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生

　　凌仁生放好盆之后拿起外套随便一穿就套上了，解施蝉根本没有等太久。
　　出了寝室门，解施蝉一副乖乖学生的模样撞入凌仁生眼中，不由得让他愣了一下。
　　发质似乎很好，让他不自禁想上手去揉一把——
　　于是他就直接这么做了。反正都是男生，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忌讳。
　　只是越揉越上瘾，直到在解施蝉逐渐凝固的死亡凝视下，凌仁生才笑嘻嘻地把手拿开：“你发质不错啊，手感挺好的。”
　　解施蝉：“……”
　　解施蝉凉凉开口：“你的脸皮也不错啊，是不是不想要了。”
　　凌仁生腆着脸，大有牢底坐穿的气势：“哦，我知道挺厚的，要不你揉揉试试？正好你也揉回来，咱俩两清。”
　　解施蝉：“……”
　　说不过说不过。解施蝉象征性掐了一把他的脸，在凌仁生吃痛的叫喊声中冷漠转身，走向楼梯间。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脸的。
　　不过凌仁生的脸手感确实不错。解施蝉愣愣地想。软软的，跟本人的脾性不太一样。
　　“别不理人啊，我错了嘛。”凌仁生嘻嘻笑着跟上，有些惭愧似的摸了摸鼻子，脸上自然色毫无愧疚可言，打心底不觉得自己手贱有什么错，“你们好学生是不是都……”
　　话说到一半，凌仁生顿了顿。
　　难道好学生的气质都一样吗？凌仁生暗自思忖，思绪飘忽想起了前两天坠楼身亡的同桌。
　　因为自己以前跟好同桌的相处模式大概就是这样了。想到这，凌仁生发自内心地愧疚了一下，又摸了摸鼻子。
　　他因为喜欢所以不停地撩拨，解施蝉则是因为……烦他，所以不停地摆出冷漠脸，基本上是“给你个眼神”——不要他自己领会，直接叫他滚蛋的那种。
　　不过他又想起了同为“”好学生”的萧葵和于渊，于是暗自又摇了摇头。
　　萧葵不用说，妥妥的好学生，但若说能从萧葵身上找到和蝉蝉相处的感觉……
　　凌仁生不由得想起了被萧学霸一大堆理论知识支配的恐惧。
　　得了吧，那他干嘛不去喜欢萧葵。
　　至于于渊？
　　凌仁生冷笑一声，不作评价。对于好兄弟自然不用客气，老鱼敢给他摆脸色？
　　那他死了。
　　所以，林盛呢？
　　楼梯间有些窄，凌仁生于是错开身形，跟在了解施蝉后面，此刻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解施蝉的背影。
　　将拉链拉到最上面，确实是蝉蝉的作风。不过全校那么多穿校服的学生，跟蝉蝉一样的人大有人在。
　　那为什么他会觉得林盛跟解施蝉很像啊？凌仁生眉间蹙得更紧了些。
　　殊不知那种渗透进骨子里的气质，或温和，或倔强，会顺着眼神自然流露出来，会让熟识的人也下意识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即使是一闪而过，却能紧紧抓住人心，让人步步生疑，步步看出端倪。
　　就看这份一闪而过，能不能被及时抓住了。
　　“我们去几楼吃？”他还在琢磨林盛跟解施蝉身上为何有相像的气质，解施蝉突然开口打得他一个猝不及防：“啊？……去，去一楼吧。方便一点。”
　　“嗯。”解施蝉微微偏头，看向凌仁生的眼神有些疑惑。他刚刚怎么结巴了？在想事情，所以没反应过来他刚刚问的话？
　　之前也不知道凌仁生想问什么，他只听到什么“好学生”，但等了半天又没了下文。
　　是不是女鬼对他的影响有些大了？解施蝉一皱眉。自己被李雅静附了身，该紧张的也是自己才对。难道那女鬼对凌仁生也做了什么报复性行为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各怀心思，明明想的都不是一件事，却不约而同地一起陷入沉默，倒也没谁打破这份诡异却也和谐的氛围。
