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久田家今天的安娜

　　>>12月8日，凌晨3时。

　　一片万籁俱寂的漆黑之中，幼小的身影像流窜的野猫，穿过街巷，向着黎明前的夜色扎入。

　　当小小的女孩抬起头，双眼的视线穿过对她而言过于高大的楼宇，所望见的天空中，巨大的飞船在遥远的天穹穿梭而过，沿着不变的轨迹，继续于天际巡航。

　　那艘名为天国号的飞船进行着已达数十年之久，仍漫无尽头的航行。

　　幼童不知前情，即便向她说明，3岁的稚龄也无法理解那样漫长的时光代表了什么。

　　映在孩童无垢瞳中的，是飞船离去后露出真容的繁星。

　　明明是在大都会中，却能看到那么清楚的星空。

　　“真是美丽”——常人当作此感想。

　　纯真的稚儿却似乎反而无法领会到这样的景色该称作美丽，细数繁星，尔后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这里哪里？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迷茫的孩童甚至无法做出这样的疑问。

　　硬要以人类的语言来为她此刻的心情定性，那么或许应该这样表述——

　　【好奇怪】

　　3-2-5，3-2-6……
　　……3-3-7……
　　4-1-17……5-3-21……

　　“…………唔……？”

　　即便循着街道两旁的门牌向前行走，也完全没能抵达熟悉的目的地。

　　幼童真心实意地困惑着。

　　在深夜的城市之中，幸运地避过所有可能出现的歹人与意外，行走至此，幼儿已经尽了自己所能达到的全力。

　　剩下的出路似乎不外乎两条。

　　待天光亮起，由好心的路人送往警局，又或者在此之前遭遇不测。

　　这样判断出的结论，迷失的幼童自身无法得出。

　　或许正是因为不会分辨明确的路线，才能从既定的走向中抓住新的分叉也说不定。

　　幼小的孩子转过拐角，经过便利店门前，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大型猛兽似的男人站在便利店的冷藏柜前，他的双手插在衣兜里，被身边穿着红色礼裙的少女轻轻拉着衣角。

　　“想喝什么？”

　　“不用，大家为我准备了很多。”

　　“十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要先开饭吗。”

　　“唔……那，番茄汁。”

　　男人的声音低沉压抑，与少女的一应一答却平稳而有耐心，只言片语便说动少女，在等到重要的人回来一起开始宴会前，先拿别的垫垫肚子。

　　他的声音听在耳中，令幼童感到非常亲切。

　　——不是的。

　　幼童的视线和记忆并没有那么模糊，能够明确地判断出对象的正确与否。

　　——这个人、不是“阿秋叔叔”。

　　外貌完全不像。给人的感官也完全不一样。

　　但声音实在太像了。

　　那是自深夜以来，孤身游荡数小时之久的3岁孩子，唯一抵达的“熟悉的事物”。

　　哪怕是一条相似而不相同的丝线，也别无选择，只有伸手抓住。

　　>>

　　12月8日，21:05。

　　天色已晚，夜幕来至。

　　对于成年人来说，这个点只能算夜生活的开端，还远远说不上晚。然而冬日已至，12月的太阳早在晚上6点前就已西沉，留下染着铅色的夕暮与深沉的黑夜。

　　红发的青年独自一人从酒吧出来，走过两条街，在惯常光顾的店铺买了今早放弃的香烟。

　　烟民从纸盒里抽出一根，绚烂的红光在前端一闪而过，烟草便开始燃烧，发散出浓重的气味。

　　少有人经过的小街巷口，赤王咬着香烟，在冬夜的寒风里静静看着飘袅的白烟向上浮去。

　　经过的路人无意中瞥见街边这充满危险之气、如同休憩的野兽一般的男子，无论是对他有所认识的还是素未谋面的，都不禁避开目光，匆匆走远。

　　会亲近他的人自然是有的，不过都因为闹腾得太开心，在酒吧里倒了一片，没有一个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外头向他问好。

