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椒房

作者:浅韵如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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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碑前对论


      群山逶迤下封土高耸,苍松翠柏延路整齐而立,放目望去天高云淡,雄伟苍茫!

      一架华贵马车紧跟着梦知、卫子夫和锦枫的马车,缓缓驶停在远处公孙弘的墓碑前。

      车中老者被人搀扶而下,身后跟着六人都捧着祭拜品,个个神情肃穆,静默无声。

      那老者鬓发霜白,刚毅的额头上蕴蓄着刀刻的智慧,眉毛下的褶皱满是沧桑,唯有掩在层层沟壑之中的眼神却是炯然有神,只见那人背身过去在墓碑前,弯下直挺的脊背,按照礼数,恭敬上香。

      卫子夫和锦枫撂下了车帘转头疑惑的问梦知道:“这是谁?”

      “是董国相,没有认出来吧?”梦知无限感慨的收回目光,今天她是代表张汤来的,本来张汤是要亲自来接董仲舒来公孙弘墓前上香的。

      但在外奔波的郑当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赵禹特意请了他做陪,实在走不开,只能让梦知前来相迎了。

      卫子夫有些气馁,董仲舒是为了江都之事回来的,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今天本想着好不容易出来,给卫伉和公孙敬声几个买点好东西送去,姐妹几个再悄悄聚一下,结果就被梦知领来茂陵看人祭拜,她若是出去,谁拜谁还不知道呢!

      不过...一别十多年,董仲舒还真是见老啊!

      锦枫有些不满意了,嘟嘟囔囔道:“你拽着我们来,就是想让我看董国相祭扫公孙丞相的墓碑?”

      张汤曾任茂陵邑,特意选了十年老店预定了雅间,梦知大笔一挥定了两个雅间,就是想送走董仲舒之后能好好逛逛,于是解释道:“出来散散心嘛,难道你们就不好奇为什么当初公孙弘临终前,死活不让董国相回长安升任丞相?董国相又为什么在进长安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祭拜他呢?”

      “不好奇,好奇有什么用?李蔡已经升任丞相了,总不能还不出一年就换他吧!李丞相身体可好着呢!”锦枫有些得意的想:“而且我还期待着我家将军能多立军功,未来说不定也能以将军出身做个诸侯国相,然后再升回丞相呢!”

      梦知看着远处的董仲舒,悠悠道:“位高权重又如何呢?还不如做个善察圣心的侍中来得舒服。”

      “那可不一样,这俸禄就差着呢!”想起钱财之事,锦枫就有些气馁,战场上运气不好,家里可没少出钱赎罪,挣得多花得也多,要不家底还算可以,恐怕混得还不如庶人出身的将军,比如当初的张次公,掌管北军,日常开销看着比他们上了好多个档次。

      “等你今年生辰,我们好好庆贺一下,想怎么铺张就怎么铺张好不好?”梦知知道公孙敖如今出兵在外,她心里极是惦记,有心要开解她,故意开玩笑道:“这次我们让子夫出钱给你做寿,好好的敲她一笔,怎么样?”

      锦枫瞬间高兴起来:“那我可要好好想想要些什么礼物!”

      梦知示意她悄声,道:“行行行,小锦姐慢慢想,今天我先出资,一会儿请两位在茂陵邑中心的食肆先大吃一顿可好?”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肯定的!”梦知转头去问卫子夫,“怎么样?皇后赏光吗?”

      “自然要的,不过我还真的对董国相来此地的目的很感兴趣,我觉得...可能是在骂丞相吧?”卫子夫猜道。

      毕竟出长安十多年了,从江都到胶西,虽然一直都是封地国相,但是董仲舒一直都没过什么好日子,江都王和胶西王一个赛一个的无耻龌龊,身为国相却对一方封地的治理使不上丝毫力气,若是易地而处,卫子夫觉得自己肯定是满腹惆怅、郁郁难言。

      造成这个局面的,有三分之一的原因都在公孙弘身上,所以…卫子夫觉得他回长安第一时间来这里,不是来骂人的,就是来嘲讽人家先逝去的,毕竟人老了之后,总有种互相较量谁活得长的志气,大儒也免不了俗。

      锦枫探头看了看,见董国相还在墓前念念有词,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

      梦知抿嘴笑笑,摇了摇头,道:“我觉得不是,如果是来骂人的,会这么郑重其事的祭拜吗?”