　　或许凌仁生尚未想到，他此时对这位“林盛”同学的猜测，离真相已经近了许多。
　　毕竟感情不会骗人。
　　只是总有自作聪明者觉得自己能完美控制好自己的感情，用理智来解释一切，从而忽略了离自己仅一步之遥的真实。
　　两人来到食堂的时候，食堂里还没有多少人，大多都是高三那些正在玩儿命学习的人，早起晚睡已成习惯。
　　解施蝉吃早饭很挑，太油的不吃太甜的不吃，太咸太辣的都不吃，但是没味道的也不吃。
　　久而久之，只有一楼的早饭和他的胃口。牛奶面包，包子鸡蛋，还有一碗糯糯的白米稀饭，或者一碗浓浓的咸豆脑。
　　美其名曰是“合口味”，其实还是因为一楼的早饭性价比高——关键是便宜。
　　而且一楼的卖的豆脑有甜咸两种口味——这就十分人性化了，对于凌仁生and解施蝉两人来说。
　　曾经他和凌仁生就着“豆脑应该喝甜的还是咸的”这件事争论许久，最终还是解施蝉霸权主义强权政治，凌仁生只得战略性妥协，达成“咸豆脑好喝”的一致。
　　当然，一致是不可能的。每次点早饭的时候，凌仁生还会故意点一碗甜豆脑，用来骗解施蝉，看解施蝉喝一口之后，再满意地在他怨怼的目光中喝完这碗甜豆脑。
　　“甜豆脑才是世间珍宝！”“甜腻腻的有什么好喝的！”“咸不拉叽的就好喝了？！”……
　　所以凌仁生退而求其次，每次都会选择稀饭。白米稀饭。
　　至少白米稀饭不会有加糖还是加盐的冲突了呢。凌仁生每每看到窗口免费赠送的小菜，都是一阵宽慰。
　　解施蝉这次虽然不能做主去一楼吃，但凌仁生在一楼已经吃习惯了。解施蝉还要装装不熟练的样子，在凌仁生的指引下进行点餐。
　　“一碗咸豆脑，两个菜包。”解施蝉来到窗口点了自己的标准早餐，拿老杨头给他办好的饭卡刷完钱，去找了个位置先坐下。
　　凌仁生很快也坐了过来，竟然也有一碗豆脑，外加两块面包。
　　“你这个豆脑......是甜的还是咸的？”解施蝉装作不经意问到，拿勺子搅着碗里的豆脑，咬了一口菜包。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他还是想怀念一下那样甜咸之争的日子。
　　凌仁生却沉默了一会儿，却答，
　　“咸的。”
　　解施蝉一愣。
　　“我就想知道咸豆脑到底有什么好喝的。”凌仁生垂眸舀了一勺放入嘴中，微微皱眉，但还是一口一口吃着，“我有个朋友，特别爱吃咸豆脑。”
　　“然后，上周五他跳楼了。”
　　解施蝉轻轻吸气，压住心底翻江倒海的情愫。可算是来了。
　　之前凌仁生还一直没有提到过自己身亡的事。解施蝉垂下眼，不停地搅动碗里的豆脑。
　　他不知道凌仁生到底有多重视自己，一些感情方面的缺失使他无法准确判断旁人对自己的态度。相处一年多的朋友，算不算是能让人重视的好朋友呢？
　　他希望凌仁生能够重视自己，尽管这会让他很伤心，死亡毕竟是不可挽回的事，不是么。
　　他就凌仁生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解施蝉自私，甚至有些偏执地想。既然我那么重视他，那么他也一定要重视我才好。
　　凌仁生没注意到解施蝉拿着勺子的指节有些泛白，一句一句说着，一口一口吃着，有些麻木。
　　他当然重视解施蝉。是自己喜欢的人啊。
　　比如现在，想起解施蝉，他只觉得咸豆脑味如嚼蜡。
　　“这是我第二个没有他陪着吃的早饭。昨天是第一个。”
　　“我以前就这事儿和他吵得可厉害了，就为了一碗豆脑，好笑吧。”
　　“我喜欢吃甜豆脑。真搞不懂咸豆脑哪里好吃了。”
　　“我都吃两天了，还是不觉得好吃。”
　　“大概多吃几周就习惯了。”
　　有的人，竟不自觉活成了别人的样子，带着别人的希望负重前行。
　　从此，前行路上，也有了别人的影子。