　　虽然氛围险恶到引得路人回避，但周防尊其实什么都没想。

　　象征着暴力的赤之王仅仅只是发着愣，等着这一根烟抽完。

　　……结果这根烟抽不完。

　　从极低的角度传来的窥视目光太不知掩饰了，哪怕正发呆走神，赤王还是察觉到窥视的源头，低头瞅了过去。

　　衣着打扮浮夸，有如狂欢节一般的小女孩正在数米之外的人行道上，安静地投来视线。

　　那双凝视的眼睛如此坦然而光明正大，甚至可以说，周防尊是被强迫着察觉到这个孩子的存在。

　　周防尊这个年纪的社会青年，即便身为“王”也不可能会多擅长应付小孩子。

　　幸好有过数年前，与当时还很孤僻沉默的栉名安娜相遇的经验。

　　周防对上小女孩的目光，问她：

　　“怎么了？”

　　小女孩左右晃了晃脑袋，表示“没怎么”。

　　“是吗。”周防无所谓地说着，将还有剩的烟烧干净，朝小女孩走过去，经过身侧时低头对她道：“要出来就说一声。”

　　“……嗯。”幼童点点头，慢慢地出声，“谢谢……Mi、go、to……？”

　　赤王的名字“尊”念做“Mikoto”。

　　这是白天，自己家的那只安娜告诉这一只的。

　　大概是因为这个女孩太过年幼，有些口齿不清……但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周防尊没有想太多。

　　这个幼儿因不安而呈现出孤僻怕生的样子，实际上的本性应该要更聪颖灵慧。然而再怎么说，这么一只小崽子，乳牙都还没换呢，说不清话，又或者干脆是记错了读音，都太正常了。

　　“回去了。”

　　“嗯……！”

　　周防迈开腿，高大的成年人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幼小的孩子踩着哒哒哒的碎步，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走在前头的青年很快有所察觉，停下步子回头一看，颇觉无言。

　　由于习惯了栉名安娜跟随在身边，周防算是很能配合小孩子步调的大人了。

　　可栉名安娜好歹能拉住他的上衣下摆，这小豆丁充其量只能拽拽裤腿，连放慢的脚步也很难跟上。

　　小女孩好不容易跑到青年的脚边，还没等张着小嘴巴喘口气，下一秒就被提着后背的布料抓了起来。

　　真的好小，小到周防尊将她提起来之后，下意识往胳膊肘一放。

　　被抱起来的女孩小小地“哇”了一声，随即撑着青年的肩膀稳住。

　　连栉名安娜都少有这个待遇，他需要带着自家的红色安娜一起行动时，多半是扛着或者夹着走的。

　　会下意识这么做，倒也不是这小女孩有多特别……不，要说特别是真的蛮特别的。

　　“3岁的孩子只有这么一点的吗？”
　　赤王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只有这么一点个头，小到他一把人提起来，就想也不想往胳膊上一搁……跟个购物袋似的。

　　“唔？”

　　坐在周防手臂上的女孩听见熟悉的音色发出疑惑的声音，但无法对这句话的意思给出回应，也跟着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周防：“…………”

　　近距离看到她后脑勺上的大红蝴蝶结垂下来的动态，是真的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吐槽这审美。

　　“没什么。”
　　就是想看看你父母是个什么破品味。
　　“自己坐稳。”

　　“好——哒！”

　　周防抱着小女孩，往返回HOMRA的方向走去。
　　或许再过几天会有新的赤王带崽传说（？）诞生，不过和眼下步子快了很多，很快回到HOMRA酒吧门口的当事人无关。

　　周防尊推门而入时，闹腾的宴会场还保持着一片欢乐的狼藉，要打扫恐怕得等到明天，自家这一群不良少年今晚估计也会集体在吧里打地铺留宿。

　　仔细一看，今日的寿星已经被亚麻色发的青年搂着，裹着毛毯在沙发上睡着了。

　　周防一时头疼。

　　虽然手头这一个孩子乖得过分，并不难带，但不代表他就愿意一直照看小孩儿。

　　能和幼崽玩到一块儿的自家孩子，还有擅长带孩子的青年双双入睡了，手里这一个不知道该往哪儿交出去。

　　虽然也可以选择毫不留情地把十束揪起来，让他直接把两个孩子都带了——

　　但最终还是没这么做，抱着小不点跨过躺在地上的八田和镰本，将小孩子往无人敢染指的酒吧吧台上一放。

　　“喂，尊！”
　　视吧台为宝的酒吧老板从后厨出来，看见这一幕立刻叫了起来。

　　“啊？”

