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椒房

作者:浅韵如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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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广地阔


      蓝天旷达,白云飘渺,一目所及见不到边际,纯粹是这宇宙自然独独偏爱给边境草原的魅力。

      宏阔粗莽的线条断断续续在原上起落,厚厚的雪面已经被用心清扫过了,但还是有些残余的雪迹浮挂在棚上、檐上、石磨上、枯草上...灰色与雪色交织,灵动又沉壮,构成了浩瀚苍凉又摄人心魄的大写意景色!

      一如明卿的出手风格,与她场下的骄傲和清冷截然不同,招招式式端严古朴,手下力量强大又扎实,但一点都没有困于某个固定套式,行云流水般的身法中透着股绚彩的活力。

      本以为她会靠着巧劲和好胜之心,跟雷被打完这一场,最多就是想过过瘾,体验一下跟淮南第一剑客过招的感觉,小姑娘嘛,都是有些好奇和兴奋的。

      但是刚刚第一招,雷被就被对方一招排山倒海而来的“青山堆雪”震得虎口发麻,半点懈怠之心都不敢有,全力应招。而这一切正是明卿的计算,她不喜多费唇舌说服对方重视这场比赛,更猜到对方也许就是想见识见识剧家剑法,对她本人没有多大的兴趣,就怕对方因懈怠之心轻视这场对战,轻视她,占人轻敌的便宜,明卿可不喜欢,所以才在刚开始的时候,就亮了大招。

      于势于力,都在瞬间大开大合的展示给对方,使他不得不全身心的投入。

      吴渊眼睛都亮了,兴奋的去看霍去病,这女子,厉害啊!!

      霍去病也站直了身子,看戏的轻慢之心也收了起来,明卿拿的剑,一看就是传承下来的名剑,不是刻意为她打造的,一般来说,对她这个年纪的女子来说,偏大也偏重,就好比言乐闹着要学兵器,长枪短剑都是改了长短重量,以轻巧为主的量身定做。但她用起这长剑来,却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就像是乌发挽起来的白玉冠,明明不是像她用的东西,但一用上,偏偏就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一身白色披风脱下,里面的劲装是鹅黄色和月牙白交织的绸缎所制,清爽又娇嫩,在寒光凛凛和灰色翻扬的场地上,上下翻飞,对比雷被更磅礴厚重的剑气,重重威压下,她进攻的步伐却丝毫不乱。这样沉稳飘逸的出招,一点都不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更不像是印象中只重豪气冲天的游侠风格,过于随性潇洒。

      霍去病看着她,竟忽然想起了舅舅府里一株繁茂的桃树,春日反寒,偶有薄雪轻挂,大概就是眼前这样惊艳的画面吧!

      场上雷被也不敢放松分毫,别看明卿小小的一个女孩子,出手还真是干脆果决,招招鲜亮俊雅,迎上他这个淮南第一剑客多年积淀下来沉稳霸气的剑锋,不仅没有后退半分,反而咬牙迎上。光这气势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但她比较还小,不知道体力有没有他这样好。

      时间越来越长,近百招过去,明卿丝毫没有因为体力跟不上而漏出破绽,反而越战越勇,倒是雷被心惊不已,有些乱了步伐,双方还真是打到了平分秋色。

      吴渊难得忍不住,主动开口问:“公子觉得谁会赢?”

      “嗯,看雷被怎么决定了,赢是能赢,但肯定没他们打的这么漂亮,大冬天的受伤了也不太好。”霍去病摸摸鼻子,有些坏心眼儿闪过脑海,突然提高了音量,喊道:“战场搏杀之人若是这么轻易输了,回去就该加练了!”

      嗖的一声,霍去病紧挪几步离开了原来站的地方,上好的剑鞘嵌玉锢铜,古朴大气,栩栩如生的五朵梅花雕在剑鞘上端,那工艺,一看就价值不菲。被磨得光滑圆润,一看就是常年摩挲下来的痕迹,定是很有年头的传承之物,此刻,却被它的主人随手当个出气的东西砸过来。

      啧啧啧,真有钱,他遇到好的兵器都舍不得这么摔呢!

      吴渊在旁边恰到好处的配了一句:“哦呦!好贵的剑鞘!”

      霍去病顿时觉得有点丢脸,宫里宫外的走,什么好东西吴渊没跟着自己见过,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太丢人了,岂不是显得他很穷?

