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生

　　“小林子，你有Q.Q么？我加你。”凌仁生点开好友界面，抬头看向林盛，试图把自己拉回现实。
　　解施蝉一愣。下午的时候老杨头刚给他买了个手机，也安了SIM卡和SD卡，就是还没下载应用软件。
　　“你等我一下。”
　　于是他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点开软件商城，一边回了凌仁生的话，“我把号报给你。不过我还没下Q.Q，好友验证要等一会儿。”
　　“你没下Q.Q？刚买的手机？”凌仁生诧异了一下。这毕竟是个信息化的时代，林盛从流放区出来，竟然连手机都没有？
　　解施蝉顿了一下，看着软件上缓慢推进的小蓝条，这才想起自己那个流放区的身份：“嗯……丢了。”
　　几乎是一瞬间，解施蝉立刻捕捉到自己之前的一些漏洞：从未完善过的流放区的家庭背景，“林盛”这个名字也从未在流放区内留下过什么记录……
　　用这个横空出现的身份，或许也装不了多久吧。解施蝉下意识抿唇，岔开了话题：“你记一下我的号码，439......”
　　“诶诶，等一下等一下，你再重复一遍……”凌仁生有些记不过来，三两下才打开搜索界面。
　　解施蝉嗯了一声。他报的是自己的一个小号，平时用来存些文件，也用来接杂志社的插画稿——是他生前几项谋生手段之一，靠画技赚一笔小钱。因为常用，所以等级也不算低，正好拿来骗骗凌仁生。
　　虽然迟早要被凌仁生发现拆穿，不过能骗一会儿是一会儿。凌仁生虽说是通灵的大家，对这样借尸还魂的怪事接受度不算低，但这种朋友复活的桥段发生在身边，大概一时半会儿也难以适应。
　　很快他就登上了小号，换掉了原来的账号名，然后才加上了凌仁生的□□——没办法，原来的账号名“用来接稿”，一看就像是商用小号。
　　凌仁生的用户名是“凌家人参”，不知道的还以为凌家是开中药铺的。头像上是一株人参，有些写实的风格，但不是素描，是水粉画，轮廓边缘染上的淡黄色顺着纸张的纹络延展开来，在边缘线条上羽化模糊了一小片。
　　那是解施蝉一次闲着没事干随手画的，本来是要当插画，却被凌仁生截胡成了他的头像。
　　“哪家杂志会用一小株可怜人参当插画？中药店？”
　　凌仁生说得理直气壮，解施蝉都不好反驳。
　　你难道不是更像开中药店的？
　　两人的头像还被胡知远调侃过，像情头，因为解施蝉大号的头像也是他自己画的，一只静卧在纸面上的蝉，翅翼上的纹路清晰分明，比随意渲染的水粉画多了一些工笔描绘，黑色双色的蝉身显得也更严谨沉默，但两张图的画风相像，一看就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他想起来大号的用户名是“Cicada”，于是就把小号的昵称改成了“C”——毕竟，他是真的懒。
　　小号什么都没有，唯一的好友是自己原来的大号，凌仁生加进来之后，也只是列表里第二个好友。
　　解施蝉想了想，还是没删掉自己的大号。虽然可能以后不大会用了，但留个纪念也好。
　　这只算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解施蝉继续看书，凌仁生退出Q.Q开始打游戏。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篇文言文很快被批注完，解施蝉又翻了翻前面的诗歌，还想再刷两道题，又看了看表，已经不早了。
　　“明天还要早起赶回学校，先睡吧。”凌仁生也在这时开口。他本人打完几局排位之后已经没了虐菜的兴致，掀开被子就准备睡下了。
　　“好。”解施蝉于是放下手上的书和笔，把拿出来的东西都整理好放回书包，关了房间里的灯。
　　屋内变得漆黑无比，只有一点月光顺着窗帘的缝隙滑进来。
　　像很好喝的牛奶。解施蝉坐到床沿，看凌仁生丝毫不见外先爬进被窝，竟然有些说不出的尴尬起来。
　　自己知道对方，对方却对自己丝毫不知……有些莫名其妙的奇怪。
　　想那么多干什么。解施蝉镇定了一下，躺进被子。两人没有共用一个被子，不过隔着薄薄的布料，凌仁生的热量还是若有若无地传递了过来。
　　大概是因为通灵人的阳气都很旺，凌仁生身上一直都很暖和，像个活生生的小暖炉。解施蝉想。
　　一直都没有变呢。
　　“小林子，你来学校还习惯不？”解施蝉没有要开口聊天的意思，凌仁生却耐不住寂寞，小心翼翼先开启了夜聊话题。
　　习惯？当然习惯。解施蝉闭着眼睛道：“挺好的，学校里氛围很好，也适合学习。同学也还都友善，老师也很友好。”
　　“那就好。”凌仁生的声音就在旁边，深夜里有些闷闷的声音，倒让解施蝉有些安心起来，“你在学校遇到什么不长眼的混蛋就跟我说啊，你凌哥一个顶仨，保证帮你摆平。”
　　“……呵。”解施蝉听了有些好笑，“怎么帮？你打回去？”
　　说到这里，解施蝉反而想起来凌仁生这次被遣回家的事情：好像就是因为打架？
　　于是他往床另一侧蹭了蹭，捅捅旁边侧躺着的人：“你今天突然回来，听说是真在学校打架了？”不应该啊，你不是脾气挺好的吗？
　　床的另一侧，凌仁生突然没声儿了。
　　月光悄悄溜进来，好像也想听故事，在屋内静静地等着，柔和的月华在屋内缓缓流动。
　　解施蝉等了好一会儿，都快把自己等睡着了也没听到应答，最终还是放弃了：“你要不想说就算了。”
　　凌仁生这才像是刚听到他的话一样，开了口：“倒不是不想说……没必要，就为一个傻逼罢了。”
　　“你是不知道，那傻逼嘴臭得很，好大的口气把我们全班人都骂进去了……”凌仁生顿了一下，“我嘛，就是太有集体荣誉感了，你知道吧？没忍住就上去给他来了这么一下。”
