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自时间之外

作者:玄默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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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梁疯子(下)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和电话里的人赶紧补一句“刚打上车”,道了谢,很快就挂了。

      数遍四九城里,敢在夜里这么开车上路的,也只有肇二爷了。

      陆银桥光着脚蹦下行李箱,全当没看见他,直接就走,结果还没出两步,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尖尖地扎进脚里,疼得她直跳。

      那车和主人一样不要脸,还能缓缓骑着马路牙子跟住她,没过两分钟,附近受影响的车辆全都急了。

      陆银桥不明白自己到了这步田地,到底还有什么可厉害的,可她怎么也收不住心底的一股无名火,她就看不得肇之远的猖狂样,于是回身冲那车嚷:“你抽什么疯!”

      车窗里探出个人头,假模假样,关怀备至。

      肇之远前额的头发拢到脑后,他不知道怎么自学成才,弄出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发型,还挺顺手,一直梳着一半,就剩下脸侧的碎发随风勾在下巴上,刚好又是一脸的笑。

      他笑得和他的车一样无法无天,一句话扔过来,喊她:“赶紧上车,一会儿被抓了你交罚单。”

      陆银桥二话不说,抬手就把拎着的高跟鞋冲他扔了过去。

      他知道她的脾气,猛地一踩刹车,两只高跟鞋砸得不偏不倚,正中车窗。多亏世界上没有花钱的不是,昂贵的挡风玻璃知恩图报,救他一命。

      肇之远看她真急了,赶紧跟上一句:“行了,姑奶奶,上车吧,好端端的你在大马路上演什么红军过草地,脚皮磨穿也没人讴歌你。”

      她鞋都扔完才发现自己被人围观了,再低头一看,脚上全是土,惨不忍睹。她愤怒的火苗瞬间被打断,人突然泄了气,这才反应过来这股无名火因何而起。

      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几乎没有顺风顺水的时候,她大多数日子只能挣扎谋生,每次到了她豁出脸皮的时候,总能撞见肇之远。

      整个城市的前途陌路,来往亿万种可能,只有她像中了邪,次次都能遇见他。她以为自己仅存的自尊都被生活磨没了,百毒不侵,结果他一眼看过来又全成了矫情,通通便宜了他,总能拿她的狼狈下酒。

      陆银桥确实闹不动了,拖着箱子扭头上车。

      肇之远把车强行开出去,最后稳稳当当停在路边的时候,陆银桥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上车才反应过来,这位爷一只胳膊骨裂,还绑着不能动。她嘴上不说,心里突突直跳,生怕他这么半残地开车,要把两个人的命都交代在路上。但商场旁边太堵,直到他坚持开出去,总算有地方可以靠边停下。

      陆银桥手里还牢牢抱着自己的高跟鞋,她财迷心窍,刚才一瘸一拐上车的时候都没忘把它们捡起来。

      肇之远把灯打开,扫了一眼她怀里的东西,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和母鸡护食似的,又想起她刚拿它砸完自己,直接气笑了:“这么喜欢这双鞋?”

      “不喜欢。”

      他右手按下车窗,示意她:“那还不扔了?”

      陆银桥把鞋小心翼翼地放到脚边上,理直气壮地说:“舍不得。”

      她翻个白眼心里想,扔了一会儿还光脚?这可是她咬碎银牙四位数买来的鞋,摔破皮也要留。

      她拿纸巾擦脚上的伤口,刚低下头,身边的肇之远冷不丁伸手来拉她,陆银桥顾不上理他,借着灯光又盘起腿,正好能缩在座椅上,结果身边的人直接凑了过来。

      陆银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手里的纸已经被他接过去。

      肇之远把她脚底大面积的脏土擦掉,又让她帮忙去拿前方工具箱里的小药盒。她翻出来才看见,里边简单放了几样对付外伤的应急药品,过氧化氢还有创可贴……刚刚好,一样都不多,全给她用上了。

      她难得安安静静地由着他动作,这车再大也有限,两个人离得近了,她发现肇之远这段日子瘦了不少。车内的灯光在头顶,暗影就打在他半边脸上,下颌的线条都深了。肇之远好像也不再抽烟,晚上出门总算肯换下那身浮夸的睡衣,穿一件灰色的衬衫,把袖子都挽上去,但领口的扣子总也系不好,敞着半边,不知道打算给谁看。

      他在那院里住久了,不知道是车里还是他身上,干干净净的带着点槐树叶的味道,比那五月里开花的味道更轻。

      陆银桥看见他一只手扯着创可贴,总算长点眼力,替他撕开,一人拿一边,这才轻轻地贴在她脚后跟。

      他上下看她的脚,确认再没别的开放性伤口了,于是起身,一抬眼直接看见陆银桥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于是眼睛里的笑意又浮上来,声音也轻了,开口就是一句:“还不谢谢我?”