　　“‘啊’你个头啊！”

　　草薙没来得及无奈发难，被放上吧台下不来的小女孩坐在高高的边沿，毫无畏怯之色，努力地伸长手自己脱掉在地上踩过的鞋子，乖巧地拎着，将鞋搁在了自己的裙摆上。

　　草薙一句责难噎在嘴里，最终咽了下去，走过去从孩子的裙摆上拿过鞋子。

　　“来，先给我吧。”酒吧老板婉转的京都腔柔声道，“别把裙子弄脏了。”

　　于是女孩交出鞋子，被老板允许了暂时置身吧台。

　　草薙找了个地方将小女孩的鞋子放好，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本册子。

　　酒吧老板单手拿着册子，细长的手指扣着书脊，展示出其中一页。

　　这是写着HOMRA进货情况的账簿，由酒吧老板草薙出云手写记录。

　　昨天晚上他正清算这一季度的费用时接到十束的电话，将账册放在吧台上就匆匆赶过去了，回来后为了给赤组的公主庆生也没顾得上，等想起要找时，才发现册子躺在了吧台的下面。

　　——大概是谁不注意碰掉的吧。

　　草薙起初是这么想的。

　　直到刚才宴会停歇终于有了空闲，翻开册子一看。

　　“我想该不会吧……不过还是姑且问一句。”

　　草薙轻轻点着账簿纸面上，那过于稚嫩的笔迹写下的数字字迹。

　　“这些该不会是小富久田你帮我算好的吧？”

　　“……”
　　女孩看着眼前的纸面，眨巴眨巴眼，点了下头。

　　周防尊回头瞥了一眼，问：“怎么，你要和3岁小鬼计较吗？”

　　“不，怎么可能啦。”草薙当即否定，“而且这个……我也没有理由怪罪小富久田，这些全都算对了。”

　　不止是还未结算的当季数据，仔细看过之后，发现连记在前面的，过去几年内的一些误算都被圈了出来，被孩童使不上力的手写下的幼稚字迹加以改正。

　　回忆之后想起来，今天毕竟是给自己家的安娜庆生，这个暂时寄留在酒吧中的小女孩就难免被忽视。

　　但印象里，小女孩完全不在视线范围内的时间最多只有半个小时左右。

　　酒吧老板看着明明应该还不识字的3岁女童，有些难以置信。

　　“……你在那小半个小时里看完了我这儿几年的账簿，还算好了吗？”

　　“嗯！”女孩用力一点头，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似乎很是为众多的数字而快乐，“……26、分钟！”

　　“……虽然感觉不像是权外者，但你还真是引回了一个有点不得了的小姑娘呢，尊。”

　　常识人发出灵魂感叹。

　　“……啊……”

　　周防尊其实也有点意外这小家伙惊人的数字浏览和计算速度，然后想起她对自己的称呼。

　　mi（3）、go（5）、to（10）。

　　“原来不是记错了啊……”

　　只是把他的名字当成数字谐音来记忆了。

　　“？”

　　小富久田，歪歪脑袋。

　　>>

　　12月8日，23:45。

　　镇目町一角。

　　蓝衣的青年睁开眼睛。

　　青年抬起头，霓虹的灯光照亮了端正俊秀的外表，望见正对面大楼顶上的航标障碍灯。

　　他所能看见的范围内有2盏，从间距来推断，在被视野中的障碍物挡住的地方应该还有3盏。约3秒闪光一次。

　　不知为何，佳爱琉不在这里。

　　而他依然清楚自己的身份。

　　——这个模样应该称作“穴井户”。

　　虽然时常消极怠工，但确实是个神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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