　　说着，还多动症一般在被窝里比划了一下：“喏，就随便给他来了几下。那傻逼不经打，我没控好力道，就……唉，早知道那原来是个菜逼我还逞什么强？”
　　解施蝉忍不住笑了：“嗯，那是，你这位王者没收住。”
　　“是吧。”凌仁生安静下来，安安分分注视着天花板，“小林子，你也知道这世上总有几个你受不了的傻逼，会让你忍不住要把他狠狠地揍一顿。所以这事儿哪能怨我？他自己找揍……”
　　也总有几个不长眼的想挑衅逆鳞挑战底线，凌仁生可不想陪这样的人玩极限挑战。
　　“嗯，不怨你，是他的问题。”解施蝉跟哄小孩儿似得附和了两句。凌仁生以前也没少找他抱怨这抱怨那，按照解施蝉的经验，哄两句就完事儿了。
　　凌仁生好像也不想说太多，又逼逼两句就闭了嘴。
　　又过了很久，解施蝉是真的困到不行了，提前去找周公约了会——不，或许不是周公，也可能是……李雅静。
　　今晚不在学校，李雅静还会不会向自己传达她生前的记忆？
　　凌仁生不知道女鬼的事在解施蝉这儿还没完，他晚上睡得很沉，还做了个很好的梦。
　　是因为今天太多次提到解施蝉了吧，做梦都能梦到。那好像是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应该是一节体育课，他跟解施蝉两人在学校操场的一角，其他人在操场上，聊天的聊天，打闹的打闹。
　　风平浪静的下午，平静地像一副温馨的画。
　　“你行不行啊，快点，别给老师看到了。”解施蝉站在树下，身上淋着斑驳的光影，微微抬头看他翻墙去买校外的烤串。
　　凌仁生自己跨在墙上咧嘴一笑：“我都不行，你来啊？不要随便说男人……”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解施蝉手插进口袋晃悠悠从树荫下走了出来，一张好看的脸沐浴在阳光下，嘴角好像带些生动的笑意。
　　凌仁生愣神片刻，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解施蝉直接走到了墙下，似乎不满于凌仁生的失神：“发什么呆。不行我就翻上去了。托你帮我买个东西那么费力？”
　　“喂，你可小心一点啊，就你这小身板……”凌仁生回过神来。他在梦里好像能意识到，解施蝉不会说这样的话。
　　蝉蝉哪能翻墙呢，不把自己捉下来就算是给自己面子了。
　　他却觉得这样似乎并不违和，相反，解施蝉这番挤兑反而让他整个人好像在梦里鲜活了起来。
　　他好像想让这样鲜活的蝉蝉，多活一会儿。
　　不等他话说完，凌仁生却看见墙下的解施蝉踩着墙上一处凹陷，两手扒住墙沿脚下一用力，就蹬了上来，修长的一双腿分开也跨坐在墙头，跟凌仁生坐了个面对面。
　　“怎么，就我这小身板？”解施蝉好像笑了，因为凌仁生听见他的声音里都染上了笑意。
　　凌仁生没话说，把后半句话也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行行行，蝉哥。你什么时候那么厉害了？”
　　“我一直都很厉害啊。”解施蝉大言不惭，“你第一天知道？”
　　凌仁生无语，哑口无言。
　　解施蝉会翻墙什么的，他还真是第一天知道。
　　一阵风吹落了一片秋日的枯叶，刚好落在了两人中间。
　　“人参。”解施蝉干脆翻上墙，却也不急着买烤串的事，“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凌仁生想，这真是个没有逻辑的梦。
　　“我也喜欢你，所以你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风好像很大，他好像听清了，又似乎难以置信。这反而让他失了聪。
　　他当然想说“好啊”，但他醒了。
　　美好总会幻灭在愿望达成的最后一刻。
　　凌仁生叹了口气，瞪着天花板，特别失落。
　　如果这是真的……不，解施蝉是个生命里只有学习的直男癌晚期患者，被掰弯是不可能的。
　　他只想解施蝉能活着就好了。
　　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
　　凌仁生还没从梦里缓过来，却察觉到身边的人似乎一直想揪住被子把自己裹紧，自己身上的被子已经被扯得差不多了。
　　“……林盛？”凌仁生看着把自己裹得越来越严密的解施蝉，晃个神就明白过来。
　　他看了看手机，已经快到点了，于是不由分说地把解施蝉从被子里揪出来，“醒醒，起来，起来下床活动活动就不冷了。”
　　解施蝉生前就很怕冷，睡的时候就习惯裹紧自己的小被几，要是凌仁生在就抱紧自己的暖炉小同桌。
　　但这次浑身发冷的原因，似乎跟外界的温度是没有关系的。
　　凌仁生蛮横地掀开被子把人叫醒，解施蝉也确实是醒了。
　　“……谢谢。”
　　解施蝉哑着嗓子，回想起刚刚的情况。
　　刚刚李雅静一直在纠缠自己，虽然听不见她说话，但意识里能感受到，大概就是“你不帮我我就缠你一辈子”云云。
　　要不是凌仁生这么把自己强行弄醒，自己可能得栽在这女鬼这波鬼气的侵蚀里。鬼气入体的寒意，光靠被子是抵御不了的。
　　凌仁生却没注意听他的话——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解施蝉满身的黑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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