      陆银桥一点也不客气,抬手就抱他的脖子。

      肇之远嘴角压着笑,明知她故意,还非要配合。她那模样极认真,顺着动作就像要亲过来,可他忽然觉得脑后生疼,这丫头手上真使劲,手腕都上了头,一把揪紧他拢头发的辫子,就在他脑后直接往下扯,声音脆生生地问一句:“我给二爷梳梳头?”

      他疼得龇牙咧嘴直叫,把她推到一边,拿安全带把人扣上了。

      陆银桥心里好受多了,笑得停不住,心情也好了。这模样让他看在眼里,又是光影下那点点的三颗痣,绕成了劫似的,非要咒他逃不过。

      肇之远知道自己确实有点怪异的喜好,他明知道时候不到,但每次都控制不住,他探过指尖去碰她的鼻翼,结果陆银桥猛地一抬肩膀,侧脸就躲开了:“喜欢的话让于缎也给你点三颗,听说韩国医院打折呢,买二送一有套餐。”

      这下他眉心直跳,姑奶奶这一套一套都从哪儿学来的?

      眼看就要过八点,市里的交通状况总算好一点了。

      陆银桥想起家里的妹妹,有点着急,但她看见肇之远还带着伤,万万不敢冒险,于是又打算踩上鞋,松开安全带,和他说:“你不要命我要,咱俩换,我开回去。”

      肇之远扫她一眼,懒懒地拖着声音,让她去后座上拿东西。

      陆银桥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工夫耍贫嘴,于是催他:“赶紧起来,别在大马路上折腾。”

      他有恃无恐:“不拿就不换,你有本事给我推下去?”

      陆银桥一见他就忍不住骂人,但此刻不是胡闹的时候,她逼自己平心静气,照顾一下太子爷的傲娇脾气,伸胳膊去后座上摸索,竟然抓出一个鞋盒。

      这下她有点蒙了,盒子里是双平底的单鞋,样式简单,而且还是最近两年流行的那种半拖鞋的样式,让人的脚后跟正好能无压力地舒服地露出来,眼看还带着标签,肯定是刚买不久,格外柔软合适,正好就是她的尺码。

      “你……”陆银桥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肇之远知道她的鞋码不稀奇,但怎么就知道她今天刚好需要换鞋,而且这个样式对一个男人来说,随手乱买也买不到它身上,怎么看怎么是特意留心了,怕她碰到后脚的伤口觉得疼。

      他没让她细想,把鞋拿出来,让她赶紧换上:“快穿,你光脚开车啊?”

      陆银桥没找出什么别的碴儿,只能换鞋换位置。

      她坐好调整座椅,一回头看见肇之远一只胳膊被固定,上下车避开车门都不方便,她也不知道哪段心肠动了动,扑过去替他推开副驾驶位的车门,让他能从容地上来。

      这人过去闲不住,早几年的时候还没这么懒,弄出了几家公司盯着,压力大找事排遣,热爱登山冒险,后来出过一场变故,此后不再远行,如今又生出了去郊区玩车的疯病,非要等到撞坏了才老实。

      今天陆银桥身心俱疲,和人顶牛的话全都懒得说了,导致车里安静到令人感动,反而让人有点不适应。

      陆银桥手握着方向盘,半天憋出一句:“为什么来接我?”

      肇之远扶着自己的胳膊,整个人斜靠在另一侧的车窗上,声音嫌弃道:“谁接你了,路过,看见个蠢丫头在路边,光着脚演真人秀呢。”

      陆银桥心里暗骂他没正经,眼看路上的车堵了一个小时都没挪窝,他怎么路过?

