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光

　　看季河马上又要火冒三丈，叶惟安连忙在背后拽了拽肖璟呈。
　　干什么呢，你忘了答应我什么了，不能好好说话吗？
　　被叶惟安瞪了一眼，肖璟呈才又平静的帮他翻译，“他说顾时跟纪苗还在睡，让你在家看着他们。”
　　季河忍了忍，才冷静的说：“为什么是我在家看着他们。你怎么不留下来。”
　　肖璟呈奇怪的看着他，“这不是你的家吗？”
　　季河被噎的滞了一瞬，合着这是我的家我就得当你们的保姆啊？
　　叶惟安又急忙拿了块橙子塞给季河，讨好的笑笑，哥，你吃。
　　季河吃着橙子，在心里哼了一声，以为小安护着你，我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他状似无意的说：“小安啊，你知道刚刚顾时叫我什么吗？”
　　叶惟安疑惑的望过去。
　　季河慢条斯理，一字一顿，“他叫我，季，河，哥哥。”
　　他瞅一眼肖璟呈，接着说：“我看你们都是同龄人，我比你们大七岁是有了，这一声哥哥我也是当的起的。”
　　当的起当的起，叶惟安急忙点点头，我不就叫你哥嘛。
　　季河叹息一声，“可是有些人就没喊过我哥啊。”他这话说的，就差指名道姓了。
　　肖璟呈微眯着眼看过去，季河眼带挑衅的看回来。
　　叶惟安心里无奈，悄悄看了一眼肖璟呈，呃，这该怎么办呢？
　　他正为难的时候，肖璟呈一手撑着他的椅背，身子附过来，热气扑在他耳畔，“我可以叫他哥。”
　　叶惟安眼睛一亮，却听他接着说：“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给我摸头，我就叫他哥。”
　　叶惟安无奈，他的头就那么好摸吗，摸头摸头，怎么还惦记着不放了。
　　他悄悄比了个一给肖璟呈看，暗示，就给摸一次。
　　肖璟呈干脆答应，“可以。”
　　他撤回身子，平静的看向季河。
　　季河刚才正好低着头忙着给他亲爱的弟弟扒橙子皮，并不知道他弟弟又被迫签了什么丧权条约。
　　扒完皮，他抬头继续投喂叶惟安。
　　旁边却突然传来冷冷淡淡的声音，肖璟呈慢慢悠悠，“季，河，哥，哥。”
　　他虽然叫着哥哥，声音里却没有一丝情感，冰冰冷冷的，像是被设置好的机器。
　　季河身子一抖，一言难尽的看过去，叫魂也没有这么叫的。
　　他抚了抚身上起的鸡皮疙瘩，“算了，你别叫我哥哥了。让你这么叫，受罪的还是我。”
　　肖璟呈懒洋洋的坐着，手指轻轻叩击着大腿，没说话。
　　季河慈祥的看着弟弟吃橙子，吃完一瓣他就再递一瓣，“小安，今天晚上回来吃饭吗？”
　　叶惟安点点头，他就去看看李婆婆过的怎么样，顺便让她也看看自己过的很好。
　　虽然李婆婆在电话里说着要给他做好吃的，但是他并不愿让老人家再操劳。
　　季河沉吟片刻，问道：“小安晚上想吃什么？”
　　叶惟安看着又被递过来的橙子，无奈，先不说晚上想吃什么，能不能不要再给他投喂橙子了，他都吃了快两个了好吗？
　　他发现他周围的人怎么一个个的看见他就喜欢投喂他呢？
　　趁季河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叶惟安接过那瓣橙子，动作迅速的塞到肖璟呈嘴里。
　　然后他收回手，面不改色的坐着，假装自己吃了。
　　肖璟呈挑了挑眉，咀嚼几下，将橙子咽下去，没戳穿他。
　　季河突然抬起头，“哎，小安，我给你做米酒汤圆吧，我记得你不是最爱喝了吗？”
　　叶惟安眼睛微微一亮，立刻点了点头。
　　季河瞬间变的乐呵起来，“行，等一会儿他们醒了哥去买菜，晚上给你做。”
　　叶惟安微笑，好的哥，谢谢哥。但是哥，你能不能把你手里的橙子放下。
　　出门的时候，叶惟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季河交代了如果有什么事立刻给他打电话。
　　纪苗虽说是好了，但是现在不是在家，而且叔叔阿姨也不在，醒来的时候他又不在身旁，叶惟安还是有些担心的。
　　季河推着他，“行了，有我在，别担心了，快点走吧。”
　　他将叶惟安推出门外，眼看着门就要关上了，他却又突然拉开。
　　季河把着门框，喊住已经转过身的人，“哎，小安，你们准备怎么去？”
