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逃

　　23

　　“啊，对了！”宋琦忽然掀被子打开灯，林舒被他吓一跳，差点把自己现在只剩一个的枕头砸过去。

　　好在一秒回归的理智保住了他的枕头，他缩在被子里张望，看拿着个手机跑到他床上来的宋琦一脸不明所以：“怎么了？”

　　“我忘了答应我爸要发咱俩合照给他，不然他怕我在外面瞎搞。”宋琦避着林舒有伤的地方很娴熟地搂住他腰，打开手机就要拍照，一般男生间的合照要不就是沙雕，要不就比死人还僵，但宋琦显然不是一般的男生，他很会调角度，一看平时就没少臭美，

　　林舒听见这照片的用途，想躲又不好躲，他对那对素未蒙面的夫妇又敬又畏，怕留下不好的印象，紧张得手心都出了点汗。

　　宋琦按下拍摄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笑没笑，表情僵不僵，反正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扯着宋琦胳膊要看照片。

　　但这个有心计的发完了才给他，林舒更不敢面对这张照片了，闷声闷气地推开他，还眼疾手快拿回了自己上一轮丢给他的枕头。

　　“欸，不是吧，我就这一枕头。”宋琦可怜巴巴地说着，在他背后轻手轻脚地闹他，但已经被他惹炸毛的人铁了心让他枕板床去，对他毫不搭理，抱着枕头不放。

　　宋琦深情意切地卖了会儿惨，发现不管用便点到为止。

　　今天时间已经挺晚的了，他不想打扰林舒休息。在滚回自己的板床前，他把这条侧卧的“小虾”轻轻翻过来，顺便手贱地撸了下“小虾”的脑袋：“行了，没在逗你，医生说手腕不能太压着，最好还是正面朝上睡……”

　　人不翻身的时候吧他揪着人家翻身，当人真翻过来的时候，宋琦顿时哑了。

　　林舒这一翻身翻得太过突然，翻过来后直接仰面朝着宋琦。

　　此时此刻，宋琦半个身子都伏在他正上方的位置，两手撑在他脖颈的两侧，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明亮的光线下，宋琦发现林舒的瞳仁是深褐色的，比黑色淡。

　　他能在里面看清自己近在咫尺的脸庞，离他笔尖就半截手指的距离。

　　两人一个像弓起脊背的猎豹，一个像无法逃脱的猎物。

　　想伏下腰，把他按住，狠狠地，狠狠地撕裂他……宋琦心里某处有一个声音在这样疯狂地叫嚣，占有他，把他弄哭，让他求饶。

　　——让这个人再也不能拒绝你。

　　……

　　“噗、”

　　无声的世界被打破，可怕的贪欲被赶回地牢，宋琦一屁股歪坐到床边沿，看着又笑得脸都缩进被子里去的林舒。

　　“哎、行了啊，至于吗笑成这样。”宋琦手指挠了挠被子下的人，心想，他刚要是认真的话，这人早没工夫乐了。

　　见这人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余韵犹在的宋琦去了趟卫生间。

　　好在是私人病房自带的，他在里面解决完令人尴尬的生理问题，洗了好几把冷水脸。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撑着洗手台，镜子里眼底一片深黑的少年定定瞪着自己。

　　他对镜子里的人说：哥儿们，打个商量吧，再过半月……

　　好吧，最多一个月。

　　要再追不到人，他可能真要干出点禽兽不如的事情了。

　　等溅到水的头发自行晾干，宋琦才打开卫生间的门。

　　病房里的灯没关，但床上人已经睡着了。

　　宋琦走到床边帮他把被子盖上锁骨，末了、报复似的捏了下他耳朵，然后才躺回自己的小板床，伸手关灯。

　　食指刚离开开关，他听见一声低语。

　　宋琦呈半跪的姿势朝笼罩在黑暗里的床上人看去，那人刚盖上被子的锁骨因偏头的动作又露出了出来，紧闭的眼皮在细微发颤。

　　嘿、这是挑着他在的点做噩梦呢？

　　……也可能是，一直都会做？

　　想到这儿，宋琦敛起揶揄的笑，深深叹了口气，他抱上小板床配套的毯子，绕到病床的另一边轻手轻地爬上去，避开这些日子林舒打点滴的那只手，将他整个人拥入怀中，就如住院的第一个夜晚一样。

　　翌日，林舒第一次醒来时，发觉自己动弹不了。

　　奇特的是这种感觉并没有让他产生任何应激反应，反倒是还贴着热源蹭了蹭，往他的位置钻，挑了个舒坦的姿势又睡过去。

　　第二觉睡醒后，林舒从床上坐起来，看见热腾腾的早饭就摆在床边的小矮柜上，但是又不见那个抱着他睡了一夜的人影。

　　林舒下床，穿着拖鞋走到门口，正好撞上办完出院手续回来的人。

　　“怎么站这儿？给你留的早饭吃了吗？”均码病服套在林舒身上显得有些宽大，更凸显出这人的削瘦，宋琦下意识就是要扶他。

　　房门口的，林舒可不想被他扶，于是立刻转身走回病房，坐在床边喝他的芝麻豆浆。

　　等豆浆喝完已经九点三刻，宋琦带人打车先回了趟林家，想把林舒落在哪儿的东西带出来。

　　但要知道开门是这么个场景，宋琦估计就找个撬门的自个儿去了。

　　他对林家的印象还停留在上回来吃面时看见的，干干净净的小客厅，窗明几净看上去挺舒服，而现在打开门，就站门口，放眼望去，地板全是酒瓶玻璃的残渣，瘸了一脚的桌子报废在厨房，塑料餐具都没能幸免，四分五裂飞得到处都是，反正就没留给人落脚的地方。

