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生

作者:旧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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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灯花留醉


      他一头琢磨着此人来意,听了“早酒”云云,想也不想便去取酒坛子。停云瞪得他缩了手,另将一套旧茶具搬出来。
      斯馥于此道毫无心得,停云也谈不上精通,三人对坐,不知怎的便由丁斐接了手去。丁斐微微眯着眼,煎水调膏,姿态极是闲雅,自有一派写意风情。
      斯馥引停云同他互通了姓名,丁斐便深深看了停云一眼,道:“我来京城也有六年了,竟未能有幸与马公子这般人物结识。”
      停云道:“不敢。丁爷原来不是开封人氏?”
      丁斐将手中银瓶轻轻晃了一晃,道:“不是。”抬眼向停云一笑,道,“说起来,我从前倒也曾有一回路过府上,印象颇深,只是那时还不曾结识陶公子呢。今日按着陶公子说的地方寻来,才知道他住的就是这里。”
      停云啊了一声,道:“那真是有缘了。”
      丁斐接下去道:“我那时经过这里,隔墙闻见孩儿菊的味道,比我种的香多了。我想主人必是雅士,很想一会。只是隐约见有女眷,才不敢贸然进来。如今想来,大约是马夫人了。”
      停云道:“呃,在下未有妻房。”斯馥从眼梢瞥他一眼,向丁斐道:“丁爷所见,大约是我姐姐。”
      丁斐了然地点点头,将茶盏递到停云手中,道:“马公子一表人才,竟还没有娶亲么。若没有中意的女子,丁某倒是很乐意做月老。”
      斯馥吹了一口茶,嘴角一翘:“丁爷问得好,我也想知道。”
      停云无奈,行礼道:“在下不作此想,只得辜负丁爷美意了。”
      丁斐也不多劝,笑了一笑,便转向斯馥寒暄,却是再不提起夜露的事。
      他专挑些养花品酒的话头来谈,间或穿插些奇闻异事,聊得漫无边际。停云其实一向也喜欢这些,这回却听得隐隐有些郁闷,况且心知丁斐有话同斯馥单独讲,便推有事告辞出来。
      出来也是无处可去。停云望望碧清的天色,直接出门拐到樊楼街上,将冬瓜糖和杏脯各扎了两包,提了一坛酒到庄上看严老汉和小梳儿去了。

      一去便是一整日。停云慢慢溜达回家,已是掌灯时分。
      大门阖着,他叹了口气,伸手去叩门环,不想手一碰到,门就轻轻开了。
      这回有人给他留了门。
      停云呆了一呆,忽然露齿一笑,掀袍进去。他往南院望了望,见窗子都黑黢黢的,便径直往自己的屋子去。
      听见身后开门的声响时,斯馥恰好放下火折子,吹了吹手指,回过头来一笑。灯晕里,平日飞扬的眉目居然颇有些低垂乖顺的模样。
      停云一日的抑郁忽然消散,满心柔软道:“等我么?”
      斯馥道:“停云兄回来得好晚。”
      停云坐下道:“丁斐回去了?”
      斯馥道:“嗯,早回去了。”
      停云鼻中哼了一声,道:“这人满嘴胡言,我先时听见就觉得透着怪异,后来出了门才想明白。”
      斯馥唇角一勾,道:“怎么说?”
      停云道:“孩儿菊是什么时候开的?”
      斯馥道:“那是夏草,总在处暑前后。”
      停云磨了磨牙,道:“你们不是去年立秋结交的么。前年你到这里时,都已是十月中了。他认识你之前,我的孩儿菊开的时候,你和你姐姐根本还没来,他见到的是什么马夫人?”
      斯馥顺着他的话想,也觉有理,嘴上却依旧调笑道:“没准是钱阿妈。”
      那钱姓的厨娘常年在灶上,白胖丰圆,平头六十了。停云无力道:“我瞧他眼神好得很,不会开这种玩笑。”
      斯馥收了笑容,正经道:“今日之事,连我也没有想到。他套你的话,我还以为他是看中了姐姐。”
      停云顿了一顿,道:“难道不是?”
      斯馥摇了摇头,道:“不是。他是循着宁苏姐姐的琴音进来的。”

