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逃

　　第二天下午出发时，宋琦什么也没带，两手空空站在门口，见林舒就背了个包，有些诧异地问：“我哥和嫂子回来住起码一周，你就带这么点东西？”

　　“恩。”其实林舒原本只想带几件衣服，装个塑料袋就能走人，但想到这样见长辈实在太不庄重，所以提了个包，包里还有他自己做的几盒点心……

　　宋琦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下，理所当然接过他的包背自己肩上，然后俯在他耳边说：“也行，反正你缺什么就用我的，内裤也……”

　　林舒听不下去，赶紧把他推出门，希望二月的风能冻住这张嘴。

　　事实证明，二月的风都无能为力，宋琦吃着冷风跟他说了一路话，把什么七大姑八大姨都介绍了遍，宋父宋母老家的老人都已过世，他们又都是家中排行老大的，现在逢年过节都是别的亲戚上门拜访，他们家里大，招待客人也方便。

　　“他们初三过来，挺吵的，你不想被吵的话待在我房间不出去就行，我嫌烦的时候都这么做。”空旷的马路上，宋琦牵着林舒的手放在自己外套口袋里握着，导致林舒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只交握的手上，宋琦说什么根本没在听，时不时就要问他：“是不是快到了？”

　　“你怎么比我心还急。”宋琦捏了捏他手背，像安抚惴惴不安的猫，谁知没多久就听见了一声真的猫叫。

　　正因在空旷无人的路上，这声猫叫才能被人听到，不多时路边花坛窜出来一只小黑猫，又瘦又脏，看起来十分孱弱。

　　林舒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这好像……是我从前喂过的那只。”

　　他蹲下来，摘掉手套，手心伸向小猫，小猫嗅了嗅，四只小短腿走过来舔了下他的手指。

　　“还真是。”宋琦也蹲下来，想摸小猫，但人家认亲不认理，他刚表露出凑过去的意向，小猫就如临大敌地炸了毛。

　　宋琦反而笑：“有个性，像你。”

　　只认一个人，那人过来就露肚皮给人挠，乖得不行。

　　“这算你娘家人了吧？知道你今天要上门，给你张威风来了。”

　　林舒表情微变，沉默地摸了会儿小猫的脑袋，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

　　然后撸猫的人被人撸了头顶，那人解下自己的围巾给他：“外面天冷，用这个包着带回去吧。”

　　闻言，黯淡的眼神亮了下，旋即又有点迟疑地望着宋琦：“可以吗？你……家人会不会觉得不吉利？”

　　“我爸会，我妈不会。”宋琦回答得简洁明了，说完后也觉得太过言简意赅无法让林舒体会到他意思，于是补充道：“我家表面是老头子主持大权，实际上背地里实权都在我妈手里，他也就面子上逞能，对我妈决定的事不敢有意见的。”

　　林舒没接触过的领域，反正都听宋琦的，听他这样说，便放下了点心，语气竟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透着一丝欣喜：“那我看好它，尽量不让它在伯父眼前晃。”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实在难得，宋琦看得久了一会儿，全心扑在久别重逢的小东西身上的林舒后知后觉才发现他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地想收敛起自己孩子似的作态，却听耳边的声音说：“没关系。”

　　“反正我们以后是一家人，你磨着我家老头子，叫他两声爸，他是个老师，就喜欢你这种看着就长得很乖的学生，对你肯定比对他亲儿子态度好。”

　　林舒抱着怀里失而复得的小生命，什么冷风都感觉不到，只觉心中有一颗向阳而生的种子，在疯狂地滋长，撑得他内心隐隐发胀。

　　“宋琦。”

　　“嗯？”

　　“你别老这样。”

　　宋琦笑：“怎样啊？”

　　林舒用手背抹了把眼角，声音喑哑：“你能不能别老让我想哭啊。”

　　“我……见到你之前……有记忆以来的十七年里只哭过两回。”他抱紧怀里的小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因为被触到那个点，积压这么多年的情绪一箩筐全倒了出来，“一次是我母亲过世，一次是被冤枉那事。”

　　“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我也没觉得自己缺什么，没学费就去赚，没地方睡，公园的长椅也能凑合。”在遇到宋琦前，他从不敢看前面的路，也不敢回首过去，他不敢委屈不敢踏出自己的世界，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他不敢用这个事实敲醒自己，他害怕。

　　他害怕这样的日子永远也不会过去，他害怕没有未来的自己真的成为那对夫妇眼中的废物。

　　察觉到自己被抱紧，林舒怀里的小猫“喵呜~”了两声，很舒服地蹭着另一个陌生男性的围巾，大概觉得这是主人的东西，便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宋琦知道他没说完的话，上前抱住一大一小，轻声细语地贴着他耳根说：“放心，以后吵架，只有我睡地板的份。”

　　那林舒怎么舍得。

　　他别扭地说：“不想吵。”

　　“好、不吵。”宋琦马上道，他自己也不觉得跟林舒吵得起来，毕竟林舒处处都让着他，跟这样的男朋友都能吵起来的话，大少爷在那之前就该检讨自己，杜绝这种事情的发生，“我脾气不好，你多担待着点，以后觉得委屈你就冲我决堤一下，哄不好就罚我没男朋友。”