      正在两人互相对视间,伴着一声娇呵,和雷被的吼声,一阵剑光闪过,上好的宝剑破空而去,发出铮铮的铁器摩擦之声后,又在空气中泠泠作响!这声音,霍去病太熟悉了,忙转头去看,只见雷被终究还是以半步之差,刺空了一寸,败于对方剑下!

      好身手!!!

      霍去病此刻是真的对明卿有些刮目相看了,呆了几秒后,看向她从容收剑行礼,又走过来的身影,忍不住前移了两步,亮闪闪的黑瞳尤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和掩饰不住的欣赏,对方不过也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交手不过几柱香的时间,虽然是一头薄汗吧,却依然是赢了淮南第一剑客的!

      正想开口说些赞许的话,明卿却径直略过他,走到他后面捡起剑鞘后,甩了一个嫌弃眼神过来,对霍去病丢了一句:“小人!”

      说罢,掉头就走!

      霍去病一噎,想起刚才自己坏心眼儿的捣乱,有点心虚,想开口跟她道歉,喊了她几句,见对方脚步不停,一着急扬声喊道:“雷被是可以赢你的!”

      雷被擦着汗,正在琢磨着刚刚失败的招式,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要开口解释。却见吴渊冲他比手势,示意稍安勿躁,转头就见明卿脚步没停的立刻回头气势汹汹的来讲理,分毫不像会吃亏的样子,雷被只好讪讪的走过来,没有搭茬。

      “你是要耍无赖吗?”明卿身侧带起一阵风,随着凌厉的剑气“呼”的刮过来,剑鞘就离他胸口两寸堪堪挺住,柳眉高扬,忿忿不平的说:“冠军侯的冠军,原来是强词夺理来的!赢了就上报,输了就找理由!”

      见她走回来了,虽然看起来心情极其不好,但连霍去病自己的都没注意,他竟悄悄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对方要是这么一走就再无机会道歉了,这种感觉很不好。

      望着对方一头薄汗,横剑于前,娇俏时若秋水盈盈的双眸,此刻盛满火气的望着他,一副活要把他吞的气势!

      霍去病的理智告诉他,此刻应该抓紧解释平息误会才是,可是…他大概真是见了鬼吧……

      鬼使神差的反应,鬼迷心窍的动作,让他从袖子里翻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没人用过的,先擦擦汗…”

      “???”
      “......”
      正拉着雷被让他别掺合,此刻拿着剑比比画画复盘刚刚对战的吴渊,手上一偏,差点砍到自己。

      雷被手中握的没有那么贵重,却依然很贵的剑鞘也落在了地上。怎么?输了一场比试,冠军侯接受不了就疯了?老天!早知道自己就是这条命不要,也会赢啊!

      明卿喘着气,高挑的秀眉缓缓收拢,轻蹙在一起,嫌弃又疑惑的眼神在对方的眼睛和递过来的手帕间来回逡巡……

      几秒后,利剑出鞘,直指胸前。

      见势不好,吴渊飞快冲霍去病靠过来,雷被也疾步走上前来,同时明卿的两个随从也疾步靠了过来,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明卿丝毫没有瑟缩之意,甚至剑尖连晃都没晃,依然怒气冲冲的只盯着霍去病一个人。霍去病伸手制止了吴渊和雷被拔剑的动作,食指和中指微弹,两人就听话的退开了。明卿手下的两人却没动,依然挡在她的一左一右。

      霍去病没有在意,依然举着手帕,浅浅笑道:“我,确实是找理由,但是也是有实话想跟你说。”

      “什么?!”

      见对方不仅不接手帕,更没什么好语气的质问,霍去病也不介意,收回手,点头道:“抱歉,刚刚确实是我不懂规矩,不该贸然开口,打扰你们的比试,确实是我错了!”

      这么干脆?明卿手中的剑略往回收了收,半侧了身子去打量对方,态度还挺好,可是她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原谅他!

      “无赖!你最好解释清楚什么叫雷兄本可以赢?不然我今天就让你尝尝这本可以赢的剑是怎么赢你的!”