      宁苏少时在画舫上,曾有一位录事先生同她要好。好时自然是什么都应,后来终是相负了。斯馥从前同他说起过一点,却不知那人就是丁斐。
      停云听他述说,起身踱了几个圈,道:“那他如今又来做什么?”欢场薄情本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此时再来相寻,就实在有些无耻了。丁斐通身的斯文风流,倒看不出来是这么个人。
      斯馥摇了摇头,道:“他拐弯抹角让我请了宁苏姐姐出来,我才知有这么一桩前事。他说他一直懊悔得很,后来到京城来做人幕僚,也是为了想办法给宁苏姐姐脱籍。”
      停云呸了一声,气得反而笑了,道:“宁苏呢。”
      斯馥这才精神道:“宁苏姐姐不肯跟他去。那姓丁的失魂落魄地走了。”
      停云闻言默然,半晌叹道:“果然是宁苏。”
      斯馥道:“十株花苗我也一并给他了,免得他日后再来。”
      停云点了点头,静默了一会儿,道:“我本来还以为他若同你姐姐在一起,倒也不错。谁想是这样。”
      这一说勾起陶斯馥心事,闷闷道:“那绿白菜若是也回来娶她,姐姐……恐怕还是要跟他去的。”又冷道,“他绝不会回来就是了,若敢回来,我便叫他爬着回去。”
      停云从未听他说起过那位姐夫的身份,道:“你姐夫是颗白菜?”
      斯馥掌不住噗哧出声道:“你才是白菜。他是株绿色牡丹,叫欧家碧的那种。”
      停云呆了呆,道:“啊,牡丹和菊花么。这也可以?”
      斯馥皱眉道:“你还是人呢,人都可以。”
      停云恍然点点头,道:“绿牡丹……不是前几年才新出的牡丹种么?”
      斯馥摇头道:“欧家碧古已有之,只不过同我家一样,人丁不旺。谁知道一夕之间红遍了京城,连御苑里都安插进了他家的人,就想去攀皇帝老儿的高枝了。”
      停云愕然道:“这怎么可能?”
      斯馥道:“诶,他家想攀的不是人君,是花皇。”
      停云道:“可是,牡丹本来不就是花中之首么?”
      斯馥拍他腿道:“你怎么呆了。你看你们的皇帝虽说是个人,又不是个个人都是皇帝;花皇确实是牡丹,可也不是棵棵牡丹都是花皇。牡丹自有千百种,皇帝也有草鞋亲,你没听过么。”
      停云失笑道:“从没听过。”
      斯馥说得眉飞色舞,烛火轻跳,眼底便是一片烟光流动。停云禁不住凑上去嗅他脖颈,道:“牡丹什么的,不在我心上。丁斐不是来挖陶兄回去种的,我便放心了。”
      斯馥仰起下巴,由得他去,只从眼梢瞥他道:“停云兄这一整日去了何处?”
      停云微微一笑,道:“给一个姑娘买糖吃。”
      斯馥轻飘飘道:“哦。”
      停云将双臂从他后边伸过去,道:“还给她爹送酒。”
      斯馥扭头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道:“好得很。”
      停云松开一些,仔细瞧他脸色,笑道:“生气么?”
      斯馥闭目轻笑道:“气倒是不气,就是眼热得很。罢了,我赶紧去找朵花娶了,生个标致丫头,然后等着人上门给我送酒喝。”
      停云咬牙道:“陶兄可以试试。”
      斯馥睁眼道:“咦,怎么又变回陶兄了。”
      停云叹了一声,柔声道:“斯馥。我去看梳儿和她爹了。”
      斯馥笑微微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停云便低头从他颈间一路嗅下去。所念之人神思迷醉地嗅闻自己,这原是一株花最可骄傲的时刻。
      屋中渐渐幽暗下来,斯馥摸到桌上的小铁剪,微微颤抖着手,终于将刚结起的一朵烛花剪去了。烛火晃了几下,满室的柔光重又亮堂了一些。剪子却当啷一声落在了桌上。
      停云倾身过来,一口吹熄了蜡烛。
      小铁剪上犹衔着剪下的烛花。斯馥咬住唇后仰着,眯眼看那金红的小花独自烧了一小会儿,留了一道细细的青烟。暗室里,呼吸声渐渐湿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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