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午夜降临之时

　　隔着手机听筒，宵鸢对她说话的声音不像平时听到那样的清甜温柔，反而有种奇怪的陌生感。
　　不远处斜上方的主道路灯灯光把她的影子拉长到模糊，面前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单元楼大门口，以及因为灯泡没人维修而漆黑一片的一楼。
　　初冬时分的室外温度虽然不像寒冬腊月一样，让人感觉在室外多呆一秒都是一种折磨，但零度以下的温度也绝对实在谈不上友好。
　　明明家的位置就在眼前，但只犹豫了一秒，韩汐缭就转身朝着路灯灯光相反的方向走去。
　　“介不介意跟我再聊一会儿？”
　　“可以。”
　　“那先等我一下，让我换个地方，很快就好。”
　　“好。”
　　一路向下，走了不到两分钟，再向左一拐，就到了韩汐缭每次寒假都要去挂吊瓶的医院后院。
　　医院后院空无一人，灯光透过居民楼住户家的玻璃照在地面上，几辆轿车停靠在健身运动区的旁边和居民楼的墙边。
　　秋千被冷风吹的铁链长绳哗楞直响，绿化带一片枯黄，平时门庭若市的小凉亭也变得冷冷清清。
　　“这里适合拍鬼片……”韩汐缭放下书包，把它放在小凉亭的石桌上。
　　“哪里适合拍鬼片？”
　　“我家那块的医院后院。”走出小凉亭，韩汐缭看了看四周，最后选择走到围在绿化带边的锈石路沿石上，开始漫无目的踩着锈石路沿石散步。
　　“怎么突然不想回家了？”注意到公交车外正在慢慢减速，宵鸢转头看窗外，快到始发站站牌了。
　　“我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妈回来的事？”
　　“没有，”确定公交车停稳，宵鸢从座位起身，走下公交，“你有那么讨厌你妈吗？让你宁可放着近在咫尺的家不回，选择躲在外面吹冷风受冻。”
　　“你们生物课有没有讲到实验组和对照组的部分？”
　　“讲到了。”宵鸢朝着十字路口的方向走去。
　　“我已经回答完你的问题了。”
　　“啊？”刚一走到路口，寒风就迎面吹来，宵鸢连忙加快脚步。
　　“你大胆猜猜看，我爷爷奶奶和我妈哪个是实验组，哪个是对照组？”正好围着绿化带走完一圈的韩汐缭走下锈石路沿石，朝着小凉亭走去。
　　“怎么就只有你妈，你爸神隐了？”走到建造风格很像教堂的小洋房门口，宵鸢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
　　“你猜对了，我爸确实算的上是神隐了，因为我一直没怎么见过他，跟他的接触基本来自语音通话，但从我妈平时抱怨的内容来看，我估计这俩人大概就是一个五十步笑百步的差别。”韩汐缭进入凉亭，伸出手指对着石桌旁的四个石凳，心里默念着“小鸡点到谁，我就欺负谁”，然后在其中一个石凳坐下。
　　“所以才归类为一个。”关上大门，宵鸢走到摩托车旁。
　　“是的。”
　　“哦……”宵鸢坐到摩托车座上，“实验组是你爷爷奶奶，对照组是你妈。”
　　“哇！鼓掌鼓掌，不愧是学霸。”
　　“请问实验组和对照组的探究课题是什么？”
　　“论，充满粉尘颗粒的环境和持续发生粉尘爆炸的环境，哪个环境更友好？”还是别让她知道自家母上昨天在餐桌上发表的精彩发言吧。
　　“……什么意思？”
　　“就是，每天不许你说话和每天过来骂你几回，你喜欢哪个？”
　　“我哪个都不喜欢。”
　　“所以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才会宁可放着近在咫尺的家不回，选择躲在外面吹冷风受冻了吧？”
　　“理解了。”
　　“以前只是毒上加毒，像是随便找个由头就开始跟个粉尘爆炸似的给你搞集体批斗，吵得你脑瓜子嗡嗡直响什么的，结果实验组成员一离开，就留下对照组，于是对比一下就出来了。”
　　“离开？你爷爷奶奶去哪儿了？”
　　“去忙我叔叔的终身大事了，说起来刚开始的时候估计是怕我妹不能接受，就说是回老家一趟忙点事，这两天才透露口风，说是给我妹找了个新妈妈，我妈这两天可努力的给我妹洗脑了，力求把这件事娱乐化。”
　　“他们不在乎你妹妹的想法吗？”宵鸢的语气沉重了不少，“这要是我爸，他会先问我的。”
　　“所以叔叔是个好爸爸啊，”韩汐缭无奈的笑了笑，“再说，不管是我妹，还是我，我们有的选吗？就像我，哪怕对那里不仅没有任何的归属感，甚至还被他们一直有意无意的提醒着‘这里可不是你的家’，最后不也得回去？”
　　“怎么没有归属感？那可是家！”
　　“‘这里可不是你的家’，这句话是他们有一次骂我的时候，自己不小心说漏嘴的……”
　　“这……被家人这么说，你不会觉得难受吗？”
　　“不会，因为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真是为难他们了，平时应该忍得挺辛苦吧？今天可算是把真心话给说出来了’，尽管他们之后马上找补，甚至不惜放下自己高贵的身段来专门给我解释，说什么自己当时是气糊涂了，骂我只是想让我成才之类的，但从他们平时的态度来看，”韩汐缭想到这个，直接笑出了声，“真心话无疑！”