      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种了不少槐树,自从大病初愈后,卫子夫对刺激性的气味就比较敏感,呆久了不自觉的就带出不少轻咳来。梦知伸手去帮她顺气,关切道:“听医官说你这肺算是落下病根儿了,那年冬日本就是前所未有的冷,偏你还不注意,东跑西跑的灌了不少风,现在稍有不对就咳嗽,满意了?”

      锦枫也皱眉道:“你啊!操心的命!王夫人生产关你什么事啊?也不是什么惊险的情况,大冬天的非要过去干什么?”

      卫子夫生怕董仲舒什么时候就过来了,连咳嗽都拼命压低声音,“孩子都一岁多了,还提这些做什么?我都忘了,倒是你们俩啊!真是的,关心人都非要带一句训斥的,还是我家月皎好,温温柔柔的,比你们贴心多了!”

      锦枫听到她提月皎,撇撇嘴不说话了,如今平阳公主也重视月皎,她才是那个出力不讨好的,心里难免有些委屈和不平。

      梦知自然明白,虽然看似在四个人里面只是简单的谁更受欢迎,但是他们背后都有不同的势力,见风使舵的人不少。要不是这次卫青没出去,公孙敖还是被陛下派出去作战,六郡出身的有些军伍就该私下议论她了,这次也有心带她多散散心。

      卫子夫本想说些什么,但是槐树的味道真的有些刺鼻,胸腔里仿佛少了个滤布一般,直接迎上了让人难受的气息,连连咳嗽。梦知和锦枫一个递温水一个找药囊,好个给她顺气,再没训她。

      卫子夫缓过一口气来,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悄声道:“要不我们去问问看?”

      梦知本来就是悄悄带她俩来的,并不想暴露,道:“那我去了,你怎么办?皇后亲临,你觉得他还能说实话吗?”

      卫子夫认真的想了想,看着四周的树群道:“嗯…我藏哪颗树下都行!”

      梦知无奈道:“…子夫,我夫君在茂陵邑中心定了一间僻静的食肆,等他祭扫完毕,要我请他吃饭,到时候你和小锦在隔壁听就行了。”

      “好吧…”

      锦枫道:“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偷听,这时候你怎么不拽着月皎了?就知道找我!”

      “因为小锦姐千里眼顺风耳嘛!”

      “我才不想当妖怪呢!”

      不多时,董仲舒祭扫完毕,往梦知的马车走过来,梦知嘱咐他们两人莫要出声就整理好衣服下去,面带微笑道:“董国相安好,既然祭扫已毕,夫君在茂陵邑中特意备了酒席,还请用过之后再进宫请见吧!”

      董仲舒拱手道:“多谢裴夫人和张汤大人的美意,但老夫有事在身,就先行告辞了。”

      “董国相是要入宫吗?也不急在一时,总不能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吧?”

      “早就听闻季兄在太学初立之前就修建了三馆,钦贤、翘楚、接士,之前一直不方便前去拜访,如今时机正好,入宫前老夫想去看看。”董仲舒回头望了望公孙弘的陵墓,面带微笑,颇有感慨的叹道:“若是能有老夫可略尽绵薄之力的,也算是报他不让我入长安的一言之仇了!”

      “……”梦知见他执意坚持要去三贤馆,言语中还都是什么仇不仇的,只觉得自己猜错了文人相轻的风骨,生怕他去捣乱,遂开口道:“董国相胸宽四海,怎么还对逝去之人的糊涂话耿耿于怀呢?如今三馆都归太学搭理,贸然上门,恐怕徒增事端,董国相又何必一回来就惹陛下不快呢!”

      还没等梦知多想几个理由相劝,董仲舒就朗声而笑,雪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分外滑稽,只听他笑道:“裴夫人话里的意思是怕老夫去上门惹事吧?哈哈哈哈哈!”

      梦知一愣,辨不清他何意,只好尴尬的笑笑,解释道:“公孙丞相已逝,董国相去指点一二的话,那群博士恐怕要如临大敌了。”

      “呵呵,不至于不至于,我只是去转一转,又不是去打架的,裴夫人不说,就没人知道。”

      “这…”

      “哈哈哈,看来裴夫人心有顾忌啊!”董仲舒见天暖日清,故人坟茔高耸,碑前绿意盎然,心情甚为开阔舒展,想到张汤一向跟公孙弘交好,梦知肯定也是想护着公孙弘的太学,这才多加劝导自己不要生事的。他公孙弘竟能与法家官员相处融洽,这倒是又让董仲舒多了几分欣慰和对公孙弘的羡慕,遂开口道:“众人皆知我与公孙丞相不睦,他临死前还断了我回长安的仕途,裴夫人一定觉得我肯定是来他墓前大骂的吧?”

