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椒房

作者:浅韵如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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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泉之夜


      深夜,甘泉宫,皇后寝殿。

      众人散后,一直没有说话,脸色却越来越阴沉的卫子夫,终于开口了,“景福,你去找找瑕心吧,她还没回来,也让众人都退开!”

      “皇后......”卫子夫这个状态,景福有些担心,也不知道皇后刚刚跟女医官都聊了些什么?

      其实景福猜对了,南宫公主气人又不是头一天,抱团跟卫子夫争执也不是头一次,所以卫子夫虽然生气她添乱,却还没有到值得自己动盛怒的地步。此刻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攸宁都退到了门口避开风暴,只留景福这种对怒气不怕的人陪着,实在有些反常。

      阴沉着脸色的卫子夫刚要开口,心肺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让她忍不住握紧了旁边檀木架子,上面放着的走马灯摇摇欲坠,卫子夫下意识松手去接,走马灯却晃了几下就稳回了原处,一身的冷汗这才落下,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闭眼,沉道:“出去!”

      这话也吓得景福一哆嗦,犹豫几秒,只好领着众人退出,留卫子夫一个人在殿内,想着或许静静就好些了。

      出去没走多远就碰到刘彻就领着霍去病和卫青往这处来了,想着皇后不太对劲的脸色,景福本想跟着回去,但阿边在院门口接了刘彻进去,冲她摆手,她这才小跑着继续出去找瑕心,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千万别再出事了!

      刘彻身后的霍去病一脸坦荡,阔步紧跟着刘彻,走在了第二位,卫青反而因为心中有事,错步落在了最后,中途又被偷偷尾随的刘据和言欢几个孩子拽着说几句悄悄话,以至于前面两人都进了殿,他才刚迈进院门口。

      卫子夫自然以为卫青没有跟来,眉头一皱就轰刚进来的霍去病出去,“没多大事,你进来干什么,出去吧。”

      身后“啪”的一声,桌子上的茶杯摆件飞得到处都是!

      经历了震惊、尴尬、痛惜、愤怒各种情绪交杂的刘彻,本来按耐下去的脾气,又上来了,转身就吼道:“这是没多大事吗?卫子夫!你未免太宠他了!”

      她宠霍去病?现在就是自己一个宠他了?论给的好处和宠爱,这么多年自己所做的也比不上刘彻这几年的喜爱吧!

      霍去病上前作势要跪,卫子夫却眼疾手快的拎起他,毫不退让的对上刘彻的直视,反手护他在身后,然后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就把他一个劲儿往外推,“出去!”

      刘彻见了更是生气,眼睛一瞪,指着霍去病道:“你敢走!卫子夫你好歹是个皇后,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吧!?这是小事吗?还当他小时候犯错那般大人出面给他撑腰吗?”

      “我没有!”霍去病说着就要跪,“去病是陛下臣子,听陛下责罚!”

      闻言,卫子冷不防的出手把他推得半歪在地,怒道:“你敢跪!做错了什么,也值得你下跪承认?当初你自作主张出征,气得我卧床好几天,你可有来我面前跪着认错?!听陛下的就不听皇后的,大司马了不起是吗?你是准备以后都跟你舅舅学了,再不登椒房殿!是吗?”

      .......

      刚走到门外的卫青脚步一顿,没有推门,只听接下来细细嗦嗦一阵的衣服摩擦声,霍去病就一步三回头的出来了。

      门扉缝隙之中,卫子夫背对他们而立,挡住了刘彻的身躯和视线,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肯定是熟悉的一副要吃人的视线,地上还有几片碎玉。

      神思恍惚间,其实目力极好的卫青什么都没看清,只觉得一袭红衣遮天蔽日而立,熠熠光华,绝美不可方物!

      坚定、温柔、执着、明艳!像群玉雪山肩头的朝阳,霞光异彩绽放下顿生的波澜壮阔之撼,让人不由自主的驻足停滞,沉溺凝望!

      此刻,他是最应该该把心提起来的,但心偏不听他的,红裳乌发的背影一映入眼帘,纷杂的内心瞬间安定了下来,让他只想静静等在一旁,听她皱眉笑嗔,听她絮絮安排,听她弯目浅笑,听她亦喜亦怒......

      仿佛时间都能随之安定下来,随着她的节奏,缓缓流淌......

      “舅舅…姨母应该有话要跟陛下单独说,我...也不知道该听哪个的,咱们就在外面等一会儿再进去吧。”霍去病怕打扰到里面的两人,拽了傻愣楞的卫青到阶下说话。

      “舅舅?”

      卫青这才恍神过来,喉咙发紧得厉害,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什么?”

      霍去病一脚踩在台阶上,诚恳道:“我说一会儿再进去领罚,不会让姨母…”

      “好了!”卫青打断他,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对他说:“不必,你去见见据儿和言笑他们吧,还有你的下属,十多个人都悬着心在外面等你呢,既然事情已有定论,下面就别乱了。”

      霍去病还要再说,平阳公主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她中途被隆虑公主拦着说了几句话,到刘彻那里的时候,人已经散了,只好一路追过来,岂料还是晚了,忙问:“怎么你们两个站在这里,里面陛下和子夫呢?”