　　叶惟安愣了愣，立刻纠结起来，他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
　　何叔上午开了半天的车，总得让人家歇一歇，要不然，就走着去？
　　叶惟安看了眼立在几级台阶之下的人，不知道肖璟呈愿不愿意，毕竟这里不是店，距离没有那么近。
　　季河说道：“等一下。”
　　说完，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没过一会儿，他又提着把钥匙出来。
　　他将钥匙递给叶惟安，努了努嘴，“喏，小电驴的钥匙。楼下车棚里，是哪辆还记得吧？”
　　叶惟安点了点头，他都忘了，季河还有辆小电车了。
　　季河笑了笑，挥挥手，“去吧。”
　　盛夏已经过去，天气正好，白色的小电瓶车悠悠的拐过一道道小巷，掀起一阵阵微风。
　　叶惟安坐在后面，该拐弯的时候就拉着前边人的衣服左右扯一扯。
　　按理说他认识路，该由他来骑车，但是肖璟呈不让。
　　找到车时，他看着狭窄的车后座，薄唇淡淡吐出三个字，“我腿长。”
　　叶惟安比了比两人之间相差少许的身高，憋了半天，努力争取，‘你不认识路。’
　　肖璟呈挑着眉，“你认识不就行了？”
　　我认识，我认识我坐后面又不能说话，怎么告诉你往哪拐啊。叶惟安无奈。
　　肖璟呈直接拿过他手里的钥匙，插进去拧开，回头，“坐，我告诉你怎么办。”
　　老街区还是离开之前的样子，一点没变。纠缠的电线像一团乱麻，几乎就要从人的头顶穿过。
　　可能是前两天下了场大雨，坑坑洼洼的路面存了不少小水坑。肖璟呈骑着车一个个避过。
　　快到楼底下的时候，叶惟安连忙向下扯了扯肖璟呈的衣服。
　　肖璟呈一个刹车，稳稳当当的停在楼下。
　　叶惟安下来，看着肖璟呈去停车。
　　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哟，小哑巴回来了。”
　　叶惟安嘴唇抿了抿，垂着眼帘，没有转身。
　　“怎么，被人家嫌弃赶出来混不下去了？”黄毛趴在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上，啃着苹果。
　　肖璟呈停好车，提着路上买的水果走过来，皱眉问道：“他是谁？”
　　叶惟安掀起眼皮，手指微微收紧，依然没转身。
　　他轻轻摇了摇头，无声的说：‘走吧。’
　　他前几年辗转流离，到这才算是定了下来。一个人在那间逼仄幽暗的小隔间里住了快四年。
　　老街区里人员嘈杂，有像李婆婆那样的好心人，自然也有像黄毛这样的。
　　黄毛少年叛逆，他爸妈也不怎么管他，生生活成了小混混。
　　从叶惟安搬来的第一天起，他就开始小哑巴小哑巴的叫他，出声嘲讽，言辞凌厉。
　　叶惟安前两年瘦小，被他支使着跑腿，帮他写作业，甚至连垃圾都是他从栏杆上方扔下来，散落在叶惟安身前。
　　他像是使唤自己的奴仆，“去，小哑巴，把垃圾扔了。”
　　他扔下来的时候，袋子故意不系紧，乱七八糟的垃圾就凌乱的散落下来，甚至还有汁水飞溅。
　　叶惟安就蹲在那里，一点点的捡起来，再放到垃圾桶里。
　　黄毛就趴在栏杆那，似乎下面是场好戏，又或者是一场闹剧，嘻嘻的笑。
　　有些时候，下了雨，坑坑洼洼的路面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叶惟安就会发现自己的车子溅满了肮脏的泥水，或者就直接倒在水坑里。
　　叶惟安默默的将车子扶起来，一点点擦干净。
　　他不想反抗，因为他知道反抗无谓。他也不想哭，泪水流下来耗干的是自己，而别人不痛不痒。
　　在日复一日的消磨里，他早已心如死水。
　　肖璟呈皱着眉，眼神微微冷下来，没说什么，听从叶惟安的话，转过身。
　　黄毛见叶惟安不理他，愤怒的将苹果核一把砸向他的后背。
　　他的准头很好，都是叶惟安这个活靶子陪他练出来的。
　　肖璟呈刚转过身，突然听见一阵细小的风声。
　　他飞快的伸出胳膊一截，苹果核砸在他手心，划出一道弧线，软塌塌的摊在地面上。
　　黄毛嚣张至极，“小哑巴，你竟然敢不理我，这么多天没收拾你长胆子了。”
　　肖璟呈眼里瞬间凝出一层寒冰，猛的转过身，手指骨噼啪作响。
　　手腕被轻拽住，肖璟呈转眼看去，叶惟安唇色有些发白，睫毛轻颤，再次摇了摇头。
　　这种人，由外及里，一直到心，都是烂的，他不想肖璟呈为了他，脏了手。
　　初三那次的围堵，黄毛也是其中一个，他拎着刀，拿自己的血才铺开了一条回来的路。
