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光

　　顾时最初原本并不姓顾，他姓王。
　　在他还有些懵懂的年纪，吕清带着他进了顾家的门，改了他的姓。
　　其实挺好，之前他总是看到他妈偷偷的哭，他所谓的亲生父亲几乎不出现，一出现就是跟吕清吵架。
　　他那时候不记他的名字，觉得他坏，所以在顾时脑海里，那个现在已经其实记不得太多面目的男人有个名称，叫“王坏蛋”。
　　顾成跟王坏蛋比好很多，最起码不会让他妈哭，吕清还笑了。
　　所以吕清让他叫他爸爸，他叫了，吕清让他改姓，他从小到大也没说什么。
　　凭心而论，顾成对他还是很不错的，从没落下过什么，外人看来也是一派父慈子孝。
　　比王坏蛋要好很多，顾时想，现在的生活也挺好。
　　除了有个比他小几个月的顾珩时不时的找一下他的麻烦，其他都挺好的。
　　顾珩总是在提醒他：“你算什么，你只是你妈嫁过来的一个陪附品，永远都不是顾家的亲生孩子，不要妄想着改一个姓就能换副脸面。”
　　最后他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时候两人都小，顾时只觉得顾珩好厉害，能说这么大一串话，后来逐渐大了，才知道顾珩还是很不会说话的，毕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句话并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应该是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他其实并没想过当什么凤凰的事，只是想让妈妈好一点，不要再哭了。
　　以前他小，妈妈哭的时候只能在旁边看着，什么都做不了，拿小手去给她抹泪都抹不太及。
　　有时候，他刚抹去一把，吕清的泪就又流出来了。
　　他奶声奶气的说，“妈妈别哭。”
　　吕清说，“好。”
　　但她总会哭的更厉害。
　　后来顾时就不再说这句话，不想让妈妈哭几乎成了他的本能，所以他在顾家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后来，小心刻在骨子里，几乎也成了本能。
　　他本性其实是很欢脱的，乐呵呵的，看着就像个傻孩子。
　　顾成喜欢下象棋，于是他很小的时候就去学，刚学会的时候很笨拙，什么弯弯绕绕都不会，把顾成逗的直笑，他也就没心没肺似的跟着笑。
　　他还会给顾成撒娇，眼前的这个男人，给了他妈新生活，也给了他新生活，他总归是要感谢他的。
　　而且，人家做的无可挑剔，顾时也就真心实意的会搂住他的脖子喊爸。
　　顾珩欺负他，他是从来不说的。
　　就算是顾珩的错，顾成不去护他，他觉得说出来也会给妈妈找麻烦。
　　毕竟，他心里总存着一个念头，他不是顾家的亲生孩子。
　　但顾北对他很不错，顾北比他大八岁，他刚踏进顾家的那一天，顾北脸上带着很温和的笑，对他伸出手，声音也很温柔，“小时好呀，我是你哥。”
　　顾北那时候眉眼虽然稚嫩，但是也长开了不少，笑容就像……
　　顾时小时候想不出来形容词，后来某天在课本上读到一句话，“像带着露水的水仙花”，突然恍然，觉得那就是了。
　　然后顾北牵着他的小手，带他转顾家。
　　他耐心的给他介绍，这个房间是做什么的，那个又是做什么的……
　　顾时什么都没记住，就觉得那只手好软好温暖。
　　转了一会儿，顾成蹲下身子看他，轻声问道：“小时是不是累了？”
　　顾时有些呆，愣愣的看着他。
　　顾成笑了笑，伸手把他抱起来。
　　顾时只被妈妈抱过，一时有些惊慌的搂住他的脖子。
　　然后他又呆了会，冒出一个字，“我……”过一会儿，又冒出一个字，“重……”
　　顾北说：“没事，不重，哥能抱得动。”
　　然后他停下来，笑看着顾时，引着他：“小时，叫哥哥。”
　　顾时看着他，闭着小嘴。
　　顾北也不强迫他，依然温和的笑，抱着他继续走。
　　他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软软糯糯还带着点奶气的嗓音，“哥哥。”
　　顾北惊喜的停下脚步，哎了一声，顾时长的可爱，他忍不住在顾时的小脸上吧唧了一口。
　　顾时终于笑起来，趴在他脸上也吧唧了一口，又喊了一声，“哥哥。”
　　刚开始的两年，顾珩也小，表达自己的厌恶也只是闹个小孩子脾气，时不时大吵大闹，伸手推他一下子什么的。
　　顾北就在旁边阻止，顾珩谁的话都不听，就听顾北的话。