      她两年都没开过车了,更不用说这么庞大的重型改装车了,但好在她过去经常出去跑龙套,四处奔剧组都靠自己一个人,没别的优点,只有适应力不成问题。

      陆银桥把车渐渐开上了四环路,一路往南边走,又问一句:“路过还买鞋,喜欢我啊?”

      早年连北新市都还处在发展时期,人的年纪小,就分不出高低贵贱,大家都是一群胡同儿里半大的孩子,日常动不动就冒两句互相打镲,此刻的陆银桥正盯着前后的路况,完全只是说顺了嘴。

      她说过那么多的正经话根本没人理,偏偏这一句肇之远非要往下接:“不喜欢。”

      她一口气咽不下去了:“不喜欢还买鞋?一脚油门给我扔下走人多利落?”她想他也不是没干过浑蛋事,当年轰走她的时候不也没眨眼吗。

      肇之远的声音又拖着调门,此刻他脚边就是她那双高跟鞋,于是他踹了踹,提醒什么似的,慢慢说一句:“舍不得。”

      陆银桥恍然大悟似的点头,这车开得她心惊胆战,半点不敢松懈,看也不看他说:“是,我也贵着呢。”

      他笑了,但谁都没再出声。

      肇之远额头抵着玻璃,对着窗外一片快速滑过的路灯,若有所思,没再接话。

      一路上陆银桥提心吊胆,总算把车平安开回了家。

      胭脂厂的大路开进去之后只有胡同儿了,十二条主要的街巷之间道路狭窄,根本没地方停这么大一辆车,再加上肇之远的审美太恶俗,他这车不见外人,只是平日玩的,于是连车漆也是特殊定制,从上到下喷成淡金色,在有光的地方骚包得很,一到老胡同儿附近又分外显眼。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他的车在暗处一停,活像个巨大的金锭子,和四周格格不入。

      他打电话叫人出来把车开走,程珂好像今晚原本就等在院里,很快出来了。

      老胡同儿里没什么优良的照明设备,四下一入夜就显得昏昏暗暗,陆银桥拎着自己的高跟鞋,拿好箱子扭头就走。

      她和程珂侧身的时候,对方好心问她:“我喊雷三帮你抬上楼?”

      “别,不敢让雷大爷受累,让他少骂我两句就算积德了。”

      陆银桥一步不停,脚底下的鞋可算舒服了,那些划伤的小伤口清理过都不严重,她脚步飞快地跑进去了。

      胡同儿口人不多,三三两两路过的都是加班回来的人。大家对于肇二爷如此勤快有些意外,眼看他大夜里还站在外边,大家都觉得新鲜,于是遥遥打声招呼。

      一整天蒸腾的暑气到了夜里才有所缓和,总算起了风,胡同儿入口处有几家院子,都种了树,草木湿润,再加上家家户户经年累月攒出来的市井味,混合成一种奇妙的烟火气。

      这座干燥的北方城市终日艳阳,熬到晚上八九点的光景才舒坦。电视里的连续剧已经上演,大姑娘小媳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追着看,窗口飘出来的都是家长里短,听久了就习惯了。

      祖祖辈辈在胡同儿里住过的人,对于家的理解,似乎格外深厚。

      肇之远停车的地方,正对着门口那一户的南院墙,上边大大的一个“拆”字,圈着写了五六年,风吹雨打,漆都快掉没了,一直没能执行。

      这地方住的人都转不开磨,但困难归困难,老理儿却都揣在心里。胭脂厂里的住家,少说有三代以上的人在墙根下活过,谁愿意让人把家拆了呢?

      何况这几年看下来,有时候人穷,不一定志短。穷不穷不看物质,这些走不出去的人,不一定是因为没条件,几年前的补偿款就谈出了天价,可照样还有这么多不肯挪窝的人,就怕这片地落到别人手里,他们搬的新家住不惯。

      他们乐意守着一片歪七扭八的破院子,就喜欢大夏天挤在树底下扇蒲扇。

      百年的风月,哪怕沾了墙灰也比外边强。

      肇之远盯着对面出神,没注意程珂已经过来了。对方这一天忙得够呛,来回折腾给他跑腿,先送走于缎,下午办事见人还是一身西装,都没顾上换。

      程珂心细,肇之远交代的事他都记得。他眼见陆银桥走远了,才低声说:“已经安排律师去查卷宗了,当年咱们尽最大努力争取过了,最终也是您想要的判决结果。陆兴平罪有应得,伏法都两年多了,怎么又翻出来……”

