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后珑

　　说来顾飞鱼向来是个隐忍的主，曾经被怎的羞辱打骂也不怎吭气，但只要碰上和少将军相关的，就有些沉不住气。

　　他就听不得少将军这般好的人受到哪怕丁点儿的委屈，何况是这样的空口污蔑。

　　不然以他的本意，势必是不愿意做那为难人的事情的。他心底里也没觉得所谓的妓子就是低人一等的存在。

　　这事儿还是杜鸿昌过分了，而且...他是真没想到，这杜鸿昌竟然晓得他在南熏门上工，他这丢了活计竟然也是拜他所赐。

　　顾飞鱼也是给恶心到了，又一想到裕廊西和那扯不清的宣威将军，脚步就越发迈得大了。

　　说到宣威将军林青云此人，现今是正四品的诸卫大将军，掌的是宫禁宿位，可以说位高权重，在汴京城也算是家喻户晓的一位人物了。

　　可要往前再推上个几年，此人也不过才是八品行军司马手下的一个小兵而已。

　　当年林青云奉命往东京来的时候，如顾飞鱼一般是个木讷老实的主，在返程的时候被狗仗人势的东西狠狠刁难，还得是顾荣德顾将军救了他一命。

　　顾将军专请了自己身旁的副官帮忙照应，后来还特意将人是平平安安地送出了汴京。

　　这事儿即使是顾荣德将军身边的人，也合该不清楚的，因为当年林青云获救的时候，一张脸全是血污，已经认不清了。并且后来还给挪送到了副官的院里，就更没人晓得他和顾荣德将军之间的那点子关系了。

　　可杜鸿昌当初因为想着攀附那武副官，便频频往副官的宅邸去，顾飞鱼怕他闯祸也曾跟着他去过几回，二人便是亲耳听见过林青云说的什么感念顾将军大恩大德，愿为其效犬马之劳的话。

　　因此，在知晓了林青云在裕廊西一带失踪，顾榕榛在第二日又去了西街“游玩”以后，他和杜鸿昌才会立即有了些不好的猜想。

　　如果官兵在裕廊西想要找的是诸卫大将军林青云的话，那因着擅离职守的罪状所兴的声势浩大的捉捕便可以理解了。

　　毕竟林青云是宫中禁军统领，如今契丹蠢蠢欲动，汴京城内人人自危，他在这当口失踪，官家怎能不焦急气愤？

　　顾飞鱼也觉得焦急。

　　虽然晓得林青云同顾荣德将军之间的那点儿陈年旧事已是无处查证了，除了他和杜鸿昌也没别人能将顾榕榛和林青云失踪一事联系在一处去，可他还是担心。

　　他是大概明白少将军今后的打算的，就怎么也放不下心。

　　他顾不得欣赏这汴京城河岸的春景，只是错开了三五成群赏景游玩的男女，行色匆匆的往府里头赶去。

　　他回府的时候顾老是有些惊讶的，“今儿怎的这么早回来了？”

　　“那差事泡汤了。”顾飞鱼也没隐瞒，“倒是您老瞧见少将军了吗？”

　　顾老本来听得他所言，就露出点儿懊恼，还当顾飞鱼丢了活计是受了先前自己买书风波的影响。

　　但他还是回答了，“你回来得不赶巧，少将军方才出门了。”

　　“又出门了？”顾飞鱼皱眉。

　　顾老叹了口气，“是啊，早上练了会儿马术，就往外头去了，我和顾管事二人都没劝住他，这风头浪尖儿的当口，少将军实在是不仔细自个儿。”

　　“可知道少将军去的哪儿？”顾飞鱼又问。

　　“说是...”顾老也觉得有些荒唐了，捋了把胡子道：“说是去踢蹴圆了...今年圆社是在大相国寺旁踢球...少将军赶巧前几日上街听说了，这就按耐不住地去了...”

　　“哎...”顾飞鱼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您老怎的没跟去？”

　　“少将军实在不肯，一眨眼儿就跑没影了，我这老身子骨也实在不行...”顾老赧然。

　　顾飞鱼也知道是这个理，“那我这便去寻少将军，还劳烦您和顾管事看府了。”