　　“所以你才想快点长大……”
　　“虽然长大可能也没什么好处，”韩汐缭拨弄起放在石桌上的书包拉链，“但我依然觉得至少长大以后的我可以拥有选择的权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跟你聊聊天努力平复心态，然后再假装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逼着自己回家。”
　　“如果只是跟我聊聊天，就能让你觉得心里舒服一些，你可以随时联系我。”
　　“随时……条件这么宽松吗？”
　　“只要你能开心的话，随时都可以。”
　　“那我要是半夜睡不着了，是不是也可以给你打电话？”韩汐缭开玩笑道。
　　“可以。”
　　“……”
　　虽说她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不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时期，但宵鸢这番话还是让韩汐缭瞬间脸颊发热。
　　为了转移注意力，韩汐缭把视线从石桌上转移到凉亭外，她正对的前方是两栋居民楼之间的楼间距，尽头处是韩汐缭最熟悉的学校绿化草坪下面的外墙。
　　随后从橘黄色夜空中飘落的东西就吸引了韩汐缭的注意力。
　　“阿鸢。”
　　“嗯。”
　　“下雪了。”
　　听到韩汐缭的话，宵鸢转身看向身后的窗外。
　　像柳絮一样的雪片先是从橘黄色的天空中缓缓飘落，随后在昏黄的路灯灯光包裹下，或是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或是直接落在地面上。
　　“天气预报也有准的时候。”宵鸢回过身。
　　“它不一直都挺准的嘛，也就是像什么下雨下雪的时候，不知道具体时间而已。”
　　透过附近居民楼住户家里透露出的光亮，看着从天空中飘飘扬扬降落的雪花，一点一点的落在枯黄的草坪上，原本被寒风吹的不停摇摆的秋千不知在何时恢复到了静止状态。
　　“这个时候要是再放首梶浦由记老师的纯音乐，氛围感就彻底拉满。”
　　“怎么说？”
　　“就是单纯觉得她的曲风和冬天很搭，”估摸着要是再继续拖着不回去，马上就会有电话打过来询问情况，韩汐缭从石凳上站起身，拿起石桌上的书包重新背好，“比如《空之境界》里，两仪式和黑桐干也新年一起去神社参拜，之后一起看着雪花从天空降落时的那首《in the garden of sinners》，或者是《瓦尼塔斯的手记》的第一集最开始介绍故事背景的那首《the legend of the blue eyes 》，就都挺合适冬天的。”
　　“嗯……诶对了，你应该回家了。”
　　“我知道，刚刚就已经背上书包了，”确定没有什么东西被遗忘，韩汐缭转身离开，“总感觉有点可惜，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什么？”
　　“就是不管是想跟你一起看烟花，还是和你一起看雪什么的，好像都只能用这种方式。”
　　“这有什么？咱俩以后有的是机会，只不过是现在不行而已。”
　　“也只能这么想了……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你问。”
　　“我可以抄你的作业去搞定周儒倩吗？
　　“然后转头你俩再好上了是吧？”宵鸢打趣道。
　　“……人家又不是咱俩。”
　　“哈哈哈。”

　　毕竟是只有两分钟的路，所以聊了没两下，韩汐缭就到了自己家的单元楼大门口。
　　在跟宵鸢结束通话以后，韩汐缭深吸一口气，进入楼道，另一边的宵鸢也把手机收起，拿起放在小洋房里的军大衣，随后拧动摩托车钥匙，准备回家。
　　一路爬楼梯爬到四楼，熟练的开门关门换鞋，把书包放回卧室，再到厨房洗手盛饭。
　　端着盛好饭的饭碗去大客厅，还没走到硬纸板做的大客厅门口，里面满满当当的人就让韩汐缭的脚步顿了一下。
　　（好！这么快就到了检验母上大人洗脑成果的时候了。）
　　没错，叔叔和爷爷奶奶都回来了，当然不仅是叔叔和爷爷奶奶，还包括一位韩汐缭没见过的生面孔。
　　而桌子唯一的空位恰好就正对那位生面孔，于是趁着坐下夹菜的功夫，韩汐缭悄悄观察起这个人。
　　那是一个年龄最多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女人，从手指和手掌的长度来看个子并不高，皮肤偏黑，但清秀的五官为她加分不少，有些角度甚至有点撞脸拍五粮液广告时期的黄圣依。
　　观察完她，韩汐缭又看了看坐在她旁边的自家叔叔，忍不住轻摇一下头，这长相配叔叔，可惜了……
　　“这个是婶婶。”爷爷突然说道。
　　“啊，嗯，婶婶。”韩汐缭敷衍的营业。
　　再一看自家妹妹，韩汐雨也看向她，对她尴尬而无奈的一笑。
　　得，看来自己回来之前，她也被迫营业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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