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万万不可

作者:抱香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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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仪


      此时,头上的云忽然掉了几滴雨点。很快便越下越大,顷刻间成了瓢泼大雨。

      虽然他的家乡,雍州平凉府怀远县离大平和察多国的边境不算近,但日益深入的察多人还是攻了进来。整个村子的人弃家出逃,徒步在山岭中穿行,试图在察多人到来之前到达下一个有人烟的地方。

      山野间布满了荒藤枯枝,不少人在奔逃中受了伤,步子越来越慢,落在了后面。陈述之的妹妹陈娴通晓医术,她便私自和父亲走散,自告奋勇为受伤的人们诊治,逐渐和他们一起落了队。

      被陈娴治愈的人大多跟上了,最终一起逃到临县。而陈娴和最后几个没有完全康复的病人一起落入察多人手中。察多军退去后,她的父亲沿来路跑去跑回好几趟,也没有找到她的尸首。

      外面的瓢泼大雨好似从他头上浇下来,倏忽间便冰冷了他的身心。

      信上还说了好多事,什么察多人入侵后生计维艰,什么周州同被退婚后还不断骚扰……

      后面都看不下去了,陈述之满脑子都是陈娴明媚的笑颜。

      “陈公子!你怎么了?信上写的什么?……”

      “没事……我……先回去了。”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回的家,只记得进屋时已浑身湿透。

      有关陈娴的种种往事浮现在他眼前,他疯了一样地在家里四处翻箱倒柜,把陈娴做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然后抱着它们跑到露台上,对着星辰明月独自流泪。

      怀着悲痛将父亲的信读了一遍又一遍,他忽然不明白,如果陈娴死在察多人刀下,那么为何无人找到她的尸骨?

      她会不会还躲藏在山林之中不敢出来?会不会去往别处未与父亲取得联系?父亲向来对这个女儿不上心,会不会只是随便一找,没找到就放弃了?

      他越想越恐慌,越想越坐不住。不知想到哪一刻时,他倏然站起来,踉踉跄跄地下楼,握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甚至没来得及换衣裳,也没来得及打点行装,便推开门,毅然扑进雨中。

      *

      暴雨的夜里,未央宫的正厅上正针锋相对:

      “难民也是大平的子民,自然要以安抚为主,如何能对自家百姓施以戈矛?”

      “安抚能平息民怨吗?平凉府所有县都有驻军,谁敢反叛,直接镇压了就是。”

      “你们那都是治标不治本,他们缺粮食,那就要从京城运粮过去……”

      “京城运粮过去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粮食还没到,城池早被难民占了!”

      雍州大片土地沦陷后,难民纷纷逃往靠东的地方,使得这些城池人满为患,无粮无屋。于是便有不满的民众闹事,掀起些风浪来。

      此事虽不大,但是急,所以众人只能连夜商议。两位丞相坐在左右首,看着下面户部、兵部的官员吵得不可开交。梁焕歪在主座上,支着下巴皱着眉,头疼不已。

      正在烦躁间,他看见卢隐进屋,便招手让他来跟前。卢隐到他身侧,递给他一份奏报,低声道:“您让去雍州查的事……”

      梁焕展开来看了几行,面色顿时一冷,啪的一声把奏本拍在桌上,众人吓得立刻安静下来。

      “你们先商议着,朕出去一趟,晚点回来看你们的方案。”

      群臣惊讶地望着他,这大半夜的,又下着雨,去哪啊?

      *

      雨势太过猛烈,梁焕还是选择乘车前往。

      以前也有几次听他提起过妹妹,虽然次数不多,但他们似乎关系很是紧密。梁焕自己没有过类似的体验,不大能理解这种情感,只觉得出了这样的事,他定然是十分难过的。

      他难过了,自己就应该在他身边,无论他让不让自己陪着,那也要去,其它任何事都无法阻挡。

      梁焕掀帘向外看去,车子出了城,来到积水的农田,行进在乡间小道上。他忽然瞧见远处的路边有人骑着马经过,感叹了一声这大雨天里,还有同他一样焦急的人。

      来到这座熟悉的屋子前,梁焕撑着伞过去敲门,半晌也没反应。他又绕着屋子转了一圈,竟一处灯也没开。

      这么晚,他去哪了?

      这时他想起刚才经过的马,该不会是……

      他顿时心下一沉,立即扔掉伞回到车前,解下拉车的一匹马,跨了上去。

      他在大雨中疾奔,踏上方才那匹马经过的路,便看出它是向西去的,一直走就能到雍州。想到这里,他愈发觉得要找的人就在这条路上,猛地一抽着马鞭。

      身边一侧是农田,另一侧是险峰,梁焕觉得这地方似曾相识,又说不好什么时候来过。

      飞奔一阵,他终于远远地赶上了前头那匹马,看到了那个几乎是瘫在马背上的人。梁焕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匹马便因为听见身后的蹄声而受到惊吓,忽然嘶鸣一声,抬了前蹄。

      这动作并不算猛烈,然而马背上的人抓握缰绳的力气太小,轻而易举就被甩了出去,跌落在地。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陈述之愈发疲惫,他晚上没吃一口饭,想要重新回到马上去,却觉得没有移动手脚的力气。