　　林舒想了会儿，觉得不好：“你这是罚我还是罚你？”

　　宋琦笑了：“那你说个法子。”

　　林舒怎么可能想得出法子，“……我不用你哄，你……你别、别走就行。”

　　说完，直接脸朝着他胸膛埋了进去。

　　宋琦愣了一下，无视掉“喵喵”叫的小灯泡，抬手揉着那头到脖颈的头发，温声道：“不走、不走，你在哪儿我在哪儿。我们还要一起上大学，等以后买一套自己的房子，这回你搬进来，可就得长居了。”

　　那会是他们两个人的家。

　　34

　　两人到宋家的时候已经将近下午三点，宋母出来开的门，见到秀气又有礼貌的林舒十分热情，连带着对那只小猫的到来也很是欢迎，人鞋子刚脱完就连人带猫地拉了进去，宋琦笑了下，摆好两人的鞋，刚直起腰就看见站在玄关的宋父，他难得正经地叫了声：“爸。”

　　这一声好似很久远的称呼让宋父微怔，他没说什么，点了下头，端着老干部保温杯泡了壶枸杞，宋琦对自己爹人到中年却过着老年人的生活已然适应，这样比较有助于修养身心，毕竟有个不省心的儿子。

　　他主动跟宋父汇报完期末考成绩，说出年级名次的时候心里其实还是装着一份隐秘的期待，但转念又想到自己大哥整个高中时期都是市重点的年级第一，他就是到顶也拿个年级第一回来，含金量还是不一样。

　　毕竟天花板的高度就不一样啊。

　　宋琦意识到自己的自讨没趣，报完成绩就带林舒清猫去了。

　　小脏猫洗下来第一盆水都是黑的，还溅了宋琦一身的水，闹得宋琦想治它，又碍于这小崽子有人护着只好作罢。

　　折腾完猫，宋琦直接去换了身衣服，到楼下的时候小破猫趴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喝牛奶，宋父在沙发上看报，宋琦自然不想破坏客厅难得这么和谐的氛围，于是一转身溜进厨房。

　　厨房里，宋母在弄水果盘，拉了新面孔的小同学在边上帮忙。

　　刚忙着弄猫了，宋母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快几月没在家睡的小儿子，见人在厨房门口，正好招呼他进来。

　　这位母亲不管见到哪个儿子都是一样的嘘寒问暖，宋卓打电话回家的时候也不跟他唠家长里短，就叮嘱他要看天气预报，要按时吃饭。宋琦虽然每个礼拜都还回家吃两次饭，但那点时间远比不上他现在不在家的时间，宋母招呼他进厨房就检查他瘦没瘦。

　　平时倒也罢了，现在旁边还站着个林舒，这让宋琦有点害羞，忙道：“妈，我男……咳、我同学在这儿呢。”

　　“哟，我家二小子还会害羞了，真是稀奇死我了。”

　　林舒手上被塞了个苹果，边在那边削皮边偷笑。

　　宋琦赶紧也拿了一个，脱离宋母的“嘘寒问暖”，两个人对着同一个垃圾篓面对面削苹果，画风不是一点新奇。

　　最后削好的两个苹果被宋母切成小兔子装盘端进客厅，林舒这才算见上宋父，教书人的威严摆在那里，即便在自己家小儿子的同学面前，也看起来和蔼不了多少，但不知是文人磁场相近还是怎么，宋琦就吃了两块苹果的功夫，这人两人居然聊起了天。

　　聊的是什么反正宋琦已经听不出来了，他家老头子没啥好看的，所以他一直瞅着林舒，林舒说话声音不大，也没有那种文绉绉的感觉，但他整个人端坐在那里，像朋友聊天一样同谁侃侃而谈时，能让人品出他的涵养。

　　从厨房忙完出来的宋母拯救了被宋父拖在客厅没来得及上楼的两人，她端了一小盘苹果给林舒，让俩孩子上楼玩去。

　　“啊……”宋琦扑到他的大床上，终于觉得自己活了过来，“虽然我好像什么也没做，但我现在跟被人做了一样，浑身都不想动弹。”

　　林舒端着小盘子坐在电脑桌前吃苹果，正环顾这个真正的宋琦的房间，冷不伶仃听见这么句话，一时间呆了一会儿。

　　为了确认一件大事，林舒依依不舍地放下盘子，坐到床边戳了下宋琦的腰窝子，有点犹豫地问他：“你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宋琦闭上眼睛跟睡着了似的。

　　得不到回答，林舒有点焦虑，他拽了拽宋琦手臂，想把人摇醒，边拽他边呢喃：“我、我不太擅长主导这种事……”

　　“你别睡了。”

　　“宋琦……宋……”

　　那一声声急切的呼唤让宋琦装不下去了，躺尸中的某人抓住林舒手腕，一掀被子把两人罩在了一片见不得光的地方，他整个人都压在林舒身上，黑得叫人惊心动魄的眼神，在氧气逐渐稀少的空间里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

　　那时候快要窒息的林舒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需要心肺复苏，他希望叫醒他的，是这个快要让他窒息而死的人。

　　否则，他宁愿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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