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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卦
第二十六章
今天是满月，月亮没有一丝缺憾地挂在天上。
施离和君厌夜坐在后山的山坡上，石头搭的桌台上摆了酒壶和酒杯，酒未倒出，月光倒抢先盈满了杯底。
“这是我从长明宗偷回来的酒，”施离将耽梦酒倒入酒杯，推到君厌夜面前：“这酒厉害，听说就算五千岁的魔族喝了也会醉。”
君厌夜真想沉醉一回，他端起酒杯尝了一口。
“怎么样？”施离端详君厌夜的神情。
“好像没什么特别。”
君厌夜想为施离斟一杯，施离却夺过酒壶，自斟自饮：“今日中秋节，就我们两个团圆了。说起来，这世上和我有亲属关系的人，居然只有你了。”
“我们是道侣。”君厌夜望着月亮。
君厌夜觉得今晚的施离和往日不太一样，难得的温柔和正经，不知道是不是月色和酒的缘故。
“嗯，说起来，当初结道侣契，真的只是为了活命。”施离躺在草地上，枕着自己的胳膊：“我并不适合做什么道侣，我不配。我心里知道。”
“为什么？”
施离看向君厌夜，难得没有嬉皮笑脸：“我小时候，真的对很多东西都抱有憧憬，但是什么都得不到。每次失败的时候，我就会告诉自己，是因为我不配。这样想就轻松多了，只要把自己放在一个足够低贱的位置，连自己都唾弃自己，那别人来唾弃你的时候，也不会很难过。”
君厌夜想起那些在施离识海里互相厮杀的幻象。
“我在这个位置太久了，人人看我像个疯子，”施离抬手给君厌夜满上一杯：“其实还是疯了好，越挣扎越难堪，到最后，连最亲的人都要来推上一把……哈哈。”
施离自嘲地笑了笑：“义父也不要我，那是我被彻底击溃的时候，我心魔发作，提着剑就去杀他。我想杀了他，然后再自杀。可惜义父修为太高，我又只是筑基，刚闯进他的寝殿，就被擒住了。”
高修的君厌夜完全没体会过这种绝望。
“我从小没有见过父母，义父是对我最好的人，”施离又浅酌了一杯：“我对亲情的全部渴望，都在他的身上。后来我才知道，我想要的他给不了，他想要的我也给不了，所以我们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他想要什么？”君厌夜问。
“一个真正具备推演测算天赋的少主，”施离垂眸，眼底藏了几分惋惜：“如果我当时能做到，我相信他也会给我我想要的亲情，他会和我交换的。”
君厌夜难以理解施离的话。
“所以你看，千万别向对方索求一些他给不了你的东西。”施离话里有话。
君厌夜听懂了，施离是在说他自己。
“你是说，你不能成为我真正的道侣。”
“君厌夜，我知道你对我的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连义父也没能做到。”
施离的眼泪就这么淌下来，掉进草地里。
看到施离的眼泪时，君厌夜才知道，之前施离的大笑都是大哭。
原来施离也会这样哭，君厌夜之前从来没见过。
施离哭的时候，君厌夜的心仿佛被他的泪水烧穿了无数个洞。
“谢谢你。”施离看着君厌夜的眼睛，又笑了，脸上挂着泪水：“在你身边的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能立刻死去就好了，至少死之前都在被人爱着，还不算太潦倒的一生。”
君厌夜静静听施离说话。
“然后你就救了我一次又一次，哈哈，就是不让我如愿！”施离望着天：“我真是又感激你，又恨你。”
半晌，施离胡乱抹了抹泪水，从怀中摸出一面紫晶宝镜，递给君厌夜。
“不说那些了，这个给你。这是前尘镜，你去到极北之地，会有人告诉你怎么用这面镜子。有了这镜子，你就能恢复失去的记忆。”
君厌夜不接镜子。
“我和你的记忆没有关系，也不是你记忆中重要的人，那是我骗你的，只是为了保命。”施离又露出微笑，他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轻快灿烂。
“去找那个对你来说真正重要的人吧。”施离说。
“你骗我！”君厌夜冲上前想握住施离的手腕，身形却一趔趄。
施离扶住他。
“这酒……”君厌夜难以置信地看向酒壶。
不知什么时候，醉意已经渗透了他的肌骨，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
月光，山谷，草色，施离的容颜……都混在一处。
君厌夜倒伏下去，手中的酒杯滑落。
施离缓缓站起身。
“缘灭无根，契焉能存。”施离轻声念着。
君厌夜心口处的魂印骤然放光。
施离最后看了一眼这魂印在君厌夜身上的样子。
“解此情契……聚散由心。”
话音刚落，道侣契的两枚魂印如烟般消散，融入了清亮如水的月光中。
施离把君厌夜手中的酒杯拿出来，好好放在石桌上。
石桌上摆着那壶耽梦酒，这酒使人醉倒，从来不看那人是什么道行，只有一个条件，是要他心爱之人为他斟酒。
施离没敢让君厌夜为他斟酒。
施离又占一卦，卦象映照于心，他这才松了口气。
他理了理衣襟，离开后山，去找杜元忠。
“杜将军。”
“啊，是施公子。”杜元忠正在巡逻，没敢喝酒，看见施离来了，连忙走过来。
“尊上在后山喝醉了。”施离说。
“真的？”杜元忠一愣，眨了眨眼：“尊上也会喝醉啊？”
“我也觉得稀奇，就想请将军过去看看。”
“哦，好。”
杜元忠和施离一起去后山的路上，杜元忠随口一问：“对了施公子，今晚你和尊上猜的后一个灯谜的谜底是什么？谜面是十五不出门，谜底连写灯谜的小蝴蝶都忘了呢。”
施离顿住脚步：“每月十五即是望月，十五不出门的谜底是……望而却步。”
“这灯谜还是真是晦涩。”
“杜将军，我突然想起有点小事，要出去一趟。”
“那施公子去吧，这里有我就行。”杜元忠笑了笑：“早些回来啊。”
“再会。”
施离缓缓后退，转身走入溶溶夜色之中，几步就没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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