      “皇后…”霍去病还想强调一下平阳公主的称呼,却被卫青扫过来的警告目光吞了回去,“皇后和陛下在议事…臣,先告退?”

      平阳公主也无心关注这些,只问卫青刚刚可有说实话,为何还不进去。

      卫青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轻轻摇了摇头,拾级而上,在门口漆红的柱子旁负手而立,望向灯笼烛光染红的片片瓦当,高高檐角,伫立出神。

      调少府之资助作军费计,椒房殿也送回长平侯府不少东西,搬得动的,一半都送回来了,都不用礼单,卫青都能一一记起......

      如今,大哥给她备的嫁妆,她都留着,自己给的,却送回这么多......

      ‘听陛下的就不听皇后的,大司马了不起是吗?你是准备以后都跟你舅舅学了,再不登椒房殿!是吗?’

      ‘你是要跟你舅舅一样不认我了,是吗?’

      ‘卫大司马,你该称我皇后!’

      皇后......卫青幽幽的叹息,将这个称呼艰难的吞咽在唇齿间,三姐,我们...我们的关系,真的走到了无星黑夜之中,再难回转了吗?

      如果有真相大白的那天,你…会原谅我吗?

      我...还有机会做你霞光下的巍峨群山吗?

      ......屋里争吵还在继续…

      “从小到大他闯祸基本都是我处理的,上门赔礼道歉,还是强压身份说理,也都是做惯了的,陛下这次为了朝局,想让我怎么做,大可直言,不必冲孩子发火。”

      冲孩子发火?刘彻感觉肺都要被他们气炸了,他们几个姓卫的,贴心的时候恨不得让人把心也剖给他们,气人时候也是真要人命!“他还是孩子吗?!”

      刘彻抖着手,咬牙道:“那是郎中令啊!郎中令!!卫子夫!你是不知道这个位置的重要性,还是忘记了这个朝中还有这么个官员啊!”

      官员?郎中令?卫子夫怎么不知道,郎中令可是九卿之一,是未央宫陛下的郎卫之首,是宫内安全最重要的防线,也是最贴心贴身的一道防线。

      她早在他鼎湖生病的时候就充分领略过这个位置的重要性了,不然何必转战长乐宫?还有...当初陈阿娇行巫蛊诅咒时,自己没少絮絮叨叨跟郎中令韩说嘱咐,以至于自己后来见到韩说,都分外不好意思,恨不得绕着走。

      “我知道,也不妨坦言给陛下!郎中令本来是我私下给去病这一生看中的最高位置...我,曾想,他这样一个聪慧的孩子,等长到二十多岁游历江山风景后,可以在他舅舅手下历练一番,立些功劳,然后回长安尽心尽力为陛下做事!在这个为国家出力的位置,既不用担心他的安全,他也可以有大展身手的机会。”

      卫子夫边说着,眼泪就不自觉的落了下来,即使强忍着情绪,喑哑的声音让人听着就委屈,却努力的提高音量,喊道:“阿步出去了,阿广也出去过,敬声也出去过,玩过闹过,都是富贵潇洒过了!可现在呢?他呢?陛下啊!十七岁,筋骨未全的孩子上了战场,塞外大漠,风餐露宿,风里来雨里去的,他黑瘦了多少?!!”

      “他...”病了一场,刘彻终究是说不出什么年轻就要多历练,身体最重要啊......

      “就算不在战时,冠军侯府也是长年点灯熬油的,明卿生子的时候,他也是风尘仆仆的训兵回来,没呆几天又出去了,还有...卫青应允他的游历,一推再推,是长平侯府已经出不起钱了么?是他根本没有时间!这些…陛下是看在眼里的!难道如今这样的将军却还要平白被一个忘恩负义,懈怠职责的郎中令欺辱吗?”

      刘彻还要再说什么,卫子夫却及时堵了他的嘴,越发嘶哑的声音字字清楚道:“鼎湖的事情,我不说,陛下就真的一点不对都没看出来吗?我以为你是心明眼亮,记在心上,体谅我的……”

      听到她这么哭,刘彻顿时哑火了,卫子夫说的又怎么不是正理,六郡子弟出不了头,心有芥蒂的人平添愤懑,李家算是他们顶出来的人,自己多安抚为上,就是想这个结可以随着时间慢慢解开,他何曾猜不出底下的龃龉呢?

      鼎湖时候,李敢做了什么,没有实证,况且自己不想一下折了李八子和李家全族,那样据儿也过于锋芒毕露,不是好事!所以,他也就没有再追究,也就下意识忽略当没有发生,只是现在想想当时泪雨滂沱的卫子夫,长安鼎湖的来回跑,实在是委屈了她。

      况且,刘彻也没有想到,这些人真的敢趁他病时就打卫青的主意,心虚之下,火气也消了不少,甩袖道:“朕何曾让他们被人欺辱?郎中令择日安顿下葬,任安升任太子少傅,刺杀和流言都解决了。”

      “那陛下刚才在干什么?还让去病跪下,这事他有哪一点做错了?!”