　　“我靠、这人有病吧！”宋琦再次忍不住骂人。

　　两人都得踮着脚走进去，林舒对此早有先见之明，因此书本、作业、还有他平时写东西的本子从来都放在学校，这趟回来主要是拿他的包，顺便看看能抢救回来几件衣服。

　　答案是——没有。

　　林舒的书包和衣服都塞在沙发垫子下面，这回就连这沙发都没能幸免，上面全是空酒瓶和垃圾，垫子被人翻过，下面的书包和衣服……都已经不能用了。

　　看着林舒抱着他的小旧包，试图挽救，宋琦酸楚地想到，小时候的林舒是不是也每天放回家，都得独自面对这些。

　　他抚了抚林舒的背，整个高大的人影罩着默默不语的少年，低声说：“不能用了，换个新的吧，我带你去挑好不好？”

　　像用糖果安慰难过的小孩。

　　但书包这东西明天就得用，今天的事情还一堆。宋琦无法，把林舒安置在宋卓的房子后，悄咪咪回了趟家，把自己去年生日姥姥姥爷和外公外婆送重款式的，那个还没拆封的书包翻出来，剪掉吊牌，在里面装了两件自己小码的衣服，又给林舒送了过去。

　　“你先凑合用这个，晚上睡觉先穿我衣服。”

　　林舒还没用过布料这么好这么崭新的书包，放在干净的地板上都觉得是暴残天物。

　　宋卓买的这套房是两室一卫一厅一书房和小阳台。

　　一个主卧是两夫妻的，还有间卧房留给宋琦，方便他串门。宋琦把林舒安排在自己的那间卧房，把柜子里的被单枕套翻出来给他铺好，林舒站边上想帮忙，可是宋琦坚决什么都不准他干。

　　“你一个病人，你好意思帮忙吗你？”

　　林舒：“……”有被冒犯。

　　在别人家到底还是有些拘谨，林舒想烧壶水，便问宋琦能不能用插座，宋琦干脆一次性解决接下来所有的问题：“这个房子里的东西，除了主卧里的，随便你用。”

　　林舒到现在还没见过宋琦的哥哥，却已经麻烦人家这么多 ，他心里过意不去，暂时只好先对人家弟弟好一些。

　　中午，林舒出门买了趟菜，让这座基本没怎么开过灶的厨房蓬荜生辉了一次，他烤了牛肉饼，烙了两张玉米烙，主食是改良过的烧烤风味通心粉，配汤炖了只鸽子，基本上买齐材料做这些就花光了他一周的饭费，每一道，咸的甜的，都是按照宋琦的口味来的。

　　上回清汤面总的来说算宋琦做的，和这般对比，太惨不忍睹。

　　“你从哪学的？”林舒在摆餐具，结果一抬头就见这人没形象地叼了根通心面走，林舒看不下去，只好亲手把叉子塞他手里，“杂工当多了，就什么都会一些。”

　　尝过味道的宋琦心里简直了：“乖乖，你这可不是一些。”

　　“我想上不了大学的话，就去餐厅打工。”

　　“啊。”没想到他还有这志向的宋琦微微诧异了一下，“也挺好的……”他搅了搅汤，心想三百六十五行平等嘛，这话说得不违心。

　　“那我肯定得隔三差五往你打工的店跑，你们老板雇佣你还能自带一个客源，他赚了。”宋琦用叉子分解了一块牛肉饼，把切得最不丑的那块放林舒盘里，放下叉子，“那要是……考上了呢？”

　　“考上的话，你有什么打算？”宋琦看向林舒。

　　这个问题在十七岁之前连宋琦自己都没有想过，宋少爷并不缺一张大学毕业证，大不了他还可以出国。但现在的宋琦一点都不想去十万八千里远的异国他乡，他觉得祖国的一草一木都很可爱，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他十七岁之前遇到的这个少年最可爱。

　　他值得他为他留下。

　　林舒没马上给回应。

　　实际上他还挺意外自己没马上回应的。

　　先不提从小县城考到大城市里一所好的大学的分数要多高，路费学费各种乱七八糟的杂费林舒光是想想就头疼。

　　但这些……都不是不能克服的。

　　林舒能规划的未来并没有很多路，高考去一个名牌大学是最末尾的那条，走不了的话就还跟现在一样当小杂工，对他来说都能过活，只是前者风险大，以他能付出的精力来说恐怕很难。他只不过是一个非常平凡的人罢了，太遥远的梦不敢碰。

　　从前也没人问过林舒这样问题，他想去哪？他想怎么走？他本身的想法大多数都无关紧要，他要去学校要应付林啸正，还要为被他拒绝的助学金花更多的时间去打工付学费。

　　脚踏实地已经走得很累，黄粱一梦不过是让现实变得更艰难而已。

　　有风吹进微开的窗缝，带起黑白格的桌布摇晃，空气就这么安静了几秒。

　　林舒插着盘子里的被切得方方正正的牛肉饼，忽然胸中涌起一片苦涩。

　　“考上的话……”林舒的声音断断续续，他缓缓看向宋琦，宋琦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的力量，仿佛曾出现在令他神魂颠倒的梦里。

　　“有一些事，我想告诉你。”

　　说这话的林舒，至少那刻不再去想所有客观因素给他戴上的镣铐，像在黑夜中梦见自己被保释的囚徒一样，假设自己也可以拥有一片蓝天。

　　虽然他只是想要天上的那颗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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