      雷兄?无赖???
      行吧,这称呼,对比也太惨烈了,场地还是自己提供的呢!
      霍去病倒是真没骗她:“赢可以赢,但恐怕和比试的风格不同,说出来你不一定真的服气。”

      明卿示意左右两人后腿,剑尖也偏移了不少,扬声道:“既然我给你机会说了你就痛快点,别磨磨唧唧的按你们朝中繁文缛节的那套来。”

      “雷被是上过战场,做过骑兵的,尤其在我舅舅手下得了军职的人,手上功夫绝不会差,更不会花哨。相比你们刚刚的行云流水的剑法,有些搏命厮杀技巧自然是可以赢你的,只是杀气太重,恐会伤到你,而且......”霍去病回头看了看雷被,半是询问的说道:“也不符合游侠比试规矩吧?”

      雷被看着明卿和霍去病同时望过来的目光,微微垂下目光,笑笑,没有说话。

      明卿见此哪有不明白的,但看着霍去病那个样子就生气,信任度立马下降不少,半信半疑的追问一句:“你没骗我?”

      霍去病苦笑着挪开她的剑尖,无奈道:“不敢!”

      明卿看向对方黑曜石般的眼睛,清澈见底,真诚坦荡,这才信了大半,心中还惦记着家中的嘱托,不欲过多纠缠,顺手挽了个剑花,收剑回鞘。

      看到这一幕,雷被和吴渊都松了一口气,彼此对视一眼,看来接下来几天的相处应该还是可以勉强相敬如宾的。明知道今天的这件事到此为止最好,可霍去病自己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欠的嘴。

      看着纤长白皙的手稳稳的握着通身棕黑色的剑,回想着那个他从来没学过的剑花,开口道:“你看,像我们军旅之人就不会那么花哨的收剑,不如...”

      其实他本意是说他也有不会的,不如你这几天有机会教教我。

      但是话还没说完,四周气压瞬间变低,变得诡异般的沉默,沉默,沉默是今晚边境的马场.....

      只有眼前的姑娘,眼中渐渐熄灭的怒气,很明显的蹭蹭又高涨了起来,他本能的刹住了话头,可他不知道,这话头刹的,大概是最不合适宜的时间了。

      不如?不如什么?不如军旅之人干脆的风格那般实用?

      明卿真想等一会儿天黑了找几个人,套麻袋把对方爆揍一顿,从十三岁出来行走到现在,她头一次遇到对手输了之后,还能通过话语让自己相信对方本可以赢的。这就算了,毕竟双方路数不同,她也不想尝试那种过于血腥气的比试。

      可......挽个剑花......挽个剑花对方也要挑毛病?说太过花哨?花哨?!!

      他懂不懂,这是一种气势!游侠的气势!

      这可是她自己独创的剑花,一般人学不会的!!他不会就算了,还说这个花哨?!!还想说不如军旅之人收剑的来得干脆实用?就当兵的好?就他们军旅之人厉害!!

      她到底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年轻气盛也不输旁人,听到这话感觉自己肺都要气炸了,恨不得再次抽剑出来把眼前的人劈死!

      雷被见势不对,赶紧上来打圆场:“将军有所不知,这剑花也是有门道的,一般看收剑出剑就能看出身份和渊源,所以相当于是半个自报家门,是游侠中的默契的规矩,都要练的。看着姑娘,呃,明女侠刚刚的动作,应该是出自家族又加了自己独有的技巧,实在是不简单,一般人是很难学会的。”

      明卿这才面色稍霁,没好气的白了对方一眼,转身就走。

      霍去病抢着上前想补一句:“我不是...”

      生怕这个将军再说出来什么惹怒人家的话语,吴渊也赶紧上来拽了霍去病跟雷被说话。

      “霍公子,刚刚你注意到没有雷被是没有挽剑花的,为什么呀?”

      雷被赶紧打圆场:“我...许久未练生疏了,再说,军营的习惯总是刻得更深些。毕竟战场上若再让我起个范,同队的骑兵都不知道跑出多远去了,匈奴的弓箭也早就要了我的命了。”

      走远了的明卿,听到此话,脚步只稍微慢了两拍,随即又快步带人离开了。

      霍去病收回目光,看向雷被,赞许道:“其实这个转变的过程挺难的,不止是在身上的功夫,也在心态上有不少需要变的地方,看来你没少暗地里下苦工夫。”

      雷被心中感动,眼眶都有些热热的,从淮南第一剑客的地位上走下来,成为一个普通的骑兵,从潇洒随性的游侠到令行禁止的军伍之人,他为了这个转变付出的代价是一般人都理解不了的,声音略有喑哑,郑重道:“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嗯。”霍去病点点头,赞许的拍拍他的肩膀,望着明卿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这样来头不小的游侠,怎么会突然就掺合到了马场的事情,不仅对自己敌意这么深,还脱口而出就是淮南第一剑客,对雷被的来历这样熟悉,会不会跟淮南有所牵连呢?所谓的解决了马场的麻烦,又是怎么解决的?