　　“那是自然，你便是快些去吧。”顾老让他放心，赶紧催他去看着少将军。

　　顾飞鱼于是又上了街，脚步匆忙地往大相国寺赶去。

　　他怎的就忘了呢，每年开春不久，就有这热闹的蹴鞠大会，甭管专精蹴鞠的技艺人还是民间的百姓都可参与。

　　这蹴圆会呢是男女不忌，年龄也不分。只一点，就是要要遵照着《球门社规》里头的规矩参赛。

　　而赢的队伍还能得到嘉奖。

　　除了寻常的银钱作为奖品以外，一些珍惜的古玩和宝物也通常会被拿了出去作为赏赐。

　　蹴鞠大会是汴京城的盛景，按理说踢球的时间顾飞鱼当是记得分明的。可他今年偏生遇见了这么些接踵而至的麻烦事，一时间竟然将这这事儿忘了个干净。

　　况且...虽然晓得少将军是个球痴，他也着实没想到，到了现下这般时候了，人竟还真有那闲心踢球去。

　　还是说...少将军此举还是另有他意？

　　顾飞鱼是真糊涂了。

　　等他到了大相国寺的时候，有僧人端坐在门口，见他拢来，道了声“阿弥陀佛”就拦住了他。

　　顾飞鱼陪着少将军是参加过几次蹴球会的，晓得他这是要收票钱，咬咬牙摸了几文钱交予了，才被放了进去。

　　蹴圆会是在大相国寺前院专门留出的一片空地上举行的。这时候球场外头已经扎扎实实围站了几圈儿人了，叽叽喳喳，各个都翘首以盼的，明显是春赛还未开场。

　　顾飞鱼身形高大，站在最外边儿也能瞧见里头内场的光景。

　　也因这一瞧，他才放下了点儿心，算是大概明了少将军的意图了...

　　往内场看去，相国寺院内竟然插了几根修竹，专门覆了络网。这就和以往圆社的赛事不同了。

　　当晓得，这带球门的蹴圆会可不是谁人都能轻易举办的，以往圆社的蹴鞠会再是人多，也只敢使那十人的白打，也就是不带球门的比赛。

　　所以说...今年的蹴圆会怕非是出自圆社的手笔...

　　倒也是。顾飞鱼转念一想也明白了，大相国寺可是皇家寺院，区区一个圆社又怎要得起这里的场地。

　　也怪不得在如今这特殊时期少将军会刻意来这里...

　　在这时，场外演奏的，有人喊了一嗓子，敲了锣，唤左右军出场。

　　于是乎二十余个矫健儿郎或穿粉或着绿，带着同色的幞头，从大相国寺里边儿是潇洒地走了出来。

　　人群掀起一片叫好的声浪，只是片刻那些叫好声突然就泯灭了。

　　顾飞鱼知晓是为何。

　　左右二军的人往场地上站好了，就将那先前缀在队末的人脸给露出来了。

　　那人长身玉立，穿着一身粉袍，幞头下边是一张俊俏得似是画中仙一般的脸。

　　顾榕榛微笑着活动活动了身骨，竟然朝着围观的民众挥了挥手，恍若不晓得自己现在的身份有多尴尬一样。

　　人群也果然悉悉索索地传出些不中听的话，加上昨日顾榕榛闹得沸沸扬扬的兵书采买一事，竟然有人在为粉方唱衰、喝倒彩了。

　　顾飞鱼听着这些话，心里头就不舒服，同时，他还为顾榕榛竟能加入此次的春赛感到惊奇。

　　大相国寺的蹴圆会，定当是有头脸的人才举办得起的，却为何会同意让少将军参赛呢？

　　同样感到惊奇的，还有大相国寺二楼临窗坐着看热闹的一位姑娘。

　　她身着绯红广绣襦裙，头上着珠翠点金饰，一只柔荑轻掩檀口，美目盼兮间，又伸手扯了扯旁的一身穿乳白杉袍的中年男子，狐疑道：

　　“父皇...这...这不是那顾荣德的遗子吗？”

　　“是啊。”那中年男子虽是一脸愁苦之相，眼神中却透露着疼爱的意味，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庆国可是在疑为何他会出现在蹴圆会里啊。”

　　那容貌秀美的姑娘轻轻摇头，“我虽不甚明白，但父皇既然应允了，想来也是有道理的。”

　　“唔...”男子显然就是敛宗帝了。

　　此时他闲适地靠在椅背上，就轻笑了两声说道：“庆国你最是喜爱蹴鞠的，而我听闻呐，这顾榕榛在往年的蹴圆会上可都是拿的头名啊，咱且见识见识他的能耐，瞧个热闹就好了。”

　　敛宗帝面露苦相的脸上有一双极黑的眸子，遮掩了许多个心计与想法。

　　虽然庆国是他最疼爱的皇儿，可毕竟女儿不比儿子，这许多计较，也没必要晓得得那么清楚明了。

　　他之所以暗地里特批了顾榕榛的加入，也确实是想瞧瞧他的‘能耐’。他可是从派出去的眼线那儿收到口信了，顾榕榛闹出的动静。

　　庆国察觉到了敛宗帝不愿解释，于是也不再发问，专心地从那窗口往下望。

　　此时春赛已经正式开场了，场内一只十二片鞠摆在场地正中，绿粉二队的人，分两排左右站立在两旁，就等着鼓声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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