　　他可以忍受欺负，甚至拳打脚踢，但他受不了这种人身上附骨之蛆般的肮脏，看一眼都让他觉得恶心。
　　黄毛还在阴阳怪气，“怎么，找到帮手胆子就变大了？”
　　他发出几声□□，“哥几个之前想跟你玩玩都不愿意，怎么，看见脸好的忍不住自己就扑上去了？”
　　他这话里的意味谁都能听出来，叶惟安手指一下子收紧，嘴唇白到几要透明，一阵阵恶心控制不住的翻上来。
　　肖璟呈面色阴沉，眼里酝酿起风暴，几乎忍不住心中的戾气。
　　他就要控制不住暴起伤人的时候，突然感觉手腕传来一阵疼痛。
　　叶惟安的指节也是白的，指尖似乎要嵌入他手腕的皮肉。
　　刻意压制和遗忘的记忆被一句话引出来，巷子里的惨叫，浸过衣服的血液，掩藏着疯狂的眼睛一点点在叶惟安眼前浮现。
　　肖璟呈看着呼吸明显不正常，面色白的吓人的叶惟安，顾不得心中冲撞的暴戾，任叶惟安攥着他的手腕，半扶着他走进楼梯道。
　　离开了黄毛的视线，肖璟呈停下脚步，眉目少有的焦灼，轻声喊道：“叶惟安，叶惟安。”
　　叶惟安不应他，身子不停发出细微的颤动，如同陷入梦魇的人，找不到黑暗之中的出口。
　　肖璟呈压抑着眼底聚集的沉沉暗色，叹口气，轻柔的将眼前脆弱不堪的人拢进怀里。
　　肖璟呈抬起另一只手，将怀里人的脑袋扶靠在自己肩上。
　　手腕上的指尖掐的很紧，肖璟呈却并不觉得痛，只是放轻声音，一遍又一遍不停的哄道：“没事了，叶惟安没事了……”
　　身处黑暗的人蜷缩在角落，在彷徨，在惊恐，在惧怕，却突然听到有人在轻声呼唤他，不停的说着，来我这里，我把光给你。
　　不知过了多久，肖璟呈终于感受到怀中身体的颤动停了下来，掐着他手腕的手指也渐渐松开。
　　肖璟呈眉目间的焦灼一点点退去，不自觉染上欢喜。
　　他放下一直吊在空中晃悠的心，想要松开怀抱去看叶惟安的情况，手却在空中突然停住。
　　有两条胳膊悄悄的爬上他的腰，像是在海里浮沉的人抱住了浮木，箍的越来越紧。
　　湿意在肩头慢慢晕开，肖璟呈顿了顿，停在半空中的手又轻轻的落下去，一下下拍着怀中人的脊背。
　　肩头的泪水灼热的像要穿过衣服，渗进肌肤，慢慢的到达心脏，烧出一丝丝的抽痛。
　　肖璟呈闭了闭眼，穷尽温柔的轻声哄，“别哭了，一会儿眼睛哭红了怎么见李婆婆，晚上回去再哭，嗯？”
　　他眼中燃起汹涌的戾气，声音却依旧轻柔，“欺负你的人我帮你欺负回来好不好，不哭了。”
　　叶惟安终于松开胳膊，脑袋也离开了已经被浸透的衣衫。
　　他鼻尖通红，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沾染上的泪珠，眨眼间滚落下去，在脸颊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肖璟呈抬起手，抹去他脸上残留的泪水，又揉了揉他脑袋上的软毛，“好了不哭了，我们去看李婆婆。”
　　情绪崩溃，哭过一场，对叶惟安来说，便是天翻地覆。
　　肖璟呈的位置，在他心中，已经全然不同了。
　　没有在黑暗里待过的人不会知道，当他们遇到光的时候，是一种怎样不愿放手的执拗。
　　叶惟安清楚的知道，肖璟呈成了他的光，他依赖他，需要他，也离不开他。
　　肖璟呈帮他捂了捂泛红的眼眶和鼻尖，“怎么样，可以去见李婆婆了吗？”
　　叶惟安收拾好情绪，确信自己不会在李婆婆面前露出什么破绽。
　　看他点头，肖璟呈才提起早就被他胡乱扔在一旁的水果。
　　刚上了两级台阶，肖璟呈感觉衣角又被轻轻扯住。
　　他停住步伐，转过身，温声问道：“怎么了？”
　　叶惟安垂着眼帘，抿了抿唇，憋了半天也没好意思说出来。
　　肖璟呈静静看着他，耐心的等待。
　　过了一会儿，叶惟安鼓起勇气，掀起一直没敢抬起的眼皮，手放开拽了半天的衣角，却没收回来。
　　他耳朵尖染上薄红，手伸开来，似是在无声的撒娇，‘想拉手走。’
　　心尖尖轻颤一下，肖璟呈轻笑出声，“怎么哭了一场变成小孩子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轻柔的握住了半空中的那只手，“好，我拉着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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