      “还是把马场主叫过来,我们先了解一下情况吧!明天我们再去拜访这个明卿。”

      “诺。”

      “雷被,江湖上的手段你熟悉,刚刚也交过手了,你看紧她,别溜了。”

      “...诺。”所以刚刚比试也是要自己试探对方虚实吗?虽然心里清楚冠军侯是想弄清楚马场损失的来龙去脉才做此决定的,但雷被看着霍去病的样子,还是觉得这个将军也十分好强,似乎跃跃欲试想跟人家比一场,盯着人家别走,是只为了解决问题,还是也在找机会跟她对战呢?

      明卿,虽然没有坦诚的说自己就是个游侠,但也是昭然若揭的身份了,女游侠本就够惊呆众人了,又是出自剧家,明面上衰落,实则低调不欲人知的商贾,更有许多传说的剧家传统...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人看着,傲气和好胜之心,并不比霍去病少,恐怕不会如他所愿的......

      这一趟边塞之行,真是有意思...

      就在这边马场刚刚结束一场剑拔弩张的比试时,长安也结束了一场激烈的争辩,隆虑公主把南宫公主推出了门,都定了叛逆之罪,竟然还拎不清的跟陛下求情,饶刘陵一命,她是想判人家一个流放啊?还是想判一个圈禁啊?想的真美!

      自己可没有那么拎不清的头脑陪她疯,不过到底是姐妹,不好做得太过了,只能闭门谢客好生劝导。但窦太主可不是吃素的,本就对这种篡位之事特别敏感,又看南宫公主想拉自己下水,生怕影响到自己和得来不易的孙子,不客气的拉下脸来直接训人,然后直接闭门谢客了。

      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张坐就站在门口等她,看着她被狼狈的赶出来。

      “皇后让你来看我如今的狼狈样子的吧!”南宫公主双眼微红,却依旧高扬着下巴,盛气凌人的喊道。

      张坐没有说话,轻舒了一口气,呵出的白烟散在眼前,有些辨不清对方的轮廓,可还是上前递了个手炉过去。

      “你走开!”天气寒冷,厚雪未消,来往行人并不多,但就算人多,南宫公主也顾不得体面了,这些日子吃的闭门羹感受到的委屈和无力一齐涌了上来,“哪里来的胆子敢嘲笑我?!看我做不到,你们就很开心吗?!放肆!”

      “没有人看到你这样就开心的。”

      “是!你们根本没人愿意看到我!!”南宫公主上前拽着张坐的衣领,狠狠的说:“皇后闭门谢客,陛下也在她那里不出来,出来就是一堆国事,宗正、主爵都尉、大行,还有窦太主,你们都是商量好的,对吧?!就是为了要我如今卑微的去求人,看我跌在泥地里,是吧?”

      张坐看着她,不知道是该怜惜,还是该劝导,抑或是大骂一顿她才能清醒,这些日子她上蹿下跳往所有能去的地方都去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要不是刘彻还念着她是亲姐姐,她以为她还能在这里无事一身轻的大吼大叫吗?

      “说啊!你不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反驳我啊!”

      “你想补偿刘陵到什么地步呢?”张坐看着南宫公主,没有伤心,没有祈求,也没有爱意,只是轻轻的问了两遍,“你...还想补偿刘陵到什么地步呢?”

      “我补偿她?我告诉你!就是这辈子我都欠她的!你以为是因为谁?要不是你,我会欠下这么多的债吗?”南宫公主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了,皇后限制她和刘陵的走动,已经是她能忍受的极限了。其实她不是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但是这么多年她已经养成习惯了,刘陵就像是她的命,无论是谁,只要敢来动,她就会饿狼一般的咬上去。

      “说啊!现在怎么不说了?你们都厉害!都不在乎!人死了,尸骨都没运回来,风一吹什么都没有,就都可以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去过自己的日子,你们的良心呢?道貌岸然的话语呢?怎么不说了?”

      张坐看着她依旧一副咄咄逼人的发疯样子,嘴里依旧颠三倒四,嘴边原本想说的话也咽了下去,直奔主题,“陛下顾惜你,是因为你还有皇家血脉,只要没参与,怎么折腾都可以,所以我来问一句,小矜,你还顾惜吗?”

