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尖尖

　　终于打完了最后一鞭。王小月深吸一口气，将被抽得血淋淋的皮鞭扔在地上。二师兄意识模糊地趴在了地上，众人惊呼着扑了过去。
　　身后却听到师父冷冰冰地训斥声，似乎是余怒未消：“以后在学校还打架吗？”
　　回应的却是一片沉默。
　　“说话！”她的声音很低沉，很压抑，很令人敬畏，敬畏得让人觉得有些害怕。
　　“不……不打了，不打了。”
　　“为师若以后再听到吴校长说你们中间有人动手打架，无论什么原因，绝不轻饶。”
　　在场所有的人，除了汪晓峰，内心一片惨淡。

　　会议室里，吴国忠带着王小月、罗主任坐在前面，六年级全体的老师都到齐了，但没有人说话，会场一片沉闷。
　　“我知道大家的心里都很不舒服。”王小月轻轻抿了一口茶，“梅婷婷的事，让学校名誉受损，我们辛苦了好几年才建起的好口碑，就这么让人给糟蹋了，大家都觉得冤得很，也很心疼。”
　　众人沉默。这样的话来做心理辅导的咨询师们也是这样说的，但那些都是局外人。老师们听到局外人说这些话，都本能的抵触，听不进去。疼痛没有痛到自己身上，凭什么说自己感同身受？既然不可能感同身受，这样的心理疏导最多也不过是一次无关痛痒的劝慰罢了，走不了心。
　　可这话从王小月的嘴巴里说出来，大家突然就觉得很委屈了。因为，这几年王小月为学校身先士卒的付出，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何况，梅婷婷这孩子，没人比王小月更有资格说“心疼”二字。
　　“其实，要说冤，谁也没有我和吴校长冤吧？”王小月压住心头隐隐的悲痛，努力去安慰，“吴校长被梅老四那种无赖追着打，撵着打，人家还砸坏了学校的会议室，他得罪谁了？而我，是眼睁睁看着梅婷婷跳下来的……”她突然就说不下去了，那一幕印在心头，实在是疼，“多好的孩子，校内连续三次模拟都是第一名……我相信，身为老师都会替她惋惜。”
　　老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表示安慰。
　　“可是，老师们，我们为这批孩子一起准备了六年了。整个年级不是只有一个梅婷婷，还有将近300个孩子等着我们。他们和我们一起，也准备了六年。这一届，是梅家村有史以来，最好的一届。我们不能让前五年，所有为之付出的老师们共同努力都打了水漂呀！”
　　“教师，是一个良心活，我们是凭着自己的本心去做的。每一个孩子都不可辜负，每一个孩子都值得我们奋不顾身。若大家都这样畏手畏脚，明哲保身，那孩子们的未来托与谁？那些认真配合我们的家长们，他们的希望又托与谁？每一个孩子的成长，可都只有一次，没办法重来的。”
　　“也许有些家长的所作所为是有些让我们寒心，可我们的职责不就是‘传道，授业、解惑’么？如果是因为我们的懈怠，消极，没有全力以赴耽误了他们，大家不会觉得这是失职吗？我们的良心……过得去吗？”
　　会场沉默了许久，终于有人肯说话了：“我们尽全力，谁来保障我们？搞不好，会丢掉饭碗的。” 终于有人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吴校长保得住吗？”
　　是的，大家都是平凡人，都得养家糊口，教师这个职业虽说不怎么可能飞黄腾达，但至少也要保障自己的一日三餐吧！自古师者多清贫，但至少每日能喝得上粥吧！若因为教师的管教太过严厉，古语不是说“严师出高徒吗？”，而导致被自己开除，失业了，以后只怕连粥都没得喝了。这样的代价，谁愿意？
　　吴国忠不禁低下头，他还真没那个能力做出保证。估计，连教育局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保证。再说了，就目前这局势，即便是教育局给出保障，也没哪位教师敢信的。
　　沉默呀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王小月深深吸了口气，沉吟。目前，学校确实是处于非常时期的，梅老四的校闹事件将梅家村小学推向了整个舆论的风口浪尖。稍有一些风吹草动，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没人敢冒头，老师们要一句承诺，合情合理。
　　“大家是为学校而拼，若有意外，所有的罪责……我和吴校长来扛。”她将目光平静地移向吴国忠，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暗示要他表态。
　　吴国忠沉默。王小月貌似很随意的一句话，押上了他的仕途。这情形，颇有些烈士奔赴刑场的决绝，尽管不至于牺牲性命，但政治生命也是生命呀！她笃定他是一个为了教育而愿意奉献自己的殉道者。她笃定自己是一个愿意为了教育而献身的人。原来她很懂自己。
　　“我扛！”
　　老罗怔怔地看着他俩，看不出丝毫的震惊。这种庇护老师们，保护他们周全的事，以前王小月常做，但他没看见吴国忠做过。毕竟大家跟吴国忠共事还不足半年，大家还不是很了解。但似乎王小月看透了。她一向看人很准。
　　关于教育，其实有很多红头杠杠。可这些杠杠大多与教育本身自相矛盾。你拿培优补习这件事来说吧！校内搞培优补习就是踩红线，可如今希望自己孩子在学习上能够高人一头的，又有哪个家长不给孩子报补习班的？国家规定的作业时间有规定，可又有哪个成绩好的孩子没有在规定时间以外，额外给自己增加补习作业的？
　　红头文件将老师们一圈一圈捆得死死的，这也不让，那也不准。可，你若真按照所有标准去执行，那可真是很违背教育自身发展的规律，那可真是……没良心的老师。好老师没有不踩红线的，或者说不踩红线的老师都不是好老师。好老师都是冒着职业生涯被断送的风险，偷偷踩着红线的。
　　教师，没人监督你干得好不好，短时间内也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效益。你偷懒，看不出来，你玩命干，似乎效益也不是很明显，但家长们能感受到。家长们会根据老师对孩子们付出的多少，来判断，来选择，他是支持你，维护你，还是声讨你，反对你。它就是个很良心很良心的活儿。
　　他看着老师们一个个沉默地离去，眼睛里摒弃了来时的怀疑和无助，多了些坚毅的东西。王小月从来就很懂人心，尤其是老师们面对教育的那份不甘。每一个孩子的未来都值得去期待。
　　他知道，随后的一个多月，自己必须全力以赴，否则，当真是对不起吴校长和王小月的这份担当和决绝，更对不起六年级全体平静离开会议室时，内心奔涌的惊涛骇浪。
　　其实无关乎吴国忠的表态，主要是王小月的表态。大家其实并不怎么信学校，但老师们都信王小月。
　　没有王小月的梅家村小学，就没有了魂。