　　只是他见不得顾北抱顾时，一见到就要生气，顾北无奈，便不再当着他的面抱顾时。
　　顾时就看着他抱顾珩，眨着眼睛，不说话，也不闹。等到顾珩不在了，顾北要抱他，他就乖乖的伸手，笑一笑。
　　后来顾珩和他都大了，就不再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
　　顾珩在学校就是个小霸王，带着人堵他堵了不知道多少次，还警告他说：“不准回家说。”
　　顾时本来也没打算回家说，所以他每次都只是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那时候还都小，拳脚也不重，后来顾时身上就开始出现青紫。
　　他也一个字都不说，顾珩如果把他的火发到他身上了，就不会对吕清再做什么。只要他回家看到吕清对着他笑，身上就一点也不疼了。
　　但是总归是瞒不过去，顾北有一次发现了，他第一次对着顾时皱眉头，“小时，你打架了？”
　　顾时低着头，不说话。
　　顾北声音严厉了些，“小时。”
　　顾时还是不说话。
　　顾北叹了口气，把他的衣服撩起来，看着青紫的几块，问他：“疼不疼？”
　　顾时咬着嘴唇，摇摇头。
　　顾北说：“等一会儿，哥去给你拿药。”
　　他刚转过身，一只手拉着他，顾时终于开口了，“哥，你别给爸妈说。”
　　顾北轻声说：“那你告诉哥，为什么打架？”
　　顾时又紧闭上了嘴，看样子是死活不说。
　　知道他有时候倔，顾北就不再问了，去给他拿了药，心疼的给他抹，“哥这次不给爸妈说，但是，小时，下次可不能再打架了。”
　　顾时想，这个我控制不了，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
　　他的确控制不了，自从第一次发现以后，顾北就留了心，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这次的青紫更厉害，顾北心疼他，是真的动了怒，“小时。”
　　顾时还只是说：“哥，你别告诉爸妈。”
　　顾北硬下心，“你要是不告诉我为什么打架，我就去告诉爸妈。”
　　“哥，不要，”顾时惊慌的抬头，拽住他，“不要。”
　　“那你告诉哥。”顾北拉住他的手。
　　顾时不想说，他又逼着自己说，突来的委屈涌上心头。
　　他咬着嘴，开始流泪。
　　他几乎没哭过，顾北一看他这样子，心立刻硬不起来了，把他搂进自己怀里，“小时别哭，是哥哥不好，不该凶你，别哭。”
　　顾时抽泣着断断续续的说：“哥，你别……告诉……”
　　“好好好，”顾北温声说，“哥不告诉爸妈，你别哭了。”
　　顾时哭的更大声了。
　　他毕竟还小，被欺负了又不能说，还是委屈的。
　　顾北怀里很暖，声音也很柔和，他突然就忍不住了。
　　这一次顾北被他哭的心都化了，以后再也没提过告诉爸妈的事。
　　只是每次再发现顾时带着伤回来后，他就去给他上药，顺便问一句，为什么打架。
　　顾时不说，他也不再逼他。
　　但也不能这样下去，他看着实在心疼，所以顾北就存了心思。
　　他就专门去学校等着顾时，不出现，远远的跟着他，说来也是巧，那天顾珩就刚好又带着人去堵顾时了。
　　他看着一堆人围着顾时，听着顾珩嘴里骂骂咧咧的话，才终于知道，他这个弟弟为什么死活都不愿意告诉他。
　　顾时那天的眼泪似乎又徘徊在他的脑海里，然后又滴在他的心上，烧的疼。现在想想，顾时哭出来的，都是委屈。
　　在一群人准备再动手的时候，顾北冲过去了，把顾时往自己怀里一带，“顾珩！”
　　顾珩一愣，“哥，你怎么在这儿？”
　　顾时也是愣愣的。
　　顾北是真气，他怎么也没想到，顾时背地里竟一直受着这样的欺负，难怪顾珩在家里不怎么对顾时动手动脚了，他还以为自己弟弟长大了，懂事了。
　　顾北对弟弟从来没用过这样的语气说话，“顾珩，我要是不在这儿还真不知道你对你哥做了什么。”
　　顾珩说：“哼，他才不是我哥。”
　　“胡说，”顾北动了怒，“他就是你哥。”
　　“不是。”顾珩大叫一声，“他就是个废物，孽种，他才不是顾家的人。”
　　顾北皱着眉：“顾珩！”
　　顾珩哼了一声，转身跑了，跟着他的人也走了。
　　顾北头疼的叹了口气，问顾时：“小时，有事没？”
　　顾时很平静，“哥，我没事。”
　　看着他的样子，顾北心疼的不得了，“小时别怕，我回去就收拾他。”
　　顾时微微笑了笑，“哥，没事，你不用管。”
　　他垂下眼，“我没关系，哥，你不要告诉爸妈。”
　　顾北都快哭了。
　　最后还是没告诉顾成和吕清，因为顾时拼命的恳求他。
　　顾北眼里都是心疼，“小时，你得学会保护自己，我不告诉爸妈，但是不代表我就希望你任他欺负。”