      “你什么意思?”南宫公主一把推开他,“我告诉你!你别拿小衿威胁我,她如今流浪在外,音信全无,还不都是你搞的鬼!”

      张坐整了整衣服,他本以为自己只是压住了对刘迁和往事的执念,如今来到这里,是心之所想难以自控。但看到她如今这副样子,却是出乎意料的心如止水,“刘阡,这长安城,再不会有和亲匈奴的公主出发,就是陛下和皇后,对埋骨他乡之人最好的交代了。而我,能为这个目的的实现,尽上哪怕一份力,也是我最好的补偿了。毕竟,我从来都没做错什么,只不过是...被错爱了,也...爱错了人。”

      “是啊,长安城...所有的错误都被你们抹平了......因为你们现在做对了,可那些曾经的伤害,就不配再次被提及吗?!”

      “你想提,就提吧!只是...别忘了,我当初给小衿增加的四岁,就是要她清清白白的与你们的执念做个分割,我要她半丝关系都不要跟你们牵扯上。”张坐把暖炉拢进怀里,张衿选中了卫步,是一个差着辈分的人,而且虽然是外戚,可身上一无官职二无封爵,怎么看自己都舍不得,但是,她喜欢。所以自己同意的速度比卫子夫还要再快上很多,不然两人也不至于现在都不敢回来,皇后不同意,陛下肯定也是不同意的,还不如在外面多玩几年。尤其是当初南宫公主生她那么凶险,张坐实在也不想自己女儿过早的承受那样的痛苦,所以,“如今她有了心仪的人,你总是要知道的,我怕你到时候伤害她,特来跟你做个交易。”

      “我怎么会伤害她?”南宫公主气得直跺脚,她就那么恶毒如蛇蝎吗?让所有人避之不及?一个人自顾自的猜测:“难不成,你给她挑了个不堪入目之人,心虚了?怕我怪你?不!你不是拜托皇后了吗?难道,难道她要拿小矜婚事要挟我不管刘陵吗?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低微卑贱之人,除了曲媚攀附,就会做这等冷血恶毒之事,她选了谁?卫家?跟卫家有关的人,是不是?霍去病吗?”

      “够了!”张坐很敏感的打断她,霍去病对刘彻有多重要,对卫青有多重要,又对皇后有多重要,她是已经都疯忘了吗?在这里大放厥词,是觉得周围不会有人盯着她吗?若是传了一句半句出去,她在宗正那里就讨得了好?

      闭了闭眼,张坐压下了翻涌出来的怒气,冷冷的道:“我是来做交换的,你对小衿的婚事不插手,我就让你见刘陵最后一面。”

      南宫公主没有犹豫,只是沉默,她仔仔细细的看着张坐,不想错过他每一瞬的表情,良久才试探着问:“怎么见?”

      张坐面无表情:“我自然做得到,你先选。”

      “我不插手!”

      得到回答的速度太快,张坐甚至都没来得及跺掉鞋尖上的雪,嘴角快速闪过一丝嘲弄又被瞬间压平,呵,她还是没有在意,没有在意身为母亲,失去参与小衿最重要人生场合的机会,是个多严重的事情,可真是个遗世独立的公主啊!

      “宁良人病逝,刍心主动坦白过往罪行,皇后将她转交给了李息,马上就要去见刘陵翁主对口供了,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安排你见刍心。”

      马车晃动,一路疾驰,张坐头一次觉得长安城这么小,路程如此之短,短到等南宫公主一个反悔,甚至是一个犹豫,都等不到。

      “程将军安好。”下车了的张坐没有想到,程不识也会跟李息在一起,守着囚笼,站在诏狱门口,而两人似乎就是在等他。

      程不识一改嬉笑之态,跟南宫公主行礼后,就拉着他和李息撤步到了一边,经李息简单解释,张坐这才明白始末。
      本来是要清查张次公手下的人的,但实在工程浩大,不利稳定,程不识受汲黯之托,前去协助调查,岂料刚开了个头:提携的和被提携的人,真是这世上最大的一场豪赌,他程不识虽败犹荣,因为输了,不是输在没有识人之明,而是输在他没有另外一个人重要,希望张次公能让他手下的人,不要一输再输,刀头舔血来的命,再冷在怀疑和盘问中,该有多冤枉。

      多日不开口的张次公就什么都说了,名单给的分外痛快,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给刘陵翁主送一对耳坠,还点名要刍心来拿,去送。

      于是一来一回,就在这里等上了张坐,李息分外担心刘陵因为这个耳坠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让南宫公主见不到,到时候刘彻和宗正就得头疼死,还不如听皇后的,让刍心试着解决一下。

      所以张坐跟南宫公主,一坐,一站,隔得远远的,在冷风中足足等了有快半个时辰,刍心才出来,带着镣铐,径直往南宫公主处走去。

      “怎么样?她好不好?有没有受苦?”