　　解施蝉作为那个别人，舔了舔沾到唇角的韭菜，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的愿望达成了，凌仁生真的很看重自己，甚至也愿意改变一下，去尝试自己从不喜欢的吃食。
　　但他心底却有些泛酸，很难受的那种酸，仿佛自己也共情者感受到了凌仁生的难受。
　　想了半天，他只得叹了口气，“节哀。”也低头喝了一口碗里的豆脑。
　　理智告诉他，不要去多想，不要去难受。
　　不要去在无用的感情上浪费思考的时间。他拿起勺子的手顿了顿，指尖因为大力攥紧勺柄有些苍白。
　　不要去探究为什么会感受到如此令人窒息的难受。
　　感情会骗人。他这样想。
　　入嘴第一口，他拿着勺子的指尖一颤，又把勺子放下，有些诧异：“……嗯？”
　　“怎么了？”凌仁生询问道，自己也放下勺子，似乎确实不太能接受咸豆脑的味道。
　　解施蝉犹豫来犹豫去，思前想后找了一种婉转的说法。
　　“食堂阿姨给我拿错了……我这碗豆脑是甜的。”
　　他小心地看着凌仁生脸上的表情。
　　“要不我们……换换？”

　　两人吃完饭就分开了，凌仁生回高二教学楼上早读，解施蝉去三号行政楼找老杨头。
　　昨晚在寝室里，解施蝉睡前特地找萧葵要了本理综的练习册，手感大概能保持到和生前一样，对于入学考，心里也有了点儿底。
　　他敲开二零四的门，老杨头暂时还不在，另一个值班的主任点了点头示意他进来，他估摸着靠窗的位置应该是老杨头的，于是拉了个椅子就在桌边坐下。
　　老杨头以前也是带班主任出来的资深老教师，脾气虽然差了点儿，但教的是真的好，手上带过的毕业生没个一千也有个八百。
　　当然，差脾气也是针对一些皮猴儿的，比如凌仁生之类。
　　老杨头的桌下垫着每一届的毕业合照，解施蝉好奇，且无所事事，就多打量了两眼。看了几秒，他立刻将目光定格在其中一张照片上。
　　第二排靠左边的位置上，那赫然是李雅静的脸。
　　错不了。经过一晚上的记忆催催，他不可能认错李雅静的脸。
　　他有些震惊。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异样，他又仔细看向那张照片，确认是李雅静那一届的七班全员，又从上排到下排又看到上排，仔仔细细一张一张脸看过去。
　　起初他觉出一些奇怪，但又没发觉什么；一一核对几个他在回忆里看到的人，他才发现他漏掉了一个关键人物。
　　没有陈密！
　　怎么会呢？解施蝉眉头紧锁。死的人是李雅静，却出现在了高考后的毕业集体合照上；陈密却不知所踪......
　　除非陈密有事请假，或者出了意外，不然不可能不来拍毕业照。毕业照是高中同学们最珍重的记忆，即使陈密始终放不下对李雅静个人的恩恩怨怨，她和整个班可没有什么仇。
　　那就是意外？解施蝉思维不停地跳跃，眼中有光闪过。
　　他立刻将另一件事联系起来：有人传言，男生寝室二号楼五楼曾有女生跳楼自杀……
　　难道当年跳楼自杀的，其实是陈密？
　　解施蝉觉得自己的推测有理，因为时间恰好对得上；但这样的推理缺乏证据，同时，不仅没用，反而让事情更加疑点重重。
　　那李雅静又是怎么死的？陈密又为什么要自杀？吴辉在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他还在这儿胡思乱想，老杨头推门进来了：“哟，小林来的早啊，不错不错。”
　　“多亏了凌仁生同学喊我。”解施蝉不动声色地夸了一下凌仁生，试图让凌仁生在老杨头这里留个好印象。
　　不过凌仁生的混账名声在老杨头这里是扎根的，一时半会儿......不，这辈子都别想洗白。
　　“昨天拜托几位老师连夜出了张卷子，你跟我来。”老杨头说着带他来到同一层的一间会议室，里面有一名女老师正批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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