　　医院病房里，王小月在吴国忠的带领下，领着黄志斌，还带着自己梅氏地产的一名法律顾问，前来解决纠纷。
　　吴国忠搞不懂，解决问题，带来黄志斌道歉可以理解，可为什么要带一名律师来。这名律师也搞不懂，学校的纠纷，王总带自己来，所为何来。但领导有需求，他也不能不来，对吧？

　　“我们不接受道歉。”受害者的父母一副很义愤填膺的样子，“孩子正处在毕业年级，关键时期，这样的损失是没有办法弥补的。元调的考试那么重要，因为这次住院，没有办法认真复习准备，这种损失也是不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这个，我们可以协商的。”吴国忠诚恳地回应，“校方可以依据孩子的平日成绩向重点中学推荐您的孩子。我可以依据孩子的现有情况，向教育局提出申请，允许你的孩子延迟接受重点中学的筛选。但是否录取，我们没有发言权。”
　　“那不行，我的孩子是因为骨折住院而耽误的，你必须向我们做出承诺，让重点中学录取他。”
　　其实，孩子的成绩在校内的总体排名中是靠后的，几乎没有被重点中学录取的可能。但糟糕就糟糕在，这事儿发生在校内，校方全责。而且，学校刚刚经历了梅婷婷事件，实在是再经不起折腾了，家长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趁机发难的。
　　黄志斌愧疚地低下了头。孩子年龄小，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思想单纯，只是为了能给师父讨回一个公道，并不知道这其中会牵扯这么多的事情。所以王小月带他来给对方道歉，他就跟着来了。而且，道歉得也很真诚。哪会想到对方的家长会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居然想趁次机会，要挟学校，让孩子能直接进入重点中学。这要求，简直就是荒唐。
　　“如果你们不能做出这这样的承诺，那我们就法庭见。连同医疗费、住院费、精神损失费一并赔偿。”既然拿不到自己想要的承诺，那就多拿点钱。
　　这算盘打的……简直噼里啪啦。
　　若打官司，校方一定会败诉。吴国忠深深叹了口气。
　　真是，倒霉的事一波接一波，没个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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