      刍心递给她一枝紫玉钗,淡淡道:“翁主要你好好活着,因为只有你会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只有自己会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只有自己会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南宫公主望着手中被把玩过很多次的紫玉钗,怔怔落泪,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只有自己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刘陵只有死路一条了吗?真的救不回来了吗?刘陵之前连碰都不让自己碰刘隐的遗物,此刻却给了自己她最爱的紫玉钗,是···是不是她已经准备去见刘隐了?她不想活了?

      就···就留自己一个吗?留自己一个记得她们两个?

      南宫公主忽然往阶上跑去,两步并作一步的、飞也似的往诏狱里冲去,似乎要不管不顾的要找刘陵问个明白。

      张坐没有去拉她,李息也没有拉她,程不识还在里面没出来,全场都没一个人动去阻拦她,但是雪天路滑,南宫公主就自顾自的、狠狠的磕在了阶上,这一下似乎特别严重,半天都没爬起来,等到李息看不下去想去搀扶的时候,刍心动了。

      一步一步的靠近南宫公主,刍心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动作俯身下去,把沉重冰冷的铁链搁在自己膝上,坐在她旁边,握上她冰冷的手,平静的开口道:“公主,无耳的隐,就是刍心,我比其他人都要了解你们的故事。曾经我也希望做一个独一无二的刍心,做翁主的、淮南的刍心,做那个人如其名的、别无杂念只记起点的刍心。但是,宁良人告诉我,人若是无耳,听不进去这世界上其他的声音,又哪里能找到自己的路呢?找不到自己路,就是看不见未来的路,若是没有路了,又怎么能永远的记得故人与自己曾经共同走过的路呢?”

      ······
      呜咽的声音从南宫公主嘴边破碎的逸出,刍心听了许久,声音一直都很小,闷闷的、尖尖的,像是出生不久的小狗被抛弃后无助的叫声。

      但是越是这样的小狗,才越要坚强啊!

      “公主,刍心告辞了。”

      狂风忽卷,裹挟着冰粒,往诏狱黑漆漆的大门内刮去,刮向那阴沉无底的四方口,刍心没有害怕,只觉得轻松,她终于也做完了自己最后的事情,既然骄傲的人都不愿意收拾自己输了的棋盘,那就让自己来吧!

      回头望了望,原本被扫得干净了的长阶上,又覆了一层洁白无暇的薄雪,远处张坐走下车辇,远远冲她点头,刍心笑笑,宁良人当初弃颜八子,选王夫人的时候,说的什么来着?这么久远,她有些记不清了。

      不过都不重要了,再多看一眼这世界吧!这应该是她这辈子见到的最后一个白天了吧?可惜,没见太阳最后一面,不过也没关系,前面总有比她更阴黑的色彩,等她去了那里,就是那里的太阳了。

      “驾!!”

      世事轮回,这一次,竟是张坐登上马车,头也不回的在路上轧出决绝的痕迹,与南宫公主分道扬镳!

      这次虽然没有张衿在家,但还有另外一对夫妻造访。

      “陈詹事放心,我会照顾好刍心的父母的。”

      “张公子办事在下自然放心,只是王夫人父兄也插手了,你要注意分寸,别过分引人注目,等他们若是哪一日怠慢了,你在补上不迟,救急不救穷,您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是,”张坐顿了顿,还是问道:“皇后这几天还是身子不好吗?”

      “快了,”卫少儿笑着接话过来,看着高兴得很。

      张坐得体的笑笑,没有再多问,轻轻答道:“好,雪化了,我再去请安。”

      “子夫···哦,皇后特意嘱咐景福跑了一趟隆虑公主处,我想会有人去接南宫公主回家的。”

      “好。”

      张坐没有再笑,只是起身喊人去备酒菜,天寒霜滑,难得有客,该是吃上一席热腾腾的汤锅了!

      多饮一杯,敬天广地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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