      他只得原地淋着雨,凌乱的发鬓黏在额头和脸颊上,湿透的衣衫遮不住皮肉的轮廓,蜷缩的姿势狼狈不堪。

      在雨水砸在地面的密集中,他听见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在他附近停下,然后有人下马,踩出一阵水花声。接着,眼前出现一双腿脚,站在自己面前。

      他根本没有抬头的力气,也不管那人听不听得见,呢喃道:“我没事……不用管我……”

      “行离,是我。”

      被人叫出名字,他只得抬头,看见那人也是一样浑身湿透,满脸都是担忧。他脑子有些迟钝,不大想得起来这人是谁。

      “你要去哪里?”那人关切地问。

      不知为何,陈述之对此人没设防备,他问就告诉他:“去雍州……去找娴儿。”

      “你就这副样子能到雍州吗?!你连京郊都出不去!”那人似乎十分气愤,说着就凑过来,伸出双臂圈住他,向上使力,“走,我们先回去。”

      陈述之虽没有力气,仍努力挣开他,“我不回去,我要去雍州,爹说娴儿死了,尸骨都没有,我不信,我要把她找回来……”

      那人狠狠压着他的手臂,把他按在怀里,“你要去哪找?山林里还是沙漠里?你怎么出关?找到一半突然打起来怎么办?你永远都只想别人,不想自己的吗?!”

      陈述之根本听不进去他说的这些话,只是不断重复着:“我要去……别拦着我……”

      雨声填补了人声的空白,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被抓进一个怀抱里去,那人紧紧拥着他。

      他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里,在很久之前,也有相似的感觉。想不起这人是谁,可就是莫名地想靠近,想找回从前的感觉。

      这里安心而舒适,是个适合哭泣的地方。眼泪混着雨水一同滚落,无人察觉。

      “我让人帮你找,行吗?快马加鞭去雍州,三五日就能到,不比你这样磨蹭的好?”

      这话陈述之听懂了,他却没想回应,而是趴在这人淋得冰凉的肩上,自言自语:“娴儿会不会真的死了……我好怕……她们都走了……”

      后背被人轻轻拍打,那人的话音听不出情绪:“也不知你想不想看见我,反正我想陪着你。我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但我……永远也不会走。”

      陈述之好像听明白一些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这些话回去再说吧,再淋下去,可真要着风寒了。”

      梁焕将他整个抱起来放在马上,看他那摇摇欲坠的模样,还是自己到前头坐着,抓着他手臂围在自己腰前,再用一只手掌按着他双手。卢隐牵上另一匹马,一同往回走去。

      进了屋子,梁焕便让卢隐去烧水,自己把陈述之抱到卧室帮他换衣裳。

      陈述之此时仍是木木的,只是眼角有些红。

      梁焕脱下他湿漉漉的衣裳,找了块毛巾包上他,从头到尾一直别着头,生怕被他误会是借机偷看。

      卢隐端进来一个浴桶,倒上水,梁焕又吩咐他:“去他家厨房看看,给他做点吃的,稀一些的那种。”

      陈述之被抱到浴桶里泡着,温热传遍全身时,他渐渐反应过来,开始明白自己是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这会儿沐浴并非为了洗干净,而是为了烫一烫受凉的身子。梁焕舀一瓢水,从他的头颈处往下浇,便把温热浇透他全身。

      陈述之连忙转身,接过他手上那个瓢,低了低沾带着水珠的憔悴面容,“您歇着吧,臣自己来。”

      见他回过神来,梁焕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把瓢塞在他手里,笑了开来,“那你多泡一会儿,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跟我说。我身上也还湿着呢,借你两件衣裳穿,不介意吧?”

      他熟门熟路地摸到了陈述之的衣柜,陈述之比他矮也比他瘦,挑了他的外衣,才勉强贴身穿上。

      响起两声敲门,梁焕到门口接了卢隐送来的碗,又道:“在门口等着,等他洗完了,朕再叫你进来。”

      这话让陈述之听见,他忙用虚弱的话音说:“没事,进来吧……”

      卢隐进屋缩在下头,梁焕便道:“行离,把你妹妹的事详细与他说说,他让人去找。”

      然而陈述之许久也没开口,他觉得这样不太合适,无论是卢隐还是其他人,那都是他的护卫,凭什么帮自己做事?

      梁焕大约也猜到他的顾虑,当着卢隐的面,也不好说太情真意切的话,只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句:“救人要紧,你先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放一放。”

      他这样说,陈述之也觉得有道理,便把信上写的陈娴走失的位置,以及她的样貌详细描述给卢隐。

      他说完后,梁焕干脆地吩咐:“卢隐,你先别跟着朕了,朕在这不会遇险。你速回宫去,派几个人去雍州找人,立即便走,不可耽搁。”

      “是,奴才这就去。”

      陈述之听到这里才放心一些,通身的疲倦席卷而来,身子靠在浴桶壁上,听着雨水滴答,不知何时便闭上了眼。

      梁焕要喂他吃东西时,发现怎么叫也叫不醒他,只得把他从桶里拎出来擦干,裹了衣裳抱到床上去。

      给他盖好被子,梁焕便坐在床边望着他的睡颜,仿佛回到了当时,自己装模作样,每天追着他献殷勤的日子。

      如今不再是装的,却也只能在他睡着的时候,才被允许为他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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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相遇的地方还记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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