      “那是九卿官员啊!”刘彻辩道:“如果都按去病这般张狂行事,要朕何用啊?这毕竟是在围猎!万一按律治他一个张狂的罪名,岂不是更冤枉?”

      “丞相空虚,按例御史大夫张汤就要被提拔了,陛下日后更会信重张汤,与我谈法度...好!子夫理解了,法度管不了意外和故意,管不了我大汉以孝治国和上下尊卑,管不了民不举官不纠!”卫子夫面庞染上几分狠戾,红着眼睛,恨恨道:“那好,若有一天李家剩余的人出了意外,若是无人状告,也请陛下如此处理!”

      “你要做什么??”刘彻敲了敲脑袋,觉得自己自从大病一场真的越来越理解不了她的想法了,“都已经结束的事情,为什么你还要继续抓着不放呢?你的宽容大度呢!这样冤冤相报,朝堂上岂不是要乱套,现在卫青好好的,霍去病好好的,你也好好的,李家到底是光天化日死了个李敢,还已经死了李广和李蔡,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卫子夫什么都不想,只是忍够了,几个深呼吸之下,才勉强语句通顺的冷道:“陛下,我其实只想问一句,你真觉得卫青这是意外么?”

      “卫青?”刘彻皱眉,“朕在跟你议霍去病!”

      “卫青,起因是他,陛下不是要谈朝事吗?就谈李敢…谋刺卫大司马的理由。”最后几个字,卫子夫几乎用尽了力气。

      “……”

      刘彻看她闭眼颤抖的样子,语调也平缓了许多,这才冷静下来沉思了一下,他觉得不全是意外,可也不全不是意外,李广自杀那么久,为何几个月之后才重提这事,理由…合理,也略显勉强,可惜,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那你怎么想?”

      “这是蓄谋!这是犯上!”卫子夫看着刘彻又要变幻的脸色,又怕自己过于冲动说不清原委,特意缓了一口气,才尽量平静的继续说;“是因为陛下一而再的体谅六郡的子弟,是你没有平衡好各方利益让他们闹到明面上,才让他们敢在鼎湖的时候,趁乱欲杀卫青而后快!一举两得!”

      “什么?他们!!”刘彻这下都想通了,怪不得霍去病怎么都不愿多说,只一句‘为亲报仇,理之自然’,然后从卫伉和据儿、石庆、石德、霍光、张贺...就开始在他面前抱大腿哭孝心哭感动,弄得得自己都有点眼泪汪汪,现在想想真的奇怪。

      原来是鼎湖病重的时候,他们伤的卫青.......不止有流言,还有刺杀???

      刚刚霍去病怎么不说?卫青也没说啊!!!怎么没一个人跟他说?!

      其实议论许久才来,不是因为定罪分歧太多,张汤和御史两丞没来,廷尉司马安斟酌着没说话时,儿宽就一锤定音——合律无罪!本是不必自己多言开脱,思虑责罚。

      只是因着皇后外甥的身份,又是在春猎上大庭广众射杀,总有几句张狂和骄纵的批评,自己刚让人抬李敢出去,议论的声音就渐大,宗正刘受也不知道哪个病犯了,突然冒出来,儿宽都不深察的原因和过程,他非要揪着不放,话题又扯回责罚。

      又回到原点,官员议论纷纷,吵得头疼,最后卫伉又冒出来说话,一切又不受掌控......

      涉及侯爵之事,主爵都尉不在,几个小官员频频去看曹襄的脸色,好家伙!哪都有他们的人啊?眼瞅着事情越闹越大,这几个孩子却丝毫不怕,刘彻对孩子们的抱团,实在是又欣慰又生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病好之后脑子不清楚,他一时竟然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对对这群熊孩子,但又不甘认输,只好把之前‘触鹿’的理由搬出来。

      既然博士、御史和官员一致同意合律无罪,张狂之事朕私下训两句就可以了。郎中令触鹿而死,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好了!就当没有发生过!都闭嘴!

      扯谎总比输给他们几个小辈的互相袒护好看些吧?

      但现在,刘彻却后怕又感动不已,若是霍去病说了鼎湖时李敢刺杀卫青,那新贵怕是要翻了天,旧臣世家们日后再无机会立足朝堂,可如此循环往复交替新人,就不会有人心存兔死狐悲之感么?这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

      半天刘彻才轻舒了口气,有些难过又唏嘘,卫青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流言是这样,受伤也这样,仲卿啊......他唯一的仲卿......事事都顾及自己的感受......

      刘彻揉了揉眉心,刚刚的脾气都消散无踪了,但转头面对卫子夫咄咄逼人的样子,突然就很气,她怎么跟那群熊孩子一样,非要牵着自己走?强撑面子辩道:“这不…好在卫青没大事,李敢毕竟是九卿官员,他们两个可以来告状啊!大庭广众下毫无顾忌的杀人,朕还不能训他几句么?!”

      好在卫青没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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