等他一个收场。叶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的，但也只能张张嘴再闭上。

　　白卿的手指轻搭在叶离的唇上，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说‘好’。”声音暗哑，蛊惑人心。

　　叶离呆呆愣愣的，顺从地回了一个“好”字。

　　白卿的手指在叶离的唇上停留了一秒才离开，叶离还来不及感受唇上凉意的消退就被揽入了某人的怀中。这个拥抱，来的沉重，却温暖。

　　我以为你想离开这个世界了，你知道吗，我到的时候就见到晕倒的你，床头的药，我不知道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打了120，可是他们太慢了，我甚至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生命的流失。还好，还好，你还在，你也没想过不在。我所抱着的，是你，真实而有活力的你。

　　傻瓜，我才没有那么脆弱。生命，来之即不易，即使开始的随意，也不会离去的随意。

　　“小叶子。”

　　“我在。”

　　“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故事，没听过，也没讲过。我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

　　“那就经历，过去的，你能记起的。”

　　“确定？”

　　“确定。”

　　“可能会有点无聊。”

　　“我感兴趣。”

　　“好啊。”

　　我想进入你的世界，不想再在门外徘徊。不想在看到你的动作时，不明原因，不知结果。

　　谢谢你，不嫌弃，不恐惧的接受我。唯一的入口，只为你好打开，只要你想，我就愿意。

　　截止目前的人生有十七年，真正可以让叶离有记忆点的开始是七岁，所以，可供分享的也不过十年，对于那个年纪的他们倒也不短，毕竟是他们经历过的人生的大半。叶离不是个讲故事的高手，甚至连讲故事的人都算不上，她能说的，不过是，七岁那年，八岁那年，九岁那年……以前只有她一个人记忆，现在有了他，是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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