      提起过去的事大家都不好受,平白无故不会有人轻易说出来。

      他看看肇之远,对方倚着车门抓出一个打火机,一直没什么表示。

      程珂顿了顿又说:“我下午接到二爷的电话,不太放心,去了一趟新美学院。银桥回来是因为学院里油画系的特招,我把名单和作品都找出来了,她妹妹确实通过了考试。学院每年有三个破格录取的名额,最低年龄要求就是十四岁,那小哑巴今年刚到年纪,挺有天赋的,考上也不是稀奇事。”

      肇之远手里甩着打火机,却没拿烟,他听见程珂的话,好像还在出神,空空的一双眼,只瞄着那个“拆”字,半天没什么反应。

      程珂脑子转了转,又补了一句:“二爷,我看了一圈,这几年银桥应该没和孟泽有什么特殊联系。”

      这下肇之远好像听进去了,孟泽的名字就像回魂咒一样,听得他咬牙切齿,好歹忍下了。他微微皱眉,额前的头发落下来,他撩起来扫了一眼四周,做了个“嘘”的动作。

      车旁背光,程珂看不出他脸上到底什么表情,只听他一字一句很是笃定:“不,那个案子肯定不对。我现在明白了,陆兴平是该死,但不可能有那么凑巧的事。”

      现在明白,敢情过去那两年的脑子都没在?

      程珂终于明白雷三为什么那么暴躁了,这位爷想一出是一出,实在气人,但他不是雷三,还是把吐槽给咽回去了。他发现二爷在琢磨事的时候还是习惯拿着打火机,那是好多年前套着金壳的小玩意儿,只差当场抽一根了,于是他打开车门,想给二爷找烟。

      肇之远示意不用:“都戒好几个月了,别勾我的瘾啊。”

      程珂表情都僵了,他早起听他说,还以为是句玩笑,这会儿看他确实没什么抽烟的意思,真有点不明白。他前天才开车送这位爷去医院复查,那时候的肇之远换石膏,半点苦受不起,闹着胳膊疼,手里的烟一根接一根,结果这才两天不到,戒得倒是快,还口口声声好几个月,骗鬼呢?

      可惜肇之远认真的时间实在有限。

      二爷一抬头,正好看见对面老王家的院墙,自家那只蠢猫就在墙上,正弓着背悄无声息地溜边走。

      它的肚皮吃得比墙头还宽,这大晚上溜出来不知道是为了找哪只小野猫。

      他冷不丁喊一嗓子:“招财!”

      四下安静,没人的时候,十二条胡同儿俨然岁月悠长,一派静好,不见光的地方却藏着数不清的琐碎……肇二爷一声吼惊天动地,骤然之间,四下的黄鼠狼都炸了锅。

      招财慌归慌,但它爬墙头的事已经不是头一回,显然对这场面十分熟悉。它的动作行云流水,头也不回地蹦下墙,撒丫子就往里边跑。

      肇之远盯着它那坏样直磨牙,他把打火机顺手塞进兜里,抬腿就要追,还不忘示意程珂先走。

      程珂有点无奈,探头往胡同儿里看,远远能看见陆银桥家那栋唯一的高层违建。对方人回去了,却迟迟没有亮灯,也不知道那不省心的姐妹俩干什么去了。

      傻子都知道,陆银桥回来就为和二爷离婚,他们这婚当年就结得神不知鬼不觉,一段隐藏的关系名存实亡,耗得毫无意义。到如今,程珂更参悟不透这位爷一天到晚瞎忙活是为了什么,他想了又想,这事太超纲,他可劝不动。程珂不再多话,过去拿肇之远的车钥匙,看二爷径自要去抓猫回院,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好奇心害死猫,道理程珂都懂,可他心里的纳闷没比猫好哪儿去……他实在憋不住了,开口问他:“都说了二爷胳膊不方便,您非要亲自去接人,人接回来就完了?”

      肇之远对他自创的发型分外满意,此刻被风一吹煞是风骚好看,他一张脸高深莫测,小跑着去追招财,手里还不闲着,摇摇手指,没憋什么好屁:“哪能,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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