　　顾时呆呆的看着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顾珩被顾北吵了一顿，按着他的头给顾时道歉，他也犟的很，不道歉就算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什么，“你告诉哥，下次你给我等着。”
　　把顾北气的直上火，差点跟他动手。
　　后来就有了肖璟呈那件事，新仇加旧恨，顾珩带着人算是毫不留手了。
　　自己倒是无所谓，顾时就是总觉得拖累了肖璟呈。
　　袁榛出事以后肖璟呈就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可是自己的朋友自己知道，顾时明白肖璟呈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为什么，也总有人找肖璟呈的事，但顾时觉得，像顾珩一样，那些人背后肯定也有人指使。
　　但这次总归是因为自己，顾时便觉得很是过意不去。
　　可是肖璟呈对他说：“顾时，别哭。”
　　他看着肖璟呈坚韧的身形，莫名就读懂了他的意思。
　　是我们太弱了，那么，变强就好了。
　　他又想起，顾北心疼的望着他，对他说：“小时，哥希望你能保护自己。”
　　他站起身，止住泪，眼神也逐渐坚毅起来，“好。”
　　他开始跟着肖璟呈练散打，身上不仅有打架的伤，还有练习的伤。
　　年纪还小，教练不建议他们练，但他们谁都没放弃。
　　顾北只要在家，就总是在给他上药，说：“小时，是不是小珩又欺负你了。”
　　“没有，”顾时抿唇笑了笑，“哥，我在练散打。”
　　“练散打？”顾北震惊的看着他，“你还小……”
　　顾时打断他，“没事，哥，我注意点就好了。”
　　顾北还想说什么，顾时看着他，认真的道：“哥，你不是说要我保护好自己吗？”
　　顾北一愣，轻柔的抱了抱他，没再说话。
　　只是后来他很小心的照顾着顾时，生怕他受到什么不可逆转的伤。
　　之后有一次，顾珩再带着人堵他，他打赢了。
　　他回到家特别高兴，去顾北房间找他，兴奋的都忘了敲门。
　　顾北刚好在换衣服，裸着上身还没来得及穿，看见他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小时，怎么了？”
　　这个家里只有顾北知道他和顾珩的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毕竟是少年心性，第一次打架打赢了有些忘乎所以。
　　他冲过去抱住顾北，“哥，我打赢了！”
　　顾北问他：“什么打赢了？”
　　手下直接触到温热的肌肤，那时候顾时也没想什么，告诉他，“顾珩又带人堵我，但是我打赢了。”
　　顾北这几年说顾珩了不少，但是顾珩就在这一件事上死活不听他的，他上火的不得了，又不能成天在家，也是无可奈何。
　　乍一听到顾时打赢了，心里浮起的第一念头是，小时终于能不受欺负了。
　　他笑了笑，拉开顾时问他，“有没有受伤？”
　　顾时拉起衣服给他看，“你看，还好。”
　　他说的还好是跟之前比，但是顾北还是看不过去，“等着，哥给你上药。”
　　这么久，顾时也习惯了，乖乖的扯着衣服让他给自己上药。
　　顾北蹲在床边，顾时能看见他裸着的背上流畅的线条。
　　他的手也很热，时不时的能碰到他的皮肤，顾时突然间就有点异样的感觉，但他还没想明白。
　　他只是叫了很多年没再叫过的一个称呼，“哥哥。”
　　顾北抬眼看他，“嗯。”
　　顾时笑着又叫了一声，“哥哥。”
　　顾北也笑了，“哎。”
　　顾时说：“哥，我好开心啊。”
　　想起他默默忍着的一切，顾北在心里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把他抱到怀里，“开心就好。”
　　顾时脸贴着他的前胸，有些傻的笑着。
　　晚上，顾时做了一个梦，梦里顾北裸着上身，冲着他张开胳膊，对着他笑，“小时，来。”
　　他不由自主的走过去，手摸上他的胸口，顾北抓着他的手，指尖划过他的脸颊，“小时。”
　　顾时感觉到谁的喘息声响在他的耳畔，然后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顾时醒了，他拥着被子坐起来，有些愣。
　　他梦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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