      梦知暗骂这大儒真是快活成精了,想什么都能猜到,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柔声道:“这…董国相祭扫之礼周全齐备,妾身不敢作此猜想。”

      “哈哈哈哈,这么想也没什么,我虽然不至于破口大骂,但却没少嘲讽了他!”董仲舒指着远处的墓碑,轻哼道:“哼!枉他还修我公羊家这么多年,亦有半师之谊,真是小瞧我!只要这天下行的是我董仲舒之策,在朝在野,在长安在边陲又有何区别?!”

      此话振聋发聩,不止梦知听了心如擂鼓般震动不已,就是在马车上偷听的卫子夫和锦枫,也面露疑惑,半带羞惭。

      “我都不用去打听,就知道他对陛下说的肯定是那句:陛下心志坚韧,将来必有作为,但陛下多生好奇之心,鬼怪之事玄之又玄,臣生怕董仲舒引您误入神怪歧途啊!”董仲舒微微倾身问梦知,得意道::“是也不是?”

      梦知没有答话,只是抿嘴而笑,默认了。

      锦枫拽了拽卫子夫的袖子,疑惑目光投过去,卫子夫也抿嘴笑了,点点头,原话不是这么说的,意思却差不多,有时候果然还是对手之间更了解彼此。

      外面董仲舒继续道:“旧友逝前,恐怕就盯着我的事了,有些话,应该没有跟张汤大人说过。这次我本想与张汤大人攀谈一二的,儒家与法家最举足轻重的会面,定是可慰平生,但终究无缘啊…”

      梦知赶紧再拜解释:“董国相别误会,我夫君对您也是敬仰有加,特意叮嘱我来一早就在城门等您,只是眼前战事已开,事物繁多,这才抽不开身来。”

      “哎!夫人不必解释,我与张汤大人并无深交,他今天做此选择我并不意外。”董仲舒拢了拢袖子,正视梦知道:“如今我将要抛去国相一职,索性今日就单以儒家学者身份与夫人说上一二,还请夫人转达给张汤大人。”

      “您要请辞?”梦知惊讶道:“国相…”

      “不必再劝,我意已决,想得开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董仲舒想起这十四年的国相生活,过得如履薄冰,单凭多年积累的声望和陛下的看重,勉强压住诸侯的迫害,实在有些疲惫,如今调回长安无望,还不如就此放手,不然老了恐怕都不能善终,那可就输给公孙弘了。

      “国相请说,妾身一定转达给大人。”梦知略一思忖,转身对马车道:“笔墨伺候,逐句以记。”

      锦枫紧张极了,她都好久没做这种活计了,要是记漏了可怎么办?匆匆答了一声诺,就翻身去找笔墨竹简,卫子夫把小桌铺好,挽了袖子准备动笔,她倒是没少抄写,笔上功夫没落下,就怕两人说太快,记不下来。

      董仲舒微微点头,怪不得公孙弘跟他家关系甚笃,将来不管这话张汤能不能听下去,能得其夫人如此重视,自己也算尽心了。

      “古来千百学家,哪一个不想备受皇权独崇,盼望能用所学治一方土地所安平富足,可这十四年的时间,我渐渐明白不单是公孙弘不想我回来,还有千万学者不想我回来,并无其他原因,只因为我说错了一个道理。”

      梦知好奇道:“什么道理?”

      “其实无论是墨家、法家、道家、儒家,抑或是最惹人不喜的纵横家,我们都有共通的一点,就是尊智为上。”董仲舒似有泪光闪过,为学者的时候,他治《春秋》可为当世之绝,什么都敢拿出来探讨理论,什么都能有所决断,可是后来才明白,有些想法就像是无靶之箭,前方等着的是好是坏,无人可知,但若犯下罪孽,最开始的就是他的这一只箭!

      “季兄总是不喜我的天人相感之说,我一直不解其意,如今才渐渐明了。天人相感本没有什么错误,可非人为之象,多是无感无解,无解就无知,无知而盲从,危矣。老夫把危者捧上了尊崇之位,让他离陛下尺寸之地,稍有不慎,便能把各家默契的‘尊智为上’的千古之理碎个一干二净,这才是我的错误。”

      马车上卫子夫笔尖一颤,儒、道、法、墨、兵...百家争鸣,争论不休,从来没有谁真的服气过谁的。但细细想来,真的是如董仲舒所说‘尊智为上’,在所有学派的信念里面唯一共同的点就是,只要足够智慧,就可以颠覆自然的力量,没有一家是靠非人力的奇闻异象就能令众人信服的。

      这话从当初阳陵火灾就说刘彻做错事的董仲舒口中说出来,卫子夫觉得实在是分外中听,那些沉迷此道的天潢贵胄,真的该走一走大汉江山,才能明白‘尊智为上’的意义和道理。这么想着,竟是止不住的激动兴奋,情绪翻涌,止不住的咳意就冒了上来,赶紧随手抓了个锦帕咬住,笔下不停。

      梦知看着董仲舒的懊悔和难过,心中却是一酸,不禁劝道:“陛下是个圣君,博采众长,绝不会偏听一家之言,就说楚巫之事,高祖出身楚地,后代多迷此事,不思进取,大家虽然不敢明着说楚地的习俗不好,但陛下一向敬而远之,可见陛下心如明镜,国相实在过忧了。”

      董仲舒摆手说道:“这不一样!季兄比我明白,我们不过是个治世的工具,都是陛下决定的是否可用,法家也是一样的,大家同命相怜,千万要以我为戒,即使被弃,也莫做千古罪人,成为一个人人唾弃的工具!”

      工具……文人墨客哪个不是清高自傲,博学多望如董仲舒,最后也不过沦为一个工具,何其讽刺,尤其是从他口里说出,梦知只觉得万分悲凉。沧海一粟,即便尊智为上,他们又哪里来的自主权呢?不还是时也命也吗?若陛下不是陛下,纵有满腹才干,又能如何!

      董仲舒长出一口气,话已出口,他只愿陛下永远都是今天的陛下,永远都不要打破尊智为上的信仰,那万千学子与黎民百姓就都有了希望,大汉自然蒸蒸日上。

      刚刚想通这一点的时候,他也曾委屈过,也曾不甘过,为何尊智为上,就不能是尊儒为上呢?儒家都已经得陛下如此赏识,为何他要跟其他学家并为工具呢?

      但是如今在公孙弘碑前好一通数落他连个接班人都没抬上去之后,他却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工具怎么了?即使他视作信仰的儒家学说在陛下手中是工具,他也甘之如饴!因为即使他公孙弘看不到了,他董仲舒也看不到了,但未来总有一天,儒家这个工具会深入人心,成为从王权中剥离不开的工具!成为治千百安平之世的利器!

      马车后面传来闷闷的咳嗽声,梦知本想回车查看,但见董仲舒垂垂老矣,满目萧索,作揖欲辞,突然就有些忍不住,上前朗声道:“董国相留步,今日妾身本应只尽转达之责,可是…若是夫君在,定然也有许多话要立时回给您。今日无缘相见,妾身就代替夫君说两句。”

      董仲舒有些惊讶,依然行礼道:“夫人请说。”

      “秦之盛,秦之衰都因严苛刑罚而起,法若存,必辅德政民心,德借法之刀剑,法借德之仁心,没有德的外衣,仁的心脏,那么法被自上而下贯彻的时候,也就是法被大家抛弃的时候了。儒家如今虽然被尊,可是谁能料到之后百年又是何种状况呢?”

      梦知抿抿嘴,字字铿锵继续道:“所以可见一家学说并不完备,这天下,该是多家相辅,才能长治久安!对天人所感的提议,董国相不必惆怅后悔,儒家做得不好的,自然有其他学说去补,毕竟这天下学问也不独是儒家一人撑着,出了问题也不该只问责一人。董国相桃李满天下,只盼将来若是再教习弟子,可否不再局限独尊一家之言,徒增几派学术之间的无益争论。”

      “……”

      董仲舒愣了许久,反复品嚼那句——‘儒家做得不好的,自然有其他学说去补,毕竟这天下学问也不独是儒家一人撑着,出了问题也不该只问责一人!’

      不该独是儒家一人,也不该只问责一人,哈哈哈哈哈

      好!

      这话说得才极是!

      一时间悲喜交加,喜的是他不用背负良多,恐慌自己是一言错,步步错;悲的是,开解的理由竟然是他推崇一生的儒家并不是完美的,儒家的错误…没想到竟然是需要其他学家来补足的!

      他实在不知该做何表情,却终于恍然大悟,嘴角不断的翁动,激动不已,将笑未笑,欲哭不哭,直愣在原地,好半天都没挪动。

      锦枫差点以为梦知把人家给说中风了,催卫子夫出去看看,卫子夫却觉得此刻最不适合出去了。此刻车外不是什么夫人和国相,只是法家学徒和儒家老生的对论罢了,两人之中,唯一的联系就是公孙弘,双方是他的一敌一友,却在他墓碑前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共识,也算得上千古奇谈了。

      不知道若是公孙弘泉下有知,该做何感想!若是陛下在,又该做何感想?卫子夫觉得大概是感动吧!臣子即使知道了自己是个工具,依然愿意尽心尽力的完成工具的使命,甚至还对自己曾经砸歪的一颗钉子懊悔不已。

      得才如此,君主何求呢?

      这样一想,卫子夫也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在刘彻跟前,公孙弘和董仲舒的分量,经常会超过汲黯了。

      正在卫子夫思索的时候,外面的董仲舒已经整理好了心情,准备告辞离去,但还没走出去两步,董仲舒似乎又想起来什么,转身问梦知:“裴夫人,听说你跟皇后同出平阳公主府。如今胶西王多往其他郡国游历,在老夫来长安之前,曾有流言说皇后强占’近我’宅邸,轻视开国功臣之后,不知道裴夫人在长安可曾听闻?”

      梦知惊得下意识想回头看卫子夫,却觉得不妥,但眼里的怒火却忍不住的倾斜出来,顾忌着董仲舒只是询问,生生忍住了,平息好几个呼吸,才几乎是从齿间蹦出来的字:“没有此事!’近我’宅邸事关汝阴侯,并无争执!而且平阳公主的事情,我岂会不知道,这是谁传的谣言!?卫家又岂会觊觎一处宅邸?!这样说实在是太过分了!”

      董仲舒却了然道:“夫人不必动怒,老夫只是好心提醒,胶西王平素所言甚少有实,只是怕有些心怀鬼胎之人故意为之,这才特意提醒裴夫人。于公来说,毕竟正值冠军侯出征之际,莫说皇后,就是普通的军将家眷也不该平白被泼此污水,老夫出来之前胶西胶东地区已经都安排妥当。而且听闻其他各地诸侯,就是那些跟旧臣有姻亲的,也都忙着自查自纠,没有理会这件事,应无大碍,只是树大招风,裴夫人有机会提醒一下皇后吧!于私嘛,这次恐怕没有机会拜见皇后了,我还挺想念皇后当初给老夫送的杏饼呢!”

      梦知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勉强扯出个微笑,几番恳谢后送走了董仲舒。来时欢欣鼓舞,梦知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在茂陵送走董国相时,竟然是这样的局面。

      等到梦知上了车,卫子夫才松开按住锦枫的手,剧烈的咳嗽出来,这回拿水压都压不住了,锦枫急了,赶紧冲外面道:“快走!这里恐怕有些味道不甚好闻,出去就好了。”

      “汝...汝阴,汝阴离胶东和胶西甚远,此等流言怎么会先传...传到那边去?”卫子夫感觉眼泪都要咳出来了,从口腔到肺,没有一处不在拧着,就像是有个蹴鞠球在里面横冲直撞!

      锦枫也慌了,一边给卫子夫顺气,一边磕磕绊绊道:“不可能啊!这……这怎么…怎么可能呢!我们根本就没有谈到‘近我’这个宅院,就…就算我记错了,那……那也不可能跟子夫扯上关系呀!”

      梦知这会儿倒是冷静下来了,沉声道“小锦,你快想想,你当初和月皎去汝阴,到底有没有做得过分的地方,或者被人留下把柄?”

      “没有啊!”锦枫脑子嗡嗡直响,“我跟月皎两个谨慎得很!虽然遇到些问题,但是都顺利解决了,长平侯的令牌都只在出城时用了一次,怎么会牵扯到子夫呢!”

      糟了!梦知感觉自己一直有的怪异感觉又出来了,她还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是整件事情就想一个网,在看不见又离人很近的地方,正在悄悄的把所有人都笼进去!

      卫子夫双颊晕红,泪光盈盈,看着好不可怜,但她知道这事事关重大,轻忽不得,去病出征在外,自己不能给他拖后腿,必须尽快解决!强压痒痛之感,急道:“咳咳…咳咳咳……去你府上看看!那次都去了哪些……哪些人”

      梦知转头就冲外